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日後,安陸一處酒肆,某雅間內宇文溫正在宴客,客人是暫居安陸的沛國公鄭譯,陪坐的是黃州總管司馬楊濟,除此之外還有吏員數名,身負監視之責。


    他們監視的當然是鄭譯,這位身份有些特殊,即便是無人敢管的宇文溫也得注意些,所以他樂得有人現場作見證,免得讓人詬病自己人品有問題。


    “沛公在安陸住得慣否?”


    “有勞邾公掛念,除了雨水實在太多,其他都還好。”


    “漢沔一帶是這般了,梅雨時節確實讓人心煩。”宇文溫笑道,“此為黃州火腿,風味頗佳,沛公可得多嚐幾口。”


    觥籌交錯,推杯換盞,雖然有耳目在不能太過放鬆,但吃喝玩樂有一手的宇文溫,和“同行”鄭譯一起把現場氣氛弄得不錯。


    當年天元皇帝宇文贇遇刺身亡,刺客宇文溫如今在座;隨後楊堅奪權,屠戮宇文宗室,幫兇之一的鄭譯如今在座,前一個無人知道,後一個家喻戶曉。


    沛國公鄭譯、黃國公劉昉,是楊堅奪權的最大幫兇,趙王宇文招等宗室藩王隨後也因此喪命,如今的小皇帝宇文乾鏗,隻要一想起當年的事情,就不可避免想到狼狽為奸的“沛、黃”。


    劉昉在策應周軍入長安的當晚身亡,隻有臨時“反正”的鄭譯苟活至今,如此反複小人,宗室宇文溫居然和他把酒言歡,實在是讓人難以接受。


    楊濟便是其中一人,當然他很好的掩飾了心中所想,畢竟行走王公之家那麽多年,什麽大場麵沒見過,逢場作戲的本事自然很強。


    周軍入長安時鄭譯沒被梟首示眾,那是要做個榜樣,一如當年漢高祖劉邦和雍齒故事,想讓那些牆頭草放心,可他覺得宇文溫沒必要惹得一身騷。


    宗室那數十條人命,和鄭譯有間接關係,小皇帝時不時會想起狼狽為奸的“沛、黃”,宇文溫和這位攪在一起,隻有壞處沒有好處。


    會被人詬病忘了宗族之仇,會被小皇帝誤解,甚至會被世人認為宇文溫和鄭譯臭味相投,付出這種代價能換迴來什麽?


    為了招攬人才,要千金買馬骨,楊濟能夠理解,但宇文溫“買”鄭譯這種迎風臭十裏的“馬骨”,實在是...


    琵琶聲起,宇文溫橫抱琵琶彈唱,他開始向鄭譯討教起西域琵琶的技法,鄭譯雖然人品、官品有問題,但音樂上的造詣可是沒得說。


    這個時代的琵琶,彈奏時用拔子來撥動琴弦,而宇文溫討教的技法,是直接用手指來撥弦,當然這也是唐之後琵琶的主流彈奏技法。


    琵琶,為琵、琶的合稱,琵、琶原是彈奏手法批、把的稱唿,琵(批)是右手向前彈,琶(把)是右手向後挑,合起來便是琵琶(批把)。


    此時的琵琶不是特指某一種形製的樂器,凡是彈奏手法涉及到“琵”和“琶”的樂器,都可以叫做琵琶。


    宇文溫拿在手上的琵琶,是西域胡琵琶,因為是經由龜茲傳入中原,又稱龜茲琵琶,與中原的直項琵琶不同的是,胡琵琶是曲項,弦數也不一樣,彈奏出來的音色略有不同。


    琵琶的指法也分左右手指法,累計有數十種之多,在酒席上自然是不可能學會,宇文溫隻是先熱熱身,畢竟他在安陸無所事事,正好向“專家”討教。


    也是個由頭,免得無故宴請鄭譯讓人詬病,畢竟這年頭彈琵琶也是很正常的事情,甚至琵琶也是軍中常用樂器,“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飲琵琶馬上催”正是這個時代軍旅生活的寫照。


    宇文溫不怕非議特地請客,鄭譯自然是感激不盡,來到安陸暫居後,他還以為宇文溫至此音信全無,未曾想對方還沒忘記他。


    鄭譯之所以跟著宇文溫來山南,就是要淡出人們的視線,尤其不想引起周國朝廷上層的注意,一旦讓人記起來浮想聯翩,那麽他不死也得脫層皮。


    隻是在安陸的生活如同軟禁,監視他的吏員那臉色好看不到哪裏去,今日宇文溫請客,就是擺出一個姿態,讓吏員們知道鄭譯還是有人“掛念”的。


    有了這一層關係,吏員們不會也不敢欺壓鄭譯,所以心知肚明的鄭譯也投桃報李,認真教授胡琵琶的彈奏技法,畢竟自家性命,如今就靠著宇文溫了。


    當年周武帝宇文溫迎娶突厥可汗之女阿史那氏,陪嫁之中有一隊龜茲樂者,其中名為蘇祗婆的人是音樂家,擅長彈奏胡琵琶,鄭譯向其討教,收獲頗多。


    所以宇文溫要學,他求之不得,彈唱間吃吃喝喝,眨眼一個多時辰消逝,酒飽飯足盡興而去,鄭譯在吏員的陪同下返迴居住地,而宇文溫則與楊濟打道迴府。


    在馬車上,楊濟問為何如此,按照往日的套路,宇文溫開始講故事。


    甲東家,世家旁支出身一表人才,對待掌櫃、夥計如同兄弟般,平日裏稱兄道弟打成一片,一起吃飯喝酒作樂,手下有個頭痛腦熱,關切的噓寒問暖,如同自家人般溫暖。


    唯獨升職加薪的話題從來不談,掌櫃和夥計也不好意思提起來:大家關係那麽好,談錢傷感情嘛!


    乙東家,出身不好不知禮數,喜歡邊摳腳邊和人談話,動輒化身“咆哮天王”,可以當眾罵得掌櫃、夥計下不來台。


    什麽一起吃飯喝酒那是想都別想,你生病了要請假?工作完成了沒有?沒有就不批假!


    好像是個黑心東家,但是賞罰分明,隻要你做得好,該升職、加薪絕不含糊,年終獎金拿一年工錢,業績排名前列的還有機會抽獎,獎品從宅院到美女都有。


    你作為夥計,願意在哪個東家手下做事?


    楊濟沉默不語,他覺得宇文溫在下套,這年頭有“喜歡邊摳腳邊和人談話”的東家?


    “別人怎麽想不知道,反正本公願意在乙東家手下做事,無他,有奔頭。”


    宇文溫的看法即是如此,那個時代的他,需要錢,需要買房子、車子、需要在大城市站穩腳跟,這樣才有底氣去追求心中的女神。


    人都有欲求,求名、求利都很正常,老板本身的品行是其次,主要是看他能給自己的員工帶來什麽。


    功名利祿,大家跟著老板拚事業,不就是為了改善自己的生活條件?你跟我稱兄道弟卻不升職加薪,我總不能一輩子住出租屋和五姑娘過日子吧?


    禮金呢?房子呢?接親的豪華車隊呢?豪華酒店的婚宴呢?未來嶽母的臉色真的很難看啊,老板!


    當然這隻是心中所想,說出口的卻是另一套說辭,他問楊濟:“若是別人來投奔本公,不是為了功名利祿,難道是因為本公琵琶彈得好聽?”


    “隻要能達到升官發財目的,本公名聲差一點點對他們來說有關係麽?”


    你的琵琶彈唱如同猴子撥竹絲咿呀亂叫,哪裏好聽了!


    楊濟腹誹不已,但道理卻是聽明白了,但他還是有不同意見:“陳平盜嫂受金,不影響漢高祖用之,可陳平的名聲沒如今的鄭譯那麽臭。”


    “鄭譯名聲臭,本公未必保得了,但他有一技之長,所以本公願意力所能及庇護他一段時間,這說明什麽?”


    “說明國公忘了宗族之仇,忘了陛下心中之痛。”


    “換來的是一個機會,品行有瑕疵之人,也許願意來投奔本公,這就夠了。”


    宇文溫難得說心裏話,楊濟是可靠之人,換做別人他才不會說,畢竟說完是要滅口的。


    “中原想要出人頭地的人才,首選投靠尉遲氏,次之是家父,而本公,嗬嗬,關隴門閥、山東高門豪強,還有江南士族,有誰看得上本公麽?”


    “寒門子弟,是本公目前唯一的希望,可他們不敢冒險,因為不知道本公的行事風格如何,是眼裏容不得沙,還是和光同塵?”


    “宇文氏和尉遲氏的矛盾會越來越大,最後會是什麽結果也不知道,世家大族也許會靜觀其變,而次等士族也不敢輕易下注,敢冒險的,哪個不是奔著功名利祿來的?”


    “投奔尉遲氏,風險低勝算高但獲利少,投奔宇文氏風險高勝算低卻獲利豐厚,他們不敢高攀杞國公,所以世子是首選,本公其次。”


    “你,一心想著已故的未婚妻,所以不近女色,又視金錢如糞土,可又有多少人能做到?”


    “女人,錢帛,官位,爵位,他們要冒險,不就是奔著這幾樣來的?”


    “兄長作為世子,要保持謙謙君子的風範,要行得正坐得直,正所謂皎皎者易汙,那些品行有些許瑕疵的人,你覺得他會看得上麽?”


    楊濟理解宇文溫如今的處境,他也知道己方人才匱乏情況必須解決,所以宇文溫的話說服了他。


    說到這裏,宇文溫的態度已經很明顯,走正經路子招攬人才,他爭不過兄長宇文明,所以即便冒著被世人詬病的風險,也得想辦法打響自己的招幌。


    在外人看來,迎風臭十裏的鄭譯,憑著教授琵琶技藝都能得到宇文溫的些許庇護,那麽其他人呢?


    想出人頭地以小博大卻苦於投奔無門?可以找邾國公宇文溫試一試啊!(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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