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他的聲音像是發現什麽,她不禁防備地低頭望去,就怕陰暗處又要跳出她最討厭的蟾螃。她比較喜歡待在千花洞,因為那裏不會有蟾蛛,但這兒可就難說了,尤其現在又是夏季。


    隻是她盯著好半晌,什麽也沒看到,懷疑他存心嚇她時,又聽他說:“這地上滿是掉落的花瓣,這樣一步步地踩著,就像是在雪地上踩雪,印出一地的足跡呢。”


    她一怔。踩雪……她低頭望去,地上掉落的幾乎都是白色藤花,乍看似雪,印著他倆的足跡。


    驀地,穀底刮起一陣風,成片藤花搖曳,抖落花瓣,仿佛漫天飛雪。


    “歌雅,你看!”他興匆匆地指著不遠處。


    “原來這世間是有七月雪的。”


    梁歌雅失神地看著,想起小時候爹娘帶她未時,她也說過類似的天真話。


    說來諷刺,為何是重生後的他帶著幾分孩子氣,反倒是她變得如此醜陋可憎?


    無聲歎了口氣,她收迴視線,淡聲道:“好了,別待在這兒,這裏涅氣很重。”


    “改天白日時,咱們再來一趟吧。”他笑道,自然地握過她的手。


    “你自個兒來,我有事要忙。”垂眼看著兩人握在一起的手,她有些抗拒,可那微涼的掌心偏又教她在意極了。


    “忙什麽?”


    她沒好氣地晚他一眼。


    “與其管我要忙什麽,你倒不如先想想自己今晚要睡哪。”


    跟他說了有用嗎?說開,地動就不會發生?


    況且,她也不會跟他說,萬一讓他發現她也記得一切,天曉得到時候他又要如何的束縛著她,一次就夠了,夠了。


    “到千花洞睡一晚,橫豎昨兒個也是在山洞裏睡。”


    “你手心發冷,能在山洞睡嗎?”


    抿了抿唇,花借月本來要說她可以暖著他,但想想這話著實有調戲的意味,為免惹惱她,他隻好閉口。


    梁歌雅皺著眉,思忖除了千花洞,還有什麽地方可以借宿……


    己經近子時,邊境樓夜巡森嚴,要是尚未踏入就被誤傷,可就傷惱筋了,而城門也早就關了。


    邊想邊走上坡道,突然上方有人低聲喊道:“誰在那兒?”


    疑惑這時候怎麽還會有人在外頭走動,她抬眼望去。風燈微弱的光線映照出對方的身形,她見狀激動問:“是秦大娘嗎?”


    那人頓了下,舉高燈籠,欣喜欲狂地反問:“是歌雅嗎?”


    “嗯!”她忍不住加快腳步,那一字“嗯”突雜著她的思鄉之情,還有她對故人們的無限想念。


    她的激動,花借月透過交握的手便能感覺到,他鬆開手,要她先走。


    她卻反而將他的手握得更緊,迴頭交代,“別鬆手。”


    怔怔地看著她,他啞聲迴答。


    “好。”


    其實如果她更冷模,他也許可以得到一些救贖,就當是老天在罰他,偏偏她是個天性善良的女人,讓他更加心疼,也更加愧疚。


    一走上坡道,秦大娘神色激動地往她肩頭一按。


    “真是歌雅!怎麽長這麽大了,比我還高了呢。”


    “秦大娘,己經六年不見了呢。”梁歌雅笑著,眸底噙著喜極而泣的淚水。


    “大夥都在說,你到了京城肯定難再迴映春城,沒想到還有機會再見到你……”說著,像是想起什麽,她熱情地挽著她。


    “走走走,大夥剛好都生了籍火,咱們到那兒去,要是見著你,他們肯定一個個鬼叫一通。”


    “為什麽要生籍火?”她不解的問。


    “拜七夕呀!”秦大娘沒好氣地輕掐她的頰。


    “你才離開六年,就把這拜七夕的習俗都給忘了?”


    她這才想起。


    “對囑……”


    “到了七夕前夜便是重頭戲,說起來,當初你娘就是在七夕前夜追著你爹唱了情歌,才把他給追到手。”想起過往,秦大娘又是懷念又是感歎。


    “可惜,那麽好的兩個人……”


    說著,她又遷自打住這個話題。


    “好了,不提那些傷心事,都過去了,倒是你怎麽迴……”


    直到這一刻,她才發現她身旁有個男人,看得出五官相當俊美,隻是那臉上怎麽像是抹了粉似的?


    “呢,他……”梁歌雅竟有些詞窮,不知道該怎麽介紹他。


    “你的男人?”


    “不是!”梁歌雅尖聲否認,隨即察覺自己的口氣太差,遂緩聲道:“秦大娘誤會了。”


    當她是羞怯,秦大娘湊近她低聲說:“說不是,怎麽牽著手?”雖然她覺得男人抹粉是件怪事,但也許京城正時興如此,她實在不必大驚小怪。


    梁歌雅這才驚覺自己還牽著花借月的手,趕忙甩開,並解釋起來。


    “不是的,那是因為昨兒個下雨,坡道很滑,我怕他跌跤才……”


    在故人麵前,她不想擺出淡模的嘴臉,可就怕一旦卸下武裝,身旁的男人便會得寸進尺。


    “沒將人家擱在心上,你擔心什麽?”秦大娘不住地打量花借月,瞧他溫潤如玉、謙遜有禮,便對他生出好感。


    “你羞什麽?咱們邊境姑娘不拘小節,一旦愛上,就要像你娘親一般大方承認。”


    梁歌雅挫致地垂下肩。


    “大娘,真的不是啦,他隻是我的朋友。”


    “好了,不管這,是朋友是你的男人都好,橫豎先到孤嶺村。”秦大娘拉著她就走。


    梁歌雅哭喪著臉。這些老街坊就是這麽熱情,一旦認定了,就怕她再怎麽解釋也沒用,所以——


    “大娘熱情瞎說的話,你別放在心上。”她湊近他低聲說。


    “嗯……可是,我想當你的男人。”花借月跟著小聲迴應。


    那熱氣就拂在耳邊,加上他的話,梁歌雅小臉羞得發燙。


    “你別胡說!”


    “真心的。”


    她抿抿嘴,還未開口,秦大娘己經接了話。


    “唁,原來是郎有情妹有意,這樣好、這樣好。”


    這下梁歌雅真的是欲哭無淚。


    “不是,真的不是……”她跟他才不是那樣,這家夥是壞蛋!


    “真的是真心的,這一生是非你莫娶了。”花借月打蛇隨棍上。有人助陣敲邊鼓,豈能不把握時機。


    梁歌雅羞惱的瞪他,耳邊又聽到秦大娘歡聲道。


    “太好了,要不幹脆在映春辦了婚禮吧,歌雅要是不嫌棄,我年輕時的嫁衣改一改,你就能穿了。”


    她張口欲言,卻被花借月搶白,“大娘,可有新郎倌的喜服?”


    “有!要什麽有什麽!”


    “那我就先謝過大娘了。”


    “不用客氣,自家人嘛。”秦大娘嗬嗬笑著。


    梁歌雅眼皮抽動。不敢相信這人臉皮竟厚到這種程度。


    誰跟他自家人?!她才不會連著犯傻兩次!


    孤嶺村就在孤嶺山腳下、映春城南郊,村民以務農和放牧維生。


    圈建的房舍中間自成一個空地,是村民閑暇時聚在一塊東南西北聊天的地方。不過幾十戶人家,卻有著濃厚的人情昧,還有天生的熱情和樂觀。


    空地上,正生著籍火。簧火邊,羊腿烤得酥香,那是家鄉待有的香氣,一種會教梁歌雅熱淚盈眶,感覺自己真的迴家的氣昧。


    才剛踏入空地,她便被包圍。


    花借月遠遠的看著她笑逐顏開的和村民噓寒問暖話當年,仿佛這村子的人她都識得,而所有人待她也像家人般的熱絡。


    難怪她會如此的想念家鄉,原來想念的不隻是家鄉的一草一木,還有這與宮中截然不同的濃厚人情昧。


    這時的她,像迴到初初相遇時,充滿朝氣,不再淡模待人。如他所想的一般,迴鄉果真可以療愈她失去爹娘的傷悲,要是她存有過往記憶,說不定在這熱鬧人聲之中,也能逐一梢餌她的痛苦。


    突然,一個年輕男子走近,親呢地掐了下著她的鼻,而她沒掙紮,還朝那人笑眯眼,幾乎是想也不想的,他上前扣住男子的手——


    喬子華微詫地看向他,盡管眼前人一臉濃妝有些好笑,但那揮身漂冽的霸氣可讓人笑不出來,他不由得看向梁歌雅。


    “歌雅,他是你的男人嗎?”


    梁歌雅這才想起,她把花借月給忘了。


    “不是,他是我的朋友。”她再一次澄情。


    “他抓著我。”喬子華沒心眼道。


    她不禁瞪著花借月。


    “你為什麽抓著喬大哥?”


    “他碰你。”他悶聲說。


    這差別待遇也未免太大了,麵對他人時,她就又哭又笑又撒嬌的,麵對他時就一張晚娘麵孔。


    “他為什麽不能碰我?”喬大哥與她情同手足,他們六年沒見了,掐掐鼻子有什麽關係?


    “我不喜歡。”花借月俠俠不樂的迴答。


    “你你你……”


    那占有欲強烈的發言教梁歌雅一怔,正待迴話,身邊己經響起陣陣的——


    那聲音裏有著一切盡在不言中的認定,她急忙迴頭想解釋,可眾人己經一致認為兩人是一對,所以不住地對花借月品頭論足。


    一個大男人臉上濃妝豔抹是有些怪異,但既然是歌雅帶迴的人,他們便真心接納。


    “好了好了,不管怎樣,先到籍火邊,那羊腿剛烤熟呢。”村長屠老開口道。


    一夥人立即將花借月當自家人看待,一並簇擁到籍火邊,席地而坐。


    很自然的,就將小倆口推在一塊。


    梁歌雅不敢相信,他竟毫不猶豫地用手抓肉,用破損的酒杯幹杯……


    以往,光是坐在燒烤攤前,他都要幾經思索,可現在,他倒是落拓得像是個邊境男兒,瀟灑不羈,甚至真以她的男人自居,和她的街坊攀談著。


    更重要的是,明明隻能喝粥的人,如今竟吃起肉飲起酒……她瞪著每咽下一口身子就不住發顫的他,痛死他,不關她的事!


    不想再把心思放在他身上,她拿起擺在麵前的茶碗一飲,隨即嘖出大半。


    “好辣,這是什麽?”這是哪來的茶,嗆得她喉頭發麻。


    “那是酒啊,咱們映春最有名的醉春秋。”


    瞧她不斷地吐舌,眾人都被逗笑了。


    “既然是酒,幹嘛用茶碗裝?”她哇哇抗議著。


    “喝醉春秋當然是用茶碗裝。”眾人理所當然道。


    梁歌雅因頭暈地搖晃著,花借月隨即環住她的腰,她下意識想要拉開他的手,但她的身體不聽使喚,而且一股披倦感排山倒海般襲來,她忍不住地往他肩頭一倒。


    不行、不行,不能靠在他身上,可是……頭好暈。


    “才一口就醉啦,花公子還不趕緊將她抱進懷裏!”


    有人起哄著,梁歌雅聽了好想罵人。


    她亟欲要選開他,偏偏他們卻要將她拱向他。


    他們不知道,這個人傷得她好重好重……


    她正難過著,但下一刻,她被一堵溫熱的懷抱擁著。這是很熟悉的懷抱,在無數個夜晚,他將她環抱得好緊,暖著她冰冷的小手,可是……他不要她……他不要他們的孩子……


    “怎麽哭了?”屠老關心地問。


    花借月微娜身體,讓她可以貼在他的胸臉上,再輕柔地抹去她的淚。


    “她醉了……”他啞聲喃道。


    如果不是醉了,她怎會掉淚?記憶中的歌雅,總是笑臉迎人,唯——次哭,是責罵他不知好歹時氣得掉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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