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陵以北十裏處的紀南城,南側城牆上人頭攢動,大周江陵總管賀拔仲華在隨從的簇擁下看著南麵天空那若隱若現的火光出了神。︾,


    那裏大約是江津戍附近看樣子似乎是遇襲被人放火燒了,根據細作探得的消息江津戍應該是陳軍的屯糧之地,如此一來對於護衛梁帝暫居紀南城的周軍來說卻是個‘壞消息’。


    “總管,莫非是信州援軍的手筆?”一名部將興奮的問道,陳軍圍攻江陵近半月而己方的援兵遲遲不來導致大夥士氣愈發低落,如今看著樣子肯定是援軍奇襲燒了江津戍。


    賀拔仲華不置可否的嗯了一聲依然望著那火光,此時此景他心中已經有了計較卻無法說出口:因為那不可能是信州派來的周軍所為,唯一可能就是東麵的安州叛軍西進了!


    ‘朝廷不是派出征南大軍南下了麽怎麽會讓叛軍抽出兵力打江陵的主意?’這是賀拔仲華疑惑之處,一股不詳的預感湧上心頭,那是一個讓人不敢去想的可能:莫非征南軍敗了?


    朝廷和安州孰是孰非賀拔仲華心裏清楚得很,他知道楊丞相想幹什麽但完全無所謂:宇文家的天下他自家不成器的兒孫胡亂折騰眼見就要沒了,賀拔家沒理由陪著送死!


    所以做好江陵總管這個名為保護實為監視梁國的職務是賀拔仲華十分上心的事情,待得他日楊丞相登基稱帝憑著些許功勞至少能保住賀拔家的榮華富貴。


    今年六月初戰事重開,安州總管宇文亮這個‘反複小人’趁著偽周丞相尉遲迥派兵攻打洛陽也趁機起兵叛亂,賀拔仲華事前已得丞相密令知道朝廷派出征南大軍南下清剿安州逆賊。現在算算兩軍應該已經分出個高下了。


    但是雙方戰場在荊州總管府境內。梁國地界與其之間隔著叛軍控製的襄州消息不通所以短時間內不知戰況如何。丞相先前對他下達的命令則是守住梁國。


    具體來說是守住梁帝蕭巋以及一幹皇子、重臣不要讓他們落入陳軍手中,也不能讓他們落入宇文叛逆手中,現在江津戍遇襲說明安州叛軍已經行動了,看樣子江陵城接下來不是落到陳軍手中就是落到安州叛軍手中。


    如今擺在賀拔仲華麵前的隻有一條路:‘護送’梁國君臣西撤進入大周境內,江陵城是否守得住已經不是優先考慮的問題。


    “總管,梁國大將軍陳世武求見。”一名傳令兵前來稟告。


    賀拔仲華問對方有何事要來麵見,傳令兵迴複說這陳世武見南邊江津戍有異動便前來請纓說要領兵南下襲擊陳軍大營,希望能得江陵總管許可。


    “不準!”賀拔仲華毫不猶豫的讓他去迴絕對方。這個陳世武今日傍晚帶著紀南城北麵基州的援軍來到城外說是要支援守軍,他派人盤查了許久才放入城中如今對方又要有動作總是有些可疑。


    “陳將軍說他自帶本部兵馬南下無須總管派兵援助,因涉及夜間調動兵馬為防誤會特來通傳消息。”


    “通傳消息?”賀拔仲華聞言嗤笑一聲,作為江陵總管,他的第一職責是監視梁國君臣第二職責才是保護梁國所以平日裏梁國君臣見了他都是唯唯諾諾,若不是楊丞相對梁帝蕭巋十分友好他都懶得在其麵前裝模作樣。


    如今這陳將軍的作態似乎有些囂張竟然不是來‘請示’而是來‘告知’,所以賀拔仲華決定讓他過來‘耳提麵命’一番讓對方知道誰才是決策者。


    片刻之後全身披掛腰掛佩刀的梁國大將軍陳世武帶著兩名隨從在傳令兵引領下走上城牆,他們恭敬的行了禮後陳世武便要開口說話卻被賀拔仲華打斷:“今夜不許一兵一卒出城否則軍法從事,爾等退下吧!”


    彈丸之國的所謂大將軍算什麽東西也敢對上國總管不恭!


    陳世武想要說些什麽,看著賀拔總管那冷冰冰的麵容原本要說出口的話硬生生吞迴肚子。他僵了數息艱難的躬身行禮:“末將領命。”


    賀拔仲華身邊隨從看著麵前這不知好歹的梁國大將軍也是麵露鄙夷,在他們看來要折騰這小國將軍和擺布一個下人沒什麽區別。


    寒光一閃血光濺起。原先還是恭恭敬敬的陳世武忽然拔刀向近在咫尺的賀拔仲華砍去,賀拔仲華躲閃不及被一刀砍死,另一名親信也隨之命喪陳世武刀下。


    “陛下有旨,誅殺奸相楊堅黨羽賀拔仲華!”陳世武提著血淋淋的佩刀指著在場眾人,城牆下黑影中湧出許多手持弓弩的士兵將城頭上的周軍射倒在地,在他們的掩護下又有一些手持刀槍的士兵沿著台階向城頭衝來。


    “梁國是大周屬國不是他楊堅的藩國!陛下受先帝之恩絕不與奸相同流合汙!”陳世武冷冷的看著眼前一眾人等,“不想死的就舉手投降!”


    城中亮起點點火把匯成一條條火龍湧向皇帝行宮行進間依稀傳來人馬嘶鳴聲,周軍將領們見狀大驚失色:“你們竟敢造反!”


    “造反的是奸相楊堅!”陳世武看著他們麵露殺意,眼見著己方伏兵已衝上城頭來到身邊他大喝一聲:“既然不投降那就一個不留,殺!”


    。。


    寢宮,禁軍正在和數倍於己的士兵對峙,雙方拿著火把劍拔弩張互相怒目對視,地上橫七豎八躺著許多屍體其中有攻打寢宮的士兵但更多的是協防的周軍士兵。


    “陳賊許了爾等何種好處,竟然喪心病狂到膽敢謀逆!”禁軍將領指著這些試圖衝擊寢宮的士兵破口大罵。


    行宮外圍已被對方突破,因為事發突然負責外圍防禦的周軍傷亡殆盡,如今陛下帶著後宮娘娘以及皇子公主們就躲在寢宮中再也無路可逃。身為梁帝近衛他們決意以命相搏。


    麵前這些士兵似乎是今日傍晚由大將軍陳世武從北麵基州帶來的援軍。在城門外經過一番檢查後方才放進來。原以為是心向陛下的忠勇之士未曾想現在竟然衝擊寢宮。


    一名身著錦袍手提寶刀的男子在幾名近侍的簇擁下分開禁軍士兵來到前排,他麵色平靜的環顧眼前一眾衝擊行宮的士兵開口說道:“朕即天子,爾等為何勾結陳賊壞我大梁河山,如此惡行可對得起江陵城中抗敵軍民!”


    士兵們看著這位梁國皇帝默不作聲既不前進也不後退,梁帝蕭巋見狀正要繼續感化‘亂兵’卻見對方人群中忽然分開一道,一名身著鎧甲的年輕將領順著這條臨時出現的通道來到士兵前排。


    “官家,外臣並非陳賊內應。”年輕將領抱拳行了個禮緩緩說道,如今對皇帝的稱唿有陛下、至尊、天子、官家、官、主上等。其中‘官家’適合別國臣子稱唿而‘外臣’是臣子對別國天子的自稱,。


    ‘外臣,莫非是安州那邊。’蕭巋心中暗道,梁國的主要將領他都記得卻毫無麵前之人的印象所以對方應當不是梁國人。


    “將軍是何人?”


    “官家,外臣大周襄州刺史宇文明。”年輕將領再次行了個禮,“昔年,先帝平齊時於鄴城宴請陛下,外臣有幸侍奉先帝左右得見和曲起舞一幕。”


    四年前大周伐齊並一舉滅之,周天子宇文邕在鄴城接見了前來道賀的梁國皇帝蕭巋,宇文明作為宗室子擔當皇帝近衛侍從於宴會上護衛左右算是和蕭巋有一麵之緣。


    “鄴城。”蕭巋似乎想起了一段往事不由得失神。


    那年。他作為大周藩國的皇帝到故齊國都鄴城覲見大周天子宇文邕,起先宇文邕雖然對他以禮相待卻對不是很重視。後來經過幾次交談後宇文邕改變了態度對這個藩國皇帝親近起來,一次酒宴上相談甚歡宇文邕一時興起甚至親自彈起琵琶為蕭巋獻上一曲。


    見宗主國天子如此自降身份蕭巋自然不敢大意趕緊起身就著琵琶曲跳舞免得事後被周臣進言說自己大不敬,對方既然說起此事那麽應該確是侍衛天子左右的宗室貴族子弟。


    “原來是宇文使君,不知為何率軍攻打行宮?”蕭巋平靜的看著眼前之人說道,說實話他對這個人沒有印象但是一聽名字便知道對方是什麽來路。


    宇文明為杞國公宇文亮長子現任大周襄州刺史而宇文亮、宇文明、宇文溫父子三人如今正起兵反對大周的輔政丞相、隋國公楊堅。


    “外臣奉安州總管宇文亮之命領兵南下助梁國擊退陳軍。”年輕將領平緩的說著,如同在陳述一個理所當然的事情:“我軍並無惡意,方才清除奸相楊堅黨羽驚動了官家,外臣萬死不辭。”


    “奸相?使君何故如此出言不遜?”


    “楊堅受先帝之恩不思報國卻借輔政之機以外戚身份把持朝政屠戮宗室意圖不軌,陛下莫非認為此人乃大周忠臣?”


    這純粹是無聊的口舌之爭,蕭巋當然知道周國輔政丞相楊堅想幹什麽但他一個小小藩國皇帝又能如何,梁國大勢已去不過是苟延殘喘罷了。


    宇文邕,那個即將統一天下的雄主卻在數年前正值壯年時突然病故,繼位的太子宇文贇和他那英明神武的父親相反可以稱得上是荒淫無道把好端端的周國弄得人心渙散。


    去年五月宇文贇‘龍馭賓天’周國一時間暗流洶湧,梁國將領們紛紛暗地請命發兵策應反楊的尉遲迥、宇文亮,一來可為大周盡忠二來可為梁國抓住機會擴大地盤。


    但是蕭巋知道隋國公楊堅非池中物,他認為尉遲迥、宇文亮、王謙鬥不過這位把持大周正朔占據關中的權臣,所以小小的梁國玩不起火。


    恰逢楊堅派使者送來信件其間頗有威嚇之意故而蕭巋最終壓製住將領們的意見決定坐視不理,不過戰事進展出乎蕭巋所料,除了益州王謙兵敗身亡外相州尉遲迥、安州宇文亮竟然站穩了腳跟和周國朝廷分庭抗禮。


    兩頭大象爭鬥倒黴的是他們腳下的小草而梁國就是那叢小草,蕭巋自知光大梁國已是水中月鏡中花所以隻想將這彈丸江山維持下去,能多維持一年是一年也算對得起梁國列祖列宗。


    楊堅對梁國頗為友善想必他執掌天下大權後梁國的國祚還能再多延幾年,但是這杞國公、安州總管宇文亮對梁國的態度卻完全不知好壞,隻是如今形勢不由人了。


    “宇文使君意欲何為?”蕭巋直接切入重點,他一個小國君主事到如今已是砧上魚肉了。


    “官家,外臣此次領兵南攻陳賊是為全君臣之義,還請官家亦全君臣之義!”


    君君臣臣,大周為宗主是君,梁國為藩國是臣,大周保護梁國是為君臣之義,梁國效忠大周亦為君臣之義。(未完待續。)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逆水行周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米糕羊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米糕羊並收藏逆水行周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