中午,西陽城熱鬧非凡,書肆街,身著便服的李綱在某間書肆內翻看書籍,這書他當年看過,看的還是竹書,名為《華陽國誌》。


    《華陽國誌》,又名《華陽國記》,由東晉常璩於永和四年至永和十年間撰寫,記載著巴蜀之地的曆史。


    全書分為巴誌,漢中誌,蜀誌,南中誌,公孫述、劉二牧誌,劉先主誌,劉後主誌等,共十二卷,李綱當年求學時,看的是沉甸甸的竹書,而如今手上卻是輕飄飄的“線裝書”。


    輕歸輕,書的用紙不錯,上麵的文字清晰,李綱粗略看過去,書中內容沒發現錯漏之處,《華陽國誌》他可看了許多遍,本卷《劉先主誌》亦是其中之一。


    書肆夥計將一籃書提了過來,將當先一本放到他案前:“客官要的書來了。”


    李綱拿起那本書,封麵上三個字十分顯眼:越絕書,下麵又有一行小字:外傳記寶劍篇。


    《越絕書》,所載內容時間跨度大約是以春秋至戰國初期,主要是吳越爭霸的曆史,還記載著吳越地區的各種風土人情,是地方誌的鼻祖。


    其上所載,如勾踐行計倪、範蠡之術,其道在富米貴穀,在太史公的《史記》裏亦有相似內容,還有許多內容,可以和《史記》、《左傳》相互印證。


    這書他隻看過幾卷,還是當年幫人傭書補貼家用時看到的手抄本,而《外傳記寶劍篇》就是他親手抄寫過的一篇,記憶猶新。


    如今黃州書肆居然有全套《越絕書》出售,價格也沒有想象中那麽高,真是不能錯過的機會,想想那些隻聞其名,卻未能得見的篇章,李綱就有些激動。


    輕輕翻過封麵,映入眼簾的是本書之序。


    黃州書肆的書和別處不同,是“印刷”出來的,其源頭當然是來源於手抄本,而手抄本的質量很難保證,畢竟曆經數百年的傳抄,其內容很容易有錯漏之處。


    所以需要校書,並將本書可能存在的問題,事先向讀者聲明,以免誤人子弟,這些聲明就在序中。


    校書可不是誰都能做的,大家看的基本都是手抄本,原版大多由高門望族世代保存,不能你說有錯就有錯,所以校書的人必須是公認的飽學之士,說出來的話得有權威。


    李綱看向序的末尾,卻見一行字跡:“校書:信都劉焯”。


    信都劉焯,字士元,名揚士林的二劉之一,精通南學、北學的經學名家,即便是經學傳家的高門子弟,或者成名已久的大儒,都沒幾個能辯得過這位。


    李綱家鄉在河北,又是讀書人,信都劉焯的名號對他來說可謂如雷貫耳,有這位做校對,本書質量還有什麽可懷疑的?


    不服?可以去和劉士元辯論啊,看到時候是誰下不來台!


    但李綱也有疑慮:會不會是有人借用劉焯的名號,隨便出本書就說是劉焯校對過的?


    有可能,畢竟買書的不可能找到劉焯,問這本書到底是不是他校對的。


    “店家。”


    “客官有何吩咐?”


    “這套《越絕書》是求學社出版,可貴店似乎不是求學社肆宅?”


    “客官說得極是,《越絕書》為求學社出版,校書的是信都劉士元,不過黃州書肆已經聯合,各家獨版的書籍相互間可以低價拿貨,所以鄙店亦有《越絕書》出售,售價不比求學社高多少。”


    夥計見多識廣,見這位有疑問,琢磨對方多半是擔心有人冒名頂替,所以按著路數繼續介紹:“好教客官曉得,別處不敢說,西陽各家書肆出售的書籍,那可絕不會有贗品。”


    “客官請看,每張書頁內都有底紋,然後才印刷文字其上,這些底紋,要仿製不是不行,但那樣成本可就比原書還要貴了。”


    李綱仔細看了看紙張隨後點點頭,算是認可夥計的說法,信都劉焯如今在黃州定居,又在州學授業,這事情人所眾知,所以書是沒什麽疑問的。


    “店家,這些書都買了。”


    “多謝客官惠顧。”


    黃州書籍價廉物美,果然名不虛傳,而交易又方便,李綱此次出門,隨從帶的是“流通券”,這東西雖然是紙質如同紙條般,但在西陽城裏可是能當錢使的。


    麵值高,重量幾乎可以不計,折上幾折也不會斷,收在兜裏輕輕鬆鬆逛街,滿街都是書,一不留神就要花光了。


    李綱留意過,西陽城裏隻要是交易額度達到一定程度,買賣雙方用的都是流通券,那種滿載幾車錢帛做買賣的情景,在這裏是看不到的。


    薄薄一張紙居然能有如此信用?


    想起當年,周國發行的“永通萬國”錢,製作精美用料十足,號稱一當五萬錢,結果呢?隋國發行的五銖錢,同樣不能如此。


    沒有感慨太多,李綱走出書肆店門,夥計見著他的隨從提著書十分吃力,便問是否需要幫忙送到宅邸:“客官放心,城內送貨不收費用。”


    “不必了。”


    李綱讓這名隨從提著書先迴去,他不想讓人知道自己是王府長史,免得下次過來時有“特別優惠”,他既然要求宇文溫遵守法度,那麽自己首先就要行得正坐得直。


    自己行為不端,卻要求別人循規蹈矩,這種事情他做不出來。


    “讓一讓,請讓一讓!”


    前方書肆,一隊馬車裝貨完畢,緩緩行駛起來,車輪壓在青石路麵上,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李綱瞥了一眼,發現每匹挽馬的尾部,都掛著一個布袋。


    這叫糞袋,當然是用來裝馬糞的,也是西陽城街道能保持相對幹淨的原因。


    迴想起長安城大街上那些馬糞,李綱就覺得無奈,天下城池都是如此,大多數是泥土路麵,避免不了被各種牲畜糞便汙染,一到下雨天,遍地泥濘惡臭難聞。


    漢沔地區因為多雨,這種情況更是常見,而西陽城卻有些特殊,為了防止馬糞汙染路麵,采取了掛糞袋的辦法。


    不能根絕,但好歹緩解許多,又有人掃大街,加上青石地麵,可想而知下雨天也不會那麽泥濘難行。


    “郎主,時候不早了,是不是先迴去用午膳?”


    “不,找個酒肆坐坐。”


    李綱在書肆不知不覺就過了一上午,但他沒有放棄最初目的。


    昨日查賬沒發現問題,但李綱不敢偏聽偏信,他要到城裏轉轉,聽聽城中百姓對西陽王宇文溫的看法,畢竟宇文溫治州多年,名聲如何一問就知道。


    當然他不可能見著人就問:西陽王是否強搶民女,隻能行走街頭,聽聽街談巷議。


    騙一個人很容易,騙一群人也很容易,在某個時間段騙一群人不是不行,但是絕對不可能長期騙一群人,李綱擔心宇文溫演戲給他看,所以要走訪黃州各地,確定這位西陽王的名聲到底如何。


    如果沒問題,那就好,如果有問題,他就得據理力爭,不能讓西陽王再繼續“走岔路”。


    所以要到人多的地方去,南方百姓好茶,那麽茶肆或酒肆必然要去,客人們胡侃瞎侃之際,會透露出許多有用的消息。


    結果計劃趕不上變化,李綱路過書肆街,就差點出不去了。


    黃州書肆的名號,他已聽說過,黃州“出版”的書籍,和自古以來的“卷”不同,是一“本”,叫做線裝本,李綱在長安時有見過,“印刷”質量不錯。


    種類也多,據說在黃州書肆,除了那種古時就失散的書籍,其餘能想到書名的書,在黃州的書肆都能找到“印刷”的線裝本。


    方才他已經買了《華陽國誌》還有《越絕書》等幾套書,不過為了避免誤了正事便草草結賬,反正日後有的是時間,到時再細細選書都行。


    剛走沒幾步,迎頭撞見數人,當中一位,便是身著便裝的宇文溫。


    “李先生,這麽巧?”


    宇文溫做驚訝狀,今日李綱出來逛街找他的破綻,所以他也出來走走,一來是有事做,二來順便看看這位能有何發現。


    “大王,下官有禮了。”


    李綱低聲說道,作了個揖,一如兩位老友在街上巧遇、相互打招唿,他知道分寸,沒有在大庭廣眾之下暴露宇文溫的身份。


    寒暄了幾句話,宇文溫便要脫身:“啊,寡人還有事,李先生先忙。”


    “大王,下官有一事不明。”


    宇文溫嘴角抽搐,心道莫非你又找到我的破綻了?我現在可是便服逛街!朝廷沒規定藩王逛個街都得擺儀仗吧!


    雖然不住腹誹,但他麵上不動聲色,微微一笑問道:“不知先生有何疑問?”


    “大王,據聞求學社是府裏產業?”


    “王府是東家之一,不過剛好是最大的那個罷了。”


    “原來如此,下官明白了,下官告辭。”


    見著李綱莫名其妙問了一句卻沒了下文,宇文溫覺得其中必有蹊蹺,打了個響指,示意左右近前:“你們兩個,跟上去!”


    尾行...跟蹤,是府裏護衛的必備技能,宇文溫安排人跟蹤李綱,不是因為心裏有鬼,如今他覺得渾身上下沒有破綻,所以愈發好奇李綱到底能找到何種破綻來。


    好吧,我承認讓楊濟和張定發一家住在王府是欠考慮,所以呢?除此之外還能有何破綻?!(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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