陵千山緩緩將長劍收進劍鞘。


    射來的箭上沒附有元氣,這說明射箭之人根本沒打算傷人,隻是一種試探。


    從牆頭立起一位英俊的遊俠兒,拿著金燦燦的大弓,悠然地躍至場中。遊俠兒拉起散開的發梢,露出銳利的雙眸——竟然是罕見的異瞳,左眼珈藍右眼鉻黃——隻聽他揚聲對眾人說道:“能來到這兒的,想必諸位皆是人中龍鳳。不過接下來,事態要變得複雜了。不想受傷的人,最好現在就離開!”


    “……”


    麵對遊俠兒近乎威脅的話語,人群中先是沉默少許,之後便是哄然大笑。


    其中有不少人顯然認識這位遊俠,混在人群裏笑罵道:


    “邊城兒,這裏可不是大漠,輪不到你撒野!”


    “哈哈,這鄉巴佬是來雜耍的嗎?”


    “說得沒錯!你這雜種,還是從哪裏來迴到哪裏去吧!”


    一句句叱罵越來越難聽,直到最後,連母親祖宗的罵詞都出來了。邊城兒也不反駁,隻是垂首靜靜地站在那兒。他實在是太安靜了,以至於反常得讓人害怕,罵聲反而越來越輕,最後幾乎聽不見了。


    “罵完了?”邊城兒冷笑道,“那輪到我了。”


    他仰天張開空弓,勾起弓弦。


    先天元氣瞬間聚集,居然肉眼可見地凝成一支支光箭。


    隨著邊城兒的動作,光箭不斷地射上了天。任誰都看得出來,他根本就沒有瞄準,隻是隨意地勾弦鬆弦,一時間光箭宛如泉湧,居然短暫地遮掩了天空。


    “他在做什麽?”宋健對此完全摸不著頭腦,“是在炫耀他射起來比較持久?”


    蘭陵歡看著眼前罕見的奇景,不安地說道:“邊城兒,我聽過他,是近年來在大漠上較為活躍的射手,據說有「一人一關」的稱號。”


    “一人一關?”宋健不解道。


    蘭陵歡道:“就是一個人,能夠在異域蠻族環伺的情況下,守住一個關卡的意思!”


    一個人守住一個關卡,並非易事,但在武道的世界卻也未必罕見。畢竟,陵千山之前為了保護司南,還領教過所謂滅一城的可怕。


    但最後,卻是陵千山完勝。(單純從結果來看)


    這其中固然有天時地利人和的緣故,但對方所謂的“滅一城”照實也注了不少水。


    畢竟城池也有大小之分,強弱之分。


    而被稱為“一人一關”的邊城兒,假若真的是麵對蠻族才取得了這個名號……陵千山靈光乍現,很快便明白了眼下情況,他厲聲對宋健和蘭陵歡喊道:“捂住耳朵閉眼蹲下!不管發生什麽都不要起來!”


    “你說什麽?”


    宋健畢竟沒有和陵千山同行過,所以不知道陵千山在這方麵的敏銳。再看蘭陵歡,根本沒有絲毫猶豫,立刻五體投地趴在地上,兩隻手牢牢地捂住耳朵。陵千山來不及解釋,幾個大步躍至宋健身旁,把胖胖的他拽倒在地。


    與之同時——


    原本射上天的光箭,仿佛天將隕石,驟然落下!


    “他、他瘋了嗎?!”


    “這裏是江南城啊!”


    “救、救命!”


    一片狼藉。


    之前還叱罵著的人們,鬼哭狼嚎地四散而逃,然後被漫天箭雨籠罩。


    宋健臉色慘白地本能地想要逃命,卻被陵千山強行扣得一動不動。他嗷嗷大叫著:“我不要考書院了,媽媽,我要迴家!”而這樣的哀嚎,轉瞬被光箭噗噗的落地聲掩蓋。


    良久——


    陵千山徐徐抬起頭,看向四周。


    光箭密密麻麻地插滿了整個街巷,將四散而逃的人們牢牢地釘在地麵上。他們大多都狼狽地胡亂叫喊著,隻有少部分人臉色慘白地留在原地一動未動。陵千山環視已化為戰場的街巷,當他的目光轉到蘭陵歡時,瞳孔不禁微縮。


    蘭陵歡老老實實地臥倒在地,光箭沿著他的身體邊緣處紮了個人形,卻沒有一根箭碰到蘭陵歡。陵千山望向自己腳邊,卻是和宋健一並畫了一個不規則的形狀。其他人也是如此,除了那些罵了他的人。光箭對那些家夥特別照顧,直接貫穿衣物將他們釘入地麵,卻沒有讓他們受傷。


    沒錯,陵千山看了一圈,都沒有看到任何血跡。


    光箭漸漸消融,化作光消失了。


    在螢火之中,大家都不敢置信地拍打著自己身體,沒有一人受傷。


    “昔日兵器譜中,邊城兒上榜六百四十三名。”蘭陵歡搖晃著站起身,感慨地說道,“如今看來,想必更上一層樓。”


    “我見過五絕鎮江南。老實說,這位的拉風程度,甚至超過了鎮江南。”陵千山若有所思地望著邊城兒,能做到這種程度,肯定與他領悟的“特性”有關,采取了某種障眼法取巧為之,隻是一時間無法確定。


    但即便如此,這一手露得確實鎮住人了。


    “我再重申一遍,不想受傷的人,最好現在就離開。”邊城兒把他之前說過的話又重複了一遍。


    這次,再也沒有人敢小看他,不少人都灰溜溜地逃走了。然而,依舊有人留了下來。陵千山自不用說,蘭陵歡雖然受驚不少,卻執著地站在原地:“君子當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麋鹿興於左而目不瞬。看來,我真的需要繼續精進學業了。”


    “你也不走嗎?”陵千山看向宋健。


    宋健眼珠轉了轉,猛搖頭道,“不走。我們要進的是書院,又不是武館。”


    宋健這話倒是一語中的,別看邊城兒這手氣勢龐然,但他畢竟不敢傷人,這就說明了他自己很清楚小聖賢莊的底線到底在哪裏。他可以嚇走其他生員,卻絕不可能傷害他們。而且,他鬧得這麽大,卻沒有任何捕快過來,就連周圍的居民都沒有露麵,街上家家戶戶都看不到人影,大抵應該是小聖賢莊將這裏設為考場後,便遷走了人,為了就是讓生員任意大施拳腳。


    “……不過,現在恐怕就是想走,也走不得了。”陵千山淡淡說道。


    所以這麽斷言,是因為他看到,有新的生員現身了。在江南特有的霧凝中,走來一個淡紫色長衫的中年文人,腰間懸有一張鐵算盤,神情悠然,目露精光。他背負著雙手,走到青雲坊前,長長地歎息一聲:


    “我們是來讀書的,又不是來打架的,和和氣氣不好嗎?”


    “孔子說過,以直報怨,以德報德。我邊城兒越沒有違背聖人心意,用不著你這偽君子裝腔作勢!”邊城兒不屑地說道,顯然他們兩人相視,並且有過一段孽緣。


    “說得好!老漢我就喜歡聽這個!算先生,你著相了!”


    街巷深處,也傳來一陣大笑,一個人影鬼魅地竄了出來,勢大力沉地衝向邊城兒。邊城兒仍舊站在原地,連眼睛都懶得多眨一下,果然,那人衝到邊城兒麵前就聽下了腳步,隻見那人長相醜惡,滿麵傷疤,兩個胳膊上還扣有一對銀環,停下腳步時,銀環叮當作響。


    “王老漢,你早應該就到了的,為何來遲。”算先生問道。


    王老漢瞪眼道,“老漢早就該到?那你們怎麽沒一個人願意告訴我,這兒才是考場!?”


    “哦?那你是怎麽找過來的?”


    “老漢我今天把全城轉了個遍,哪裏有動靜就去哪裏,硬生生碰到這兒的。”王老漢咧開嘴笑道,“同時,我也幫你們打發走一些肯定過不了的人,省得浪費時間。”


    算先生說道:“沙家絡、張家堡的人,是你趕走的吧。”


    “你怎麽知道?”王老漢瞪眼問。


    “因為九棵鬆、十三連水寨還有白龍槍的人,被我遇到了。”算先生笑答道。


    “遇到了?然後呢?”


    “既然相逢就是緣分,我就請他們喝了些酒水。”


    邊城兒在一旁冷笑:“肯定不止是酒水吧。”


    算先生理所當然地說道:“當然,我請他們喝了酒,他們就欠下了我的人情,所以我讓他們歸還人情,他們就都迴去了。”


    就在他們交談的時候,蘭陵歡靠近陵千山:“這麽多武林人士,來參與小聖賢莊的選拔,肯定有問題。你知道內情嗎?”


    陵千山默然搖搖頭,他怎麽可能知道。不過,當他看到蘭陵歡上揚的嘴角時:“想必,我們的蘭陵歡公子肯定有所耳聞。”


    “隻是多備了些功課。”蘭陵歡得意地說道,“最近小聖賢莊多了一些傳聞,我猜,這些人肯定是為了傳聞來的。”


    “傳聞?”陵千山忙問道,“什麽傳聞。”


    “據說是……”蘭陵歡剛起了個調子,就見原本緊閉的青雲坊的門,突然莫名地被打開了,卻沒見到開門的人。邊城兒不遲疑地直接走了進去,算先生和王老漢相互看了看,也隨之走了進去。在場的人還剩下大概二三十人,大多也都大著膽子往裏走。從外麵看,這個店麵其實不算大,容不下幾個人,可隻見人進,卻不見人出。


    “要進嗎?”宋健半是害怕半是好奇地問道。


    陵千山握緊陵家劍,就算是刀山火海他也得往前走:“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嗯。”蘭陵歡點點頭。


    他們同時走進青雲坊,發覺坊內的地磚被掀開了,露出個洞口,搭有簡陋的台階。想必大家都到了下麵,所以才會不見人出。陵千山屏息閉氣,率先下了去,越往下走,就越是開闊,走到後麵方才留意到,這兒根本就是一個自然溶洞,隻不過被人強行打通了一個口。


    走到最下麵,是一個凹下去的平台,生員們都在這兒。除此之外,還有一位女童。


    女童清了清嗓子,聲音清脆,餘音在溶洞中迴響:“歡迎各位考生來到小聖賢莊的考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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