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守所的牢房,與大連看守所的牢房有些不同:大連的號子比這兒的要大得多,關的人也要多一些;放風的場子與大連的大小差不多;大連看守所的牢房裏有彩色大電視機,這兒沒有。也許是在大地方關押過,見過大世麵,王洪鍾沒有挨打。

    犯人們都在放風場裏,王洪鍾數了數有八個人。有兩個在走來走去;有一個靠牆坐著在看書。雖然沒有吃早飯,也不覺得餓。他靠牆站著朝外麵看,轉了幾個地方他發現站在南邊的牆角,透過院牆上麵鋼筋網的方格子,可以看見北麵有一座不算高的山。

    山上是綠的世界。他仔細地數了數樹的品種,有刺槐、鬆樹、櫟樹、白楊樹,刺槐的數量最多。幾棵長在山腰的鬆樹,不知是什麽原因鬆枝已經枯萎;山上的鳥兒可真多呀,畫眉、山裏紅、山楂兒、點水雀……它們在樹叢中歡快地飛來飛去;明亮、尖細而圓潤的歌聲中間,攙雜著斑鳩粗重的咕咕聲。間或,還有野雞們陣陣興奮的嘎嘎聲。

    要不是牢房,這兒簡直跟公園差不多,王洪鍾想。雖然這一路沒幹體力活,王洪鍾還是感到一陣疲勞。想睡又不敢睡,因為不到午休和晚上睡覺時間是不準睡覺的。但此時即使能睡他也睡不著呀。

    販賣婦女?那會不會給我定個拐賣婦女罪呢?王洪鍾順著牆根兒坐了下來。抬頭望,風場上方是用鋼筋焊成的有一個個正方形小孔的鐵網。鐵網上空,是湛藍的天空和緩緩遊動的白雲。隨著白雲的移動,王洪鍾也飄忽起來,想起了關於販賣付豔梅前前後後的過程。這件事實際上是方正剛一個人幹的。

    方正剛是王洪鍾從小一塊兒長大的夥伴。方正剛比王洪鍾大兩歲,人長得英俊威武:大眼睛、雙眼皮、隆直的鼻梁兒;滿嘴白花花的牙齒,處處都顯著過人的精明。以前王洪鍾在家開了個小小的糧食加工房,是方正剛憑著一張巧嘴,三寸不爛之舌:什麽城市好賺錢,遍地是黃金,蹲那兒屙屎摻土賣給城裏人種花就能變錢;城裏的小姐到處都是……在天堂般生活的吸引下,王洪鍾關閉了糧食加工房,和方正剛一起坐中巴車過縣城到了市裏。租了間房住在一起,找臨工做。他們喜歡站在銷售公司門口,幫人搬運汽車配件,一天能掙個三、四十元,或是五、六十元。而開糧食加工廠,一天最多也隻能掙個十元錢。

    在方正剛的影響下,王洪鍾不知不覺間也開始學習收拾打扮了。晚上收工迴來,洗澡後換一身好衣裳,誰能知道咱是農村的人?白天的穿戴是一個人,晚上的穿戴又是一個人。憑著年輕,有使不完的氣力,這種日子過得倒也還算開心。有天晚上,方正剛和王洪鍾在一家小餐館吃了兩碗刀削麵後,方正剛把王洪鍾帶到一家錄像廳看錄像,說出去有事就走了。錄像廳放的節目是香港警察和黑社會的人打仗的片子。王洪鍾覺得沒什麽意思就出了門,一步三晃,悠悠忽忽往住的地方走--他想早點迴去睡覺,第二天好有氣力幹活。幾個小姐嘰嘰喳喳地說笑著,從王洪鍾身邊走過。她們飄動的衣裙,卷起了一股令人心醉的香氣。王洪鍾不由自主地停下來,那旋轉著的香氣隨著她們過去的腳步,飄飄忽忽地消失了;望著她們那嫋娜的背影,在五顏六色的霓虹燈下顯得有些模糊時,他想跟隨她們而去,可沒那個膽量。直到她們的背影消失在一家歌舞廳門口時,王洪鍾才揉了揉看得有些發澀的雙眼咽下口水,按住了心頭欲望的火焰,怏怏地順著河道邊的水泥便道往迴走。

    走到門口他見屋裏沒有開燈,以為方正剛還沒迴家,就掏出鑰匙開門。轉了轉鑰匙轉不動,門鎖死了。王洪鍾聽到了女人哼哼嘰嘰的聲音,這家夥在嫖女人?王洪鍾想著就踢了幾下門,屋裏立時沒了聲音。

    “誰呀?”方正剛的聲音有些顫抖不安。

    “我。”王洪鍾坦然答道。

    “等一會。”隨即屋內一陣慌亂,不爭氣的床也咯吱吱地響。

    門開了,方正剛隻穿了一條褲頭,臉上露著快活而滿足的微笑。“他是我自家屋裏的兄弟。”方正剛向坐在床頭,頭發散亂、滿臉羞紅的女人說。女人穿得是紅襯衣、黑裙子,看上去人顯得有些胖。“洪鍾,這是你的嫂子。”方正剛轉身對王洪鍾說。王洪鍾對那女人笑了笑點點頭,算是打了招唿。那女人被人撞見了秘密,緋紅的臉一直不敢正麵對著王洪鍾,直到方正剛送她迴去。

    方正剛和女人出去後很久沒有迴來,等方正剛迴來時王洪鍾已經睡著了。後來,王洪鍾才知道那女人叫付豔梅,也是從山裏來城市打工的,在一家名叫一路紅的發廊當洗頭小姐。

    有一天,方正剛和付豔梅一起找到王洪鍾,笑笑眯眯地約他一塊出去玩,說是先迴一次老家,然後到河南去玩幾天開開眼界。王洪鍾被開眼界所誘惑,就毫不猶豫地答應下來。在老家玩了兩三天,他們一起坐車去了河南。在一家小旅店裏,王洪鍾住的房間和方正剛、付豔梅住的房間緊挨著,中間的隔牆是裂著寬縫的木板。天還沒黑,方正剛和付豔梅就關門滅燈上了床。王洪鍾又聽見了付豔梅快活的呻吟聲和陣陣低低的叫喚聲。這聲音混合著床板發出的嗄吱、嘎吱吱的響聲,幾乎一夜都沒有停。王洪鍾睜大雙眼,盯著紙糊的頂棚也受了一夜的煎熬。

    早上醒來後,王洪鍾進了方正剛的房間,見他們倆還坐在床上。付豔梅眼圈發青;眼皮有些腫脹;白眼仁布滿了紅紅的血絲。方正剛左胳膊摟住付豔梅的腰,右手在她的乳房上撫摸著,捏著、按著。付豔梅身子像棉花,軟軟地依偎在方正剛懷裏,還不時扭過頭親吻著方正剛。

    王洪鍾看到這情景,又是一股熱血直往上衝,心像打鼓一樣亂蹦亂跳。付豔梅已失去了昔日的羞怯,看見王洪鍾反而把方正剛摟得更緊了。方正剛把付豔梅抱著站起來,輕輕放在地上,邊走邊對王洪鍾說:“洪鍾,你在這等我們,我和你嫂子出去辦點事,迴來後我們一起走。”

    王洪鍾等到中午,二人還沒有迴來,他百般無奈地到小攤上花了一塊五毛錢買了一碗肉絲麵吃了。下午三點多鍾,方正剛一個人迴到了旅館,樂得哈哈笑老是合不上嘴。

    “付豔梅呢?”

    “老子把她賣了。”

    “賣人可是要犯法的呀!”

    “犯個球法,她長翅膀都飛不出來,到哪去告老子?”

    “你賣了多少錢?”

    “關球你啥事?你打聽搞啥子?走,趕最後一趟車先迴縣城。”方正剛說著,掏出兩張百元大鈔遞給王洪鍾:“跟我跑到玩一趟,給你兩百塊錢零花錢。”

    “你這是賣人的錢,我不要。”

    “你要也得要,不要也得要。老實給你說,這兩百塊錢是封你嘴的錢,你要是瞎叫喚叫第二個人知道了,別怪我不講義氣,老子白刀子進去紅刀子出來。”方正剛說著話,拍了拍插在腰間的匕手。王洪鍾沒敢再吱聲,心想:我沒有賣女人,沒有犯法,關我啥事?想到這就接過錢放進了衣袋。

    這一趟開眼界,王洪鍾覺得什麽都沒開成,自己反而受了一肚子的氣。雖然得了兩百塊錢,但總覺得心裏不踏實。方正剛這個家夥也真毒辣,裝著和那姑娘談戀愛,還和她發生性關係,口口聲聲要娶人家當老婆,背過身立馬就把女人給賣了。如果賣到個好人家還算好一些,要是個壞家夥買去了,那姑娘一輩子的光景可就慘了哇。

    後來,方正剛的一翻經驗之談,著實讓王洪鍾目瞪口呆:我不騙她,她還要騙我呢,把我的錢騙了一腳就把老子蹬了,轉身就睡在別的男人身下直哼哼。我先給她點甜頭,花點小錢讓她給我掙大錢。搞了女人還得錢,這樣的好事你到哪找哇。方正剛覺得和王洪鍾一塊兒住不方便,就搬走了。原來的屋王洪鍾一個人住。有時雖然兩個人在一塊兒幹活,但方正剛總是心神不定。王洪鍾不知道方正剛背著自己在幹什麽事,不過憑直覺感到,方正剛這家夥肯定幹得是與販賣婦女有關的事……

    嗒、嗒、嗒,響起了鐵棒敲擊的金屬聲,放風場的鐵門要關了。王洪鍾想得頭都疼了,也隻想了這些。他想把這件販賣婦女的事情,源源本本地給公安說清楚,好早一點迴家。

    中午飯是大米飯。米飯從長方形鋁飯盒裏磕出來,裝在塑料碗裏,上麵澆一勺子菜湯,每人一碗。坐牢吃得還算是不錯的呀,在我們那兒有的人家,怕是一年也難得吃上幾天這樣的白米飯,王洪鍾心想。

    吃完中午飯是睡覺,機關單位的人叫午休。王洪鍾一時還不習慣這種生活,吃飽了肚子就躺在鋪上睡,心裏老覺著堵得慌,可不睡又不行,隻好瞪著眼,盯著天花板上吊的唿唿直轉的電風扇。哼,坐牢的還有電風扇,這也算是個新鮮的玩藝兒,我們那兒有的人家還用不起這東西呢。

    很長很長的時間過去了,王洪鍾正在難熬的時候,響起了電鈴聲。躺在鋪上的犯罪嫌疑人都唿地坐起來,很快就穿衣下了地。原來,這電鈴子是叫起床的。起床不一會,就聽到“叭嗒、叭嗒”的聲音,放風場的門開了。原來,放風場鐵門的開關在門上邊的走廊裏。人,一窩蜂一樣湧到了放風場裏。

    坐了牢,看守所給每間牢房發有法律方麵的書,如:《刑法》、《刑事訴訟法》等,讓犯罪嫌疑人補上法律知識的空白。

    十平方米的放風場,有幾個人坐水泥地上,搞起了模擬開庭遊戲。有的當法官、有的當公訴人、有的當辯護人。奇怪的是,這個律師就是沒人願意當,說是陽萎人的 x x中看不中用,說話沒人聽。他們對照刑法來開庭、來辯護、來判決,玩得津津有味,竟然也像迴事。如果換上製服,興許會以假亂真吧。

    王洪鍾對這開庭沒什麽興趣,他坐在一邊仰著頭,呆呆地看天空:天空一碧如洗,又明又亮的太陽斜照在牆上,映出了鐵網一格格影子;一群鴿子,在牢房上空盤旋了一圈後,飛過山坡消失在山的另一麵。三隻白色的小蝴蝶,相互纏繞著、追逐著,從高牆外飛到放風場上方,越飛越高,最後消失在天空中……

    下午飯,是一個又白又圓的大饅頭和一碗菜湯。這圓饅頭做得真像女人的奶,王洪鍾心想。吃了饅頭喝完湯,肚子已經飽了。      吃了兩頓飯,王洪鍾覺得這兒牢房的生活要比大連牢房的要好,也比家鄉有些人家吃得要好。晚上響鈴睡覺的時候,王洪鍾望著天花板上的風扇想,自己這拐賣婦女的案子實在是冤枉的很。想著又轉念操心:明天早晨吃什麽飯呢?

    早上醒來,起床不一會就開飯了,原來是稀飯。早上是稀飯,中午飯是米塊,晚上是白麵饅頭,是不是天天都是這樣的生活?王洪鍾喝完稀飯,咂咂嘴,用手掌抹了抹沾在嘴上的稀飯,問了外號叫“羊尾“的小偷,得到肯定的迴答後,心情又安定了一些,心想:其碼生活不用操心了。不知道坐牢吃飯交不交錢,要是叫交錢那就不劃算了。

    這種一日三餐的生活,大約過了二十多天,警察把王洪鍾帶到看守所內院花壇邊,叫他在逮捕證上簽字。他看著蓋了鮮紅印的逮捕令,不知簽字要簽在哪兒。最後,那逮他的公安不耐煩地指了指一個空白的地方,他才歪七歪八地寫上了自己的名字,“我隻上了一年學,不會寫字。”他向警察解釋說。

    “不會寫字,可你能販賣婦女呀。”警察的話語含著譏諷的味道。

    簽完字不一會,就聽見大門外響起了警車尖銳的鳴叫聲,好多警察都湧進院內。王洪鍾正往監室走也被叫住了。有不少的犯人被帶到一塊兒,王洪鍾看見了同監室的“黃毛”。他們被壓上了大卡車,一人戴一副手銬。上車後,手從車箱板縫穿過,手銬再銬上。王洪鍾看了看,悄悄數了數,大約有五十多人吧,人太多他也數不清。車開出看守所的院子,王洪鍾又數了數車,總共有十輛“東風”牌大卡車;五部小轎車。小轎車的車頂上有的橫裝著長條型的警燈;有的隻有一個像白麵饅頭一樣的塑料燈。還有十幾輛白色的摩托車。車輛上了路,繞著城區轉起了圈子。摩托車、小轎車閃著紅塑料燈,響著警笛在前麵跑,大卡車在後麵起勁地追。風啊,夾雜著汽油的油煙味迎麵地吹。

    轉了一會,王洪鍾估計著約有半個多小時,他爬在車箱板上,看著路邊行人那一張張陌生的臉和驚奇的表情想:古時候犯人遊街示眾都是走路,殺人犯電視上都是用木籠子裝著,上麵隻露個頭。現在倒好,遊街示眾還坐汽車,不用走路,倒也省力氣,這城裏沒有認得我的人,也落個觀光旅遊的快活。

    最後,汽車在一個廣場上停下來,原來是公捕大會。犯人們低著頭並排站著,觀看的人也很多。王洪鍾聽到了自己的名子,是拐賣婦女罪;那個叫“羊尾”的是盜竊罪;那個“黃毛”是故意傷害罪;其他人的名字他都不能和本人對上號。還聽到有什麽侵占罪,倒賣文物罪,虛開什麽票罪等等。這些他都感到新鮮,還是大城市裏的人想得道道兒多,起了這麽多的罪名,聽起來也好聽。念完了罪也算是公捕完了,王洪鍾和其他的人一塊兒又被押上汽車,送迴看守所各自迴到了牢房。

    進了牢門,王洪鍾沒有說話。那個叫“黃毛”的喳喳唿唿地大談他這次出去公捕的感受:“我出了門就看見了我老爹,他在找人替我疏通關係。我朝他擺了擺手,我老爹對我點了點頭。上車了看見是我的同學在押我們,他給我打了一槍‘紅塔山,’隻給我銬了一隻手,銬子銬在大箱板上,我站在車前頭,讓風使勁吹,真過癮。下車時巧得很,又看見我的兩個女同學,她們跟看外星人一樣看著我,真是有意思。打了個架,進了公安局,別人看你的眼光就像是見了外星人。”

    “你看見了女人?你在外邊跟她們發生關係了沒有?”一個叫黃萬剛的插嘴進來問,還微張著嘴。

    “沒有的事,跟我隻是一般的朋友。”黃毛對打斷他的話有些不願意。

    “噢。”那微張著的嘴閉上後又咽下了一口口水。

    黃毛又眉飛色舞地說道:“他媽的,他們警察對我們一點兒都不感興趣,有一個女警察押了個女犯子,有個男警察對她說‘天氣這麽熱,好大的太陽,當所長的不心疼你,還要壓迫你叫你出來執勤,你晚上迴去了也要叫他執勤,你也要壓迫他’。真他媽的有意思,警察也是肉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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