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在場的幾個人如李縣丞這樣精明一些的,已經有些明白蕭元祐的用意。


    辛夷的這聲‘五哥’還是嚇了他們一大跳。


    蕭元祐知道辛夷不是莽撞的人,這會出言叫自己,定然是有什麽想要說的。


    當即,他起身轉去屏風後,隨後李縣丞等就聽到屏風後有說話的聲音傳來,聲音很清晰,他們想聽個清楚,偏偏入耳卻很模糊。


    片刻後,蕭元祐麵色平淡的從屏風後轉出來,朝眾人微微頷首,在書案後落座。


    “李大人,你說那個燒餅貨郎是無聲無息的死在家中,另還有那個山民的死,不知這兩家的案子是誰審的?”


    “其中的詳情你是否清楚?”


    李縣丞說起燒餅貨郎的死,那貨郎因小時候生了場病,無錢醫治,好不容易熬了過去,人卻是生的又矮小又貌醜,偏生他娶了個國色天香的妻子。


    貨郎勤快,四鄰對他的印象也好的很,至於那個妻子也是勤快的很,夫妻倆也是恩愛和美。


    貨郎是半夜時死的,當時妻子就躺在他身邊,也正因為這樣,貨郎的弟弟才會堅持說貨郎妻子是殺害兄長的兇手。


    至於死狀,李縣丞想了想,道,“按照貨郎妻子的說法,兩人入睡前還是好好的,睜開眼見貨郎側躺著,天都亮了。”


    “當即就推了推,誰知沒推動,然後就見他麵色安詳,身子冰冷,要說唯一可疑的就是貨郎唇角帶著笑。”


    “那個山民的死狀和貨郎差不多,同樣是含笑而亡,仿佛前頭有什麽天大的喜事降臨。”


    “那貨郎的案子如今了結了?”蕭元祐忽然問道。


    李縣丞訕訕的,目光閃爍,想了半天,一拍大腿,


    “不瞞大人,這個案子了結了,沒有兇手,仵作查驗那貨郎並未中毒,又無外傷,更是含笑而終,怎麽都不像是謀殺的。”


    “所以魏大人駁迴了貨郎弟弟的狀子,把他妻子也給放了。”


    在屏風後得辛夷心跳有些快,她忍不住捂住胸口,沒有外傷,沒有中毒,死前麵色安詳,唇角帶笑。


    如果是放在年老的老人身上,也許用一個‘含笑而終’可以形容。


    可貨郎是個身強力壯的年輕人,沒有任何的病痛。


    她出京前,整理師父的手本時,曾經看過幾行字,“美夢符,用過之後仿若一夜黃粱夢……”


    最後,結束時,上頭清晰記錄著,“此符乃餘偶然得之,不為外傳也。”


    那些手本是師父年輕時就開始記錄的,記錄她的一些修行上碰到的問題,心得,更有一些她隱秘的秘事在裏頭。


    這也是今日她為何讓人把書放在那裏,自己親自整理的緣故。


    既然師父不想傳出去,那麽她就一定會守衛好,隻是,誰能想到,這樣一個不為外傳的‘美夢符’,竟然出現在和縣這樣一個邊境小縣?


    更是用在了兩個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百姓身上。


    李縣丞的話宛若半空降下一個悶雷,震的辛夷耳畔嗡嗡響。


    半晌她才驚醒過來,用力的掐了掐自己的掌心,師父除了清風和明月兩個徒弟,再加上她。


    清風和明月會畫符,算卦,可是她們跟在師父的身邊才不過那點點時間,師父不可能將這樣的東西傳授給她們。


    至於自己,辛夷很肯定那些話本子裏,並沒有提及‘美夢符’之類的,也就是說,師父也不想把這些東西傳授給她。


    如果師父活著,以後的日子會不會傳授已經不得而知,可之前,她定然沒想過。


    這個符看起來好聽,就和神遊符,催情符一樣,很容易被壞人給利用了。


    那麽,這個隻是師父偶然得到的‘美夢符’是怎麽傳到和縣這樣的地方來的?


    辛夷有點茫然,因為魏縣令的死,沒想到牽扯出這樣的內情來。


    ‘美夢符’和魏縣令的死有關係嗎?問案到這裏,辛夷已經完全看不懂了。


    蕭元祐之前去屏風時就聽辛夷說起過,也就是說,兩個人的死因查不明白。


    不是因為別的,是因為他們中了符咒。


    而魏大人一家六口,中的是‘長壽符’而亡。


    “不如各位說一說魏大人這個人。”蕭元祐道。


    “魏大人在和縣做了三年的縣令,那也是相當有名的人物了,一個當然是因為他的孝順。”


    李縣丞訕笑,“鄉野人家,閑來無事,就愛論人長短,聽說這位魏縣令非常的愛重他的老母親,生病了徹夜在病榻前守著,為了看病,不惜將家財都變賣了。”


    “離開和縣的時候,除了一家六口,剩下的也就是一點點的盤纏,那還是我們這些人送的程儀。”


    這樣下來,也就剔除了在城外碰到劫匪搶劫而亡這條了。


    李縣丞說完魏縣令的事情,凝神半晌,朝蕭元祐拱手道,


    “懇請大人不吝賜教,我等下一步該如何行事。”


    在旁邊一直沉默不語的吳縣尉則是隱晦的看了眼李縣丞,這個馬屁精。


    魏縣令在的時候就拍魏縣令的馬屁,如今這位蕭大人來了,又改拍蕭大人的馬屁。


    也不怕馬屁拍到馬腿上去,不過是一個被貶斥而來的縣令,用得著這樣著急忙慌的上去巴結嗎?


    聽說這位蕭大人是陛下的養子,很得寵愛,可要他說,如果真的很得寵愛,怎麽會被貶斥到和縣這樣偏遠,蠻荒的地方來呢?


    吳縣尉不相信蕭大人是受寵的皇帝養子。


    蕭元祐正色道,


    “魏大人一家六口,其中兩名是隨從,那麽,在縣衙的時候定然是還有人服侍的,請各位把這些服侍的人聚攏在一起,我有話要問他們。”


    “另外,這個案子雖然出在和縣,可那個時候縣裏沒有主事之人,雖我接下這個案子,著急的其實還是上頭的那些人。”


    “咱們隻要做好自己分內的事,再顧其他即可。”


    李縣丞讚同,“是,大人說的是,我等身在迷障之中,還是大人點撥的好。”


    吳縣尉心頭再翻了個白眼,暗罵李縣丞這個馬屁精。


    當初魏縣令走的時候,這位同僚可是擺足了縣令大人的威風,以為上頭會把他提了做縣令,沒想到等了一年有餘,也不見上頭下令,倒是來了個新縣令。


    嘖嘖,當官夢滅了,難為他還能笑的如此暢快,要是他,羞都羞死了。


    如此議定,分派任務之後,李縣丞等就退了出去。


    蕭元祐心事重重的起身,腳還沒抬起轉向屏風那邊時,就見辛夷從裏頭衝了出來,麵上帶著猶豫之色。


    她的手中拿著一份文書,是剛剛蕭元祐隨手放在屏風後的榻上。


    “五哥,那個魏縣令……”


    蕭元祐牽著她的手,讓她坐下,柔聲迴道,


    “你怎麽了?發覺了什麽?”


    辛夷在桌案上攤開那份文書,一一指給蕭元祐看,


    “五哥,這位魏縣令是個勤勉的,這些年來鼓勵農桑,興辦鄉學,雖然說還沒什麽成就,可他做的事情是實實在在的。”


    這樣一個勤勉,又沒有錢帛的官員,是怎麽被人盯上的?


    而且,什麽時候死的都不知道。


    離開和縣有一年多了,偏生屍體還沒有腐爛,看起來是出事沒多久的樣子。


    然後,辛夷又攤開另外一份東西,道,


    “這個衙門,除了咱們外,都是這和縣的土著。”


    “李縣丞的父親是個舉人,曾經做過一任徐郡的知府,後來因為出了一次舞弊,被革職,李縣丞是長子,當初他父親在任時給他謀的這個縣丞位置,說起來,在這縣丞的位置也坐了幾十年了。”


    這份文書是蕭元祐整理之前縣令舊物時翻到的,還沒來得及看。


    隻見辛夷指著那上頭又道,


    “還有這個主簿,也是子承父業,先頭的主簿就是現在這個主簿的父親,李縣丞一子兩女,大女兒嫁給了這位主簿的大兒子。”


    “哦,對了,李縣丞的另外一個女兒是衙門裏的捕快……”


    大概就是那個對她一臉敵意的那個女捕快了。


    “還有這個,曲糧書,因為和主簿家結了親,才做了這個糧書。”


    “李縣丞的大兒媳婦是縣裏賈教諭的二女兒,二兒媳婦則是縣裏首富,錢家姑娘。”


    蕭元祐發現,按照這個文書上列的,那就是這個和縣衙門,其實一半跟著李縣丞姓,一半跟著那個主簿姓了。


    事情不僅僅是如此,辛夷繼續指著上頭道,


    “還有,這上頭餘捕頭娶的是李縣丞的表妹,其中吳縣尉家有三個女兒,餘捕頭看中了吳縣尉家的三女兒做兒媳婦,想托李縣丞去做媒。”


    “但是李縣丞想給餘捕頭說錢家的姑娘……”


    “如今也不知道怎麽樣了。”


    一口氣說完這些,辛夷好像迴到當初背世家譜的日子了,頭暈目眩的。


    蕭元祐沒有頭暈目眩,他一一的將這些人的關係列出來,輕笑道,


    “也就是說這一個衙門裏,全都是親連親,親挨親的……”


    辛夷想到當初祖母給她的那本世家譜,嘖嘖兩聲,


    “這也就是和上京城是一個道理,那些世家大族,高門大戶,細算起來,不也是家家有親,戶戶有舊麽。”


    蕭元祐笑了起來,“這倒也是常理,官要迴避,不能迴原籍,可小吏,那都是地頭蛇,盤根錯節,代代相傳,而這和縣又是在極北之地,除了窮就是苦。”


    “這和縣是小縣,算是事少簡單的了。”


    不過,從這本文書上可以看出,李縣丞和吳縣尉的關係應該不太好。


    否則,餘捕頭想要代子求娶吳縣尉家的姑娘,而李縣丞則想他家娶錢家姑娘。


    蕭元祐迴想了下這兩日那李縣丞和吳縣尉的關係,確實是有些疏離,兩個人的目光不得已才會碰到一處。


    魏縣令的死,或許可以從這兩個人身上找出一些破綻來。


    “大人,外頭有位李捕快求見。”蕭一在外頭稟報。


    蕭元祐不以為意,隨口道,“讓他進來。”


    “蕭大人,屬下想同你說說關於魏大人的事情。”門被推開,隻見那位蕭一口中的‘李捕快’走了進來。


    正是之前那位對辛夷有敵意的女捕快,也是他們之前討論過的李家姑娘。


    李捕快興匆匆的走進來,見到辛夷在裏麵,腳步滯了滯,張口就道,


    “夫人,這是縣衙,可不是後宅閑玩之地。夫人不該一而再,再而三的來此,把這莊嚴縣衙大堂當成什麽了?”


    辛夷放下手中文書,笑眯眯的看著李捕快,該說這位李捕快心直口快呢?還是心直口快呢?


    畢竟之前李縣丞,吳縣尉等人同樣知道她在此,可這些人可是麵色不改,繼續和五哥討論案情。


    這位李捕快到底是年輕氣盛。


    蕭元祐冷聲問道,


    “不知道李捕快找本官有何事稟報,天色不早了,本官今日事畢,要迴後衙休息了。”


    這分明就是有話快說,有屁快放的姿態了。


    李捕快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大人來此之前,屬下曾經拜讀過大人的一些事跡,大人能被京城百姓稱之為‘青天’,難道不該是勤勉的麽?”


    “為何如此之快就下衙?魏大人的案子不查麽?”


    辛夷頓時覺得這位姑娘絕對是個愣頭青了。


    當即,她笑道,


    “李捕快,你有急事?”


    李捕快火急火燎的進來,看到辛夷後一打岔,好像忘記自己要做什麽,茫然道,


    “沒有。”


    辛夷為難道,


    “這已經到了下衙的時辰,要是李捕快無事,我就將我相公帶走了?可行?”


    李捕快內心腹誹,京城的貴女都是如此阻攔自家夫君上進的嗎?天還沒黑就讓夫君迴去陪她?


    她心頭翻了個白眼,要是她一定會鞭笞夫君上進,不說封侯拜相,那也總要被人尊敬的稱一聲大人吧。


    辛夷見李捕快支支吾吾的,頓時道,


    “李捕快,你可抓緊點啊,你這樣可不行,做事的速度得快些,你這樣下衙才來和上司稟報事情,思想可有問題啊。”


    李捕快心頭暴怒,這位縣令夫人到底說的是什麽話?為何她一點都聽不懂?


    京城貴女都是如此嗎?幸好,她不是貴女!


    她最大的願望就是做一個人人都敬仰的捕快!


    李捕快按下心頭的暴怒,艱難地道,“大人,屬下在城內巡查時,發現了一個從前魏大人身邊服侍過的小廝。”


    “因為是簽的短契,所以魏大人離開時,這位小廝留在此地。”


    “聽他說,魏大人離開前和吳縣尉有過激烈的爭吵。”


    “那吳縣尉說‘希望大人此去前程萬裏,我會和主子實話實說的。’”


    也就是說,吳縣尉不僅僅是個縣尉,而是上頭有人。


    這也就是他為何不屑和李縣丞一處的原因了,因為他不需要,他有靠山。


    至於這個靠山……


    “去叫了吳縣尉過來問問不就知道了。”


    “我有預感會得到肯定的答案!”


    辛夷和蕭元祐互相看了眼,異口同聲的道。


    李捕快,……


    他們到底在說什麽?為何京城來的人都是這樣的神神道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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