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宮雪後,臘梅疏疏落落的開了兩三枝。遠遠的經過迴廊,都可以聞見它幽遠清冽的寒香。

    木蘭若無其事地看著葛衣內侍將繩索挽好死結,強扶著她踩上案幾,套上索子,沒容站穩,已經有手腳麻利之徒將凳子抽去。

    頸間驟然一緊,全身的重量頓時令人窒息,她本能的掙了幾掙,徒勞的想要抓住什麽,手足在空中亂揮,有輕微的風聲在耳畔迴響,如同甜美酣醇的夢境,溫存的將她包圍……

    那是很小很小的時候,表哥陪著她在母後所居的太極殿桃花樹下打秋千,她高高蕩起,仰麵看見灼灼花枝在頭頂盛放,仿佛是最絢爛的晚霞,清風吹過,有無數的花瓣紛紛跌下,落在發間裙上,像是一場絢爛綺麗的花雨,表哥大笑著用力,將她推向更高更遠的天空……

    朦朧中,極遠處響起雜遝急促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夾雜氣籲籲的喘息,旋即響起內官特有的尖細嗓門:“快!快!放她下來,太子殿下有令!放她下來!”

    她再醒過來的時候,首先映入眼簾的是垂著金色流蘇的淡綠色絲綢幔帳,邊角上繡著銀色的牡丹花紋,風一吹過,那長長的金色流蘇擺動起來,光彩流離。空氣中散發著嫋嫋的杜若香氣,縈繞在人的鼻端,讓人倦怠悠閑,昏昏欲睡。

    頸間隱隱作痛的勒痕讓她立刻想起了昏迷之前的事,瞬間就徹底清醒過來。忙從雕花胡床坐起身來打量四周,迎麵是一架蘇繡折角屏風,色彩淡雅而不失明麗,透過半透明的絹紗,隱約可以看見外麵的象牙梳妝台旁,一個窈窕的身姿攬鏡自照。

    還沒有等她有所動作,身邊傳來一個清幽慵懶的聲音:“阿彌駝佛,你可算是醒了?”

    她轉過頭去,這才發現床後立著一個姿色不俗的宮女,素裙高髫,說話的語氣中透著不屑和輕藐。當即強自壓抑著升騰而起的怒氣,問她道:“我這是在哪裏?”

    “這是其公主的寢殿!”宮女沒好氣地說道,“昨天晚上,你差一點就變成一個吊死鬼了!”

    “堯兒,不得無禮!”屏風外的其其格聽見動靜,忙打開案上那隻三層填漆食盒,捧出一隻鏤花銀碗,盛滿濃濃釅釅的薑湯藥汁,冒著絲絲縷縷的熱氣。

    木蘭紋絲未動,連睫毛都不曾有些微顫動。曾以為自己必死無疑,誰知半隻腳已經踏入鬼門關前,又生生被人拖了迴來!頸間已被勒了深深一道瘀痕,至今未褪,時時發作的灼痛火燒般難耐,仿佛喉管已經哢哢碎掉。

    她賭氣坐在那裏,鳳眸微垂,神色端正嫻雅,如一尊泥雕木像一般,濃睫投下深影如扇。心中隻是荒蕪——洪水漫過天地後隻剩下一團死氣的荒蕪。空洞洞地眼神盯著房中某處,沒有焦點,沒有生氣,也不知在想些什麽。

    其其格放下盤子,親手端了那碗藥,勸道:“木蘭妹妹,這藥得趁熱喝下去才不苦。”

    木蘭恍若未聞,並不理睬。其其格歎了口氣,說道:“妹妹難道還不明白,這世上最要緊的是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憑它是什麽天大的事,活著才有將來。”

    將來?木蘭冷笑出聲——國亡家破,淪落敵手,她還有什麽將來?連死都不讓她痛快去死,他們還想將她怎麽樣?

    其其格把藥先擱下,閑話家常一般對她說起話來。奈何木蘭恍若未聞,無動於衷。起初那個堯兒還在一旁搭話幫忙勸解,見百計無施,便也作罷,隻在外頭做著針指,任由主子在床前開解。

    大半個時辰過去再一看,人家仍舊一動不動的坐在那裏,主子已經口幹舌燥,見她進來,歎氣道:“罷了,你再給帝姬重新煎副藥去……”

    東宮紫萱暖閣內,太子待若上賓的名士邱隱連輸三局。趁著內官正收拾棋枰上的殘局,赫圖得意道:“邱先生若是不服,咱們再下一局。”

    說罷依舊執黑先行,數十子後,枰上黑白兩勢糾纏不休,赫圖執棋於手,沉吟良久卻不曾落子。

    邱隱拂須笑道:“殿下明明有奇謀在胸,為何舉棋不定?難道不怕坐失良機,就此前功盡棄?”

    赫圖恭然道:“這幾日我心中所思所想,先生必已了然。隻是打草驚蛇,反受其害,不知如何補救。”

    邱隱不動聲色,自袖中取出一柄犀角小刀,長不過三寸,刀鋒血跡宛然,橫在棋盤中央道:“殿下乃人中龍鳳,不拘小節,見此物必有良策。”

    閣中靜到了極處,地下的百合龍鼎裏焚著薄荷白芷,幽幽不絕如縷,散入暖閣深處。過了良久,赫圖伸手拂亂棋局,捉過匕首橫在眼前,目光鋒銳:“先生高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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