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才能其實是超級神奇的,謝菲走後有一天,我在上數學課,拿鉛筆在課本的邊上的空白一邊想一邊描,結果畫出了一個極端相肖的謝菲的頭像,我給發小看了(他那時候坐在我前一排),他說我應該去搞藝術——其實誰還沒幾次靈感爆發呢,胖子高二的時候還老是寫詩呢,他太害羞了,最多也就是拿給我看看,畢竟我是出了名的文字功夫好,我覺得某些詩句其實也是很好的,但是我知道那毫無意義——就像我突然爆發的繪畫功能一樣,主要是你心裏太想了,心隨筆動而已。畫完了,我越看越滿意,但是因為是鉛筆畫,多少有點不清楚,所以我就想把它描得稍微清楚一點,結果越描越糟,最後簡直不像樣子,我差點又氣哭——當時壓根沒想起來跟謝菲要個照片或者什麽的,我能一輩子留著,想她了拿出來看看,但是其實也沒啥卵用,因為不論是誰都要、也都應該讓那個她慢慢沉沒在記憶裏,總去追憶其實是一件很蠢的事。而且就像我畫出來的那個謝菲的模糊的肖像一樣,越模糊它就越真實越美好,但凡你想讓它線條重一點、變得清晰一點你都會是畫蛇添足——讓時間解釋一切吧,它會按照你的性格、才第、能力、氣魄把你身上的所有事都熔化成這些事該有的樣子——性格極端氣量狹隘的總是記住那些讓他痛苦的,我這樣的就總是記住那些讓我快樂的,最終大家都要帶著這些故事造成的累累傷痕努力活下去的。


    我是個狠人呢,偷了我媽的鑽戒,就開始琢磨怎麽去歌舞團找謝菲,這個事其實倒也好辦,我媽嘛,我再軟磨硬泡一會兒,她就該放我走了。這個事的關鍵之處在於怎麽能不讓家人發現丟了東西,不然那玩意貴巴巴他們肯定要追迴來的,所以我偷到了戒指並不著急走,又跟我媽胡扯了很久——她是個話嘮,嘰嘰歪歪東家長西家短屁話特別多,就像我小的時候特別喜歡下雨天,一下雨我家大門口那條水渠就有水流下來,我就特別願意拿把鍬頭挖點濕泥搬點石頭把水渠裏的水築條水壩攔住,等攢齊腰深的水時去摳開一點小口子,那個缺口就會很快越來越大,然後瞬間把水壩衝垮——我懷疑我媽的那個話嘮就跟水壩差不多,你隻要弄一個小口子她就會滔滔不絕,然後把整條堤壩衝垮。當然,我築壩單純就是為了攢一壩水放下去衝下遊那些和尿泥的小孩子,他們被衝得東倒西歪衣服全被弄濕哭得鼻涕眼淚我可高興了,我媽滔滔不絕胡扯是想衝垮誰咱就不知道了。


    這天我的運氣還是不錯的,那天是個星期天,發小家要從舊房子搬去新房子,叫我們一堆同學去幫忙,所以他騎了個摩托出來接我——講真,我家人向來是對我不放心,因為我老是搞事情,但是他們對我的朋友們都非常放心,所以我媽叮囑了幾句讓發小看著我別讓我亂折騰就把我放走了。


    "送爹爹我去歌舞團!"發小剛出來沿著大路沒走幾步我就跟他說。


    "不讓你亂折騰你沒聽見嗎?"


    "我得去送她走,她今天走。"


    "你是真的上了心啊...是不是x了?"


    "嗯。"


    "怎麽樣?感覺?"


    "千萬留著,別輕易給了亂七八糟的人,總有一天你會遇見一個你愛而且愛你的人,然後再去做,你會體驗到做人最大的快樂!"


    "我倒想給,沒人要..."發小酸溜溜地說。


    "那是時候沒到,你比較晚熟,再憋幾年——聽我的,別給爛人——歌舞團走起!"


    "行吧...那我中午過來接你吃飯..."


    "無所謂了..."


    既然我不去搬家,按我的價值觀我也沒臉吃飯,但是那分對誰,要是發小,我啥時候都有臉吃他的飯,這個不一樣。他送了我還要去接很多別的人,比如真賤胖子他們,我們就在歌舞團附近分手了。


    我去的時候歌舞團已經開始打包,旁邊停了倆個過去那種解放牌拉鬥車,然後有一輛普通桑塔納(這個車簡直是神車,我後來發煤的時候成天開著這樣一個車翻山越嶺騎溝過河,太他媽好用了,好用到我得飆髒話)和另外一輛過去叫‘天津大發’的那種擔擔車,男人們開始拆解那個大帳篷(我看見鋼筋背著一大捆鋼管過去),女人們開始收拾瑣碎的鍋碗瓢盆桌椅板凳(謝菲和鬆崗都在這堆人裏麵),到處是一副忙得熱火朝天的樣子——我連發小的家都不搬,怎麽可能給歌舞團搬東西,於是找了個幹淨的空地盤腿坐下了,隻是默默看著他們。


    要拿過去的話說,我正經是那種油瓶子倒了都不會扶的人,我的才能不在這個上麵。


    "走不了吧?我打聽過了,你爸是誰我已經知道了,你那個家庭,沒必要走這種沒出息的路。"歌舞團團長也是像我一樣清閑,就過來和我搭訕,他臉上帶著一種...一種...非常老奸巨猾的微笑,讓我十分不痛快。


    "有什麽事那麽高興?"我問他。


    "哦,沒事。"他馬上就斂起了微笑,過去我總覺得中年人特別慫,所以我年輕的時候老是跟中年人找茬。其實現在我到了中年,也經常遇到小年輕跟我找茬,有一次泡夜店去撒尿跟旁邊人聊天聲音大了點還被小年輕罵了呢,嫌我太吵——但是我可不是一般中年人,我是中年人裏的戰鬥機,很快就把那倆個小子打發到小便池裏舔尿去了——中年人不跟你計較,主要是因為你太蠢,而且太氣盛,他一家老小都要養活哪有那種功夫跟你折騰。我可沒有,我屬於中年人裏的扳命人,局裏都要專門備注一下的你算老幾,大家客客氣氣也就罷了,真比劃隻有你吃虧的份兒,不論哪方麵——所以歌舞團團長見我陰著臉要找茬,心裏罵著傻批臉上還是十分正經地和我說話。


    "小夥子,聽叔叔一句勸,好好讀書去吧,別走這種沒有根的路。"


    "什麽叫沒有根的路?"我倒是納悶了,我這人天生好奇,永遠都是不懂就問的。


    "你漂泊出去,沒有家可以迴來,沒有人給你兜底,自己又控製不了自己,永遠攪在是非裏沒法脫身,這不就是沒有根。"


    "我家人..."


    "出去了就身不由己了。你看他們,"團長給我指了指那些正在忙的眾人,"沒有一個沒有難言之隱,沒有一個不是被逼得走投無路的,不然誰會幹這個!"


    "謝菲..."我本來想打聽一下,但是事到如今我再打聽不就是給自己添堵麽?算啦,"團長,你告訴我一句實話,你睡過謝菲沒有?"我原本想問謝菲的難言之隱是什麽,是什麽逼得她走投無路,最終還是換了一個我不那麽在乎的問題。


    "哼!我可沒你那樣的福氣...她那樣的姑娘,除非自己願意,不然誰都惹她不起——她敢跟你白刀子進去紅刀子出來你信不信?"


    "你試過啦?"我嘻嘻笑著問他。


    "你可別胡說!我不是那種人!我把錢賺了就行了多大了還成天尋摸這些無聊的事..."團長的臉憋得黝黑發紅,"她是個很厲害的女人,能力很強,認識的人也很複雜,一般人惹不起的——說實話,漂亮到那種地步,在我們這個地方也算是埋沒了人才..."


    "所以你也不想埋沒我對嗎?"


    "你倆倒是一對,都很漂亮,不過你輸在太小了——小子,占了便宜趕緊走才是男人本色,糾纏下去隻會顯得你很傻...好了,我要幹活去了,再見吧..."


    團長之所以溜,還是因為謝菲急匆匆朝著這邊走過來了,其實他這隻言片語對我來說是很無所謂的,但是謝菲第一句話問的還是這個——


    "他跟你說什麽了?"


    "沒什麽...你也不用在意了,反正你都要走了。"


    "別聽他們的閑話,記住我的好!"不知怎麽的離分開越近我的淚越少,謝菲的反而越多了,我想這大概就是男人和女人的差別。她說著又是眼淚汪汪,用一種很絕望的眼神看了我一會兒,又去忙她的事了。


    我知道這中間有太多我不了解也沒法處理的鬼魅故事,謝菲本來就不是凡人,我...我現在壓根還不是一個能完全掌控自己的成年人,所以也談不上什麽平庸還是不俗,但是看上去我應該不是一個普通人,不然我不會發生這樣的故事,我也不配得到這麽美麗的女人,我隻是一個苗子,根本進不去他們那個成年人的世界——所以我還是聰明一點少打聽,多記憶,把美好的東西留在生命裏,不要去探究內部的齷齪比較合理。


    我不知道誰的第一次能比我這個深刻,那些倆小無猜後麵還能相濡以沫同生共死的除外——照我看這種人太少了,所以我這個已經是再大不過的僥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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