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從哪裏冒出的言論,說明君的母親張慧香的死,並非意外,而是明君一手造成的。


    這樣的言論一出,迅速凝集成一股風暴。隻一夜的時間,便已鋪天蓋地席卷而來。


    明君僵坐在床上,瀏覽網上的信息。


    有很多熟悉案件的人頓時浮出了水麵,網絡時代就是如此,信息傳播的速度匪夷所思。


    對於當時的場景,很多老鄰居還記得。張慧香出獄不久就墜樓身亡了,當時他們家住的是頂樓,掉下來時發出“撲哧”的響動,幾個在單元門外玩耍的老人親眼目睹了那一幕,大驚失色。一個心髒不好的老太太,還被嚇得病發,在床上躺了近半個月。


    警察很快就趕到了,將現場用黃線圍了起來。


    張慧香五官生得很好,隻是,長期吸毒,加上才出獄不久,一張臉衰老得厲害。但就是那樣皺巴到讓人生厭的臉也摔碎了,五官扭曲著,血液從眼睛和鼻孔中溢出來,真正的七孔流血。


    如果早幾年,明君一定不敢看。但是,那時候她從印尼島死裏逃生,心髒早已無比強大。加上對張慧香刻骨的恨意,她直直的盯著,一點兒都不覺得害怕。


    正因為如此,鄰居揣測人是她殺的,是她從陽台上將張慧香推了下去。


    他們這樣想,不是沒有根據。


    當時張慧香剛出獄,身體蕭瑟萎靡,瘦成一把骨頭。人衰敗到這種程度,就無能為力了,開始需要兒女的照顧。


    明君那時已經在輕時尚傳媒集團任職,做梁靜姝的助理,忙得昏天暗地,根本顧不上從一個城市到另外一個城市照顧母親。


    所以,張慧香就由保姆照顧。可是,沒多久,保姆離職了。


    明君趁假期迴來了一趟,鄰居聽到母女二人時常爭吵。有時甚至可以聽到摔打東西的聲音。那時的張慧香已經相當羸弱,所以,鄰居猜測一定是明君厭煩母親,刻意摔摔打打。


    這種狀況持續了沒幾天,張慧香就墜樓身亡了,當時明君還在家裏。她站在陽台上往下看,陽光照在臉上,模糊一片,看不出她的表情。


    報警的人就是她。


    據說警察最開始也懷疑是他殺,對明君展開過調查,後來不知道怎樣嫌疑就解除了,公布的信息是張慧香墜樓屬於意外。


    但是,鄰裏間的揣測並沒有停止。


    一心尋求發展的女兒,嫌棄生活不能自理的母親累贅將其殺害,符合人類的心理走向。


    而且,那時兩人矛盾激烈是明擺著的。張慧香活著的時候,就從不說自己的女兒好。每次提到,都說她冷漠無情,不死在她手裏就好,更別說指望她了。


    張慧香自己會自殺嗎?


    同一個小區裏認識張慧香的人,聽到這個問題,都會搖晃著腦袋。“不可能,絕不可能,那個女人最怕死了。”


    那是張慧香自己說的,“好死不如賴活著”的話時常被她掛在嘴上。


    生活最後破敗不堪,換成一般的女人早就無法忍受。但是,她不一樣。張慧香照樣會把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好吃好玩,每天煙不離手。她就是陰溝裏生出的蟲子,繁衍出的細菌,生命力不可思議的頑強。


    她隻會折磨別人至死,而不會選擇自己先死。更別說不小心墜樓,怎麽想都覺得不可能。


    那個小區的陽台上有半人高的圍欄,張慧香不是小孩子,又生著病,怎麽會輕易不小心的翻下圍欄?


    意外發生的時候,明君在做什麽?看著羸弱的母親攀爬到陽台上,她就無動於衷嗎?


    早就定性的意外,按理不會有人關注。


    這次之所以又掀起波瀾,完全是因為一個人的出現。


    那個人就是時尚之夜酒會上,因為對明君動手動腳,公然向她道過謙的方偉州。


    他在微博上說出了令人瞠目結舌的真相,原來那晚被打,不是因為行為上冒犯了明君,而是對方懼怕自己說出有損她名譽的話,那句話就是她心狠手辣殺了自己半癱瘓的母親。


    這條微博發布沒幾分鍾就引發了大量的轉發,緊跟著記者也關注到了,不知道怎麽,連那些老街坊也注意到了,不惜參與到事件的討論中。


    一時間所有不明真相的人,都認定張慧香的死事有蹊蹺。


    明君頭痛欲裂,把手機扔到一邊,她難耐地按了按太陽穴。


    不堪迴首的往事,一大團,呈現肮髒的黑灰色,發黴的棉花一樣被強塞進她的腦海中。覺得反胃,又不受控製的自動迴顧。


    明君才發現張慧香墜樓身亡的那一天,在她的記憶裏異常清析。


    她還記得那天的陽光是溫暖的橘紅色,太陽快落山的緣故,一切都顯得那樣溫吞而平靜。還有微風吹在臉上的感覺,癢癢的,像動物的觸須。


    直到夜深人靜,她被問完話迴來,小區又恢複了它原有的寧靜,溫暖的人間煙火從玻璃窗裏透出來。她走到樓下,還能看到警方用白線在地上畫出的白色人型,四肢伸展著,也許到了死去的那一刻,張慧香的人生才終於得到解脫。


    有些人就是這樣,折騰了一輩子,最後發現活著還不如死了。


    之後明君離開那裏迴臨江,再也沒有迴去過。


    老房子委托中介出賣,但因為發生過兇案,即便地段不錯,很多買家在了解了之後,就沒有下文了。現在更是無人問津。


    明君想和過去的記憶徹底切斷聯係,不打算再迴去了,所以,準備送給一個遠房親戚,在她小的時候,對他們姐弟還算照顧。


    電話鈴聲不時響起,一定是助理或者某個記者打來的。


    明君置之不理。因為睡眠不足,她的腦袋要爆炸了。


    用冷水洗了臉,昏昏沉沉的狀態有所緩解。


    時間還早,明君簡單的做了一份早餐,煎雞蛋和烤麵包片,塗抹果醬的時候,她想到從張慧香腦袋裏崩裂出的那些東西,頓時一陣嘔吐感襲來,她扔下勺子和麵包片奔向衛生間。


    一陣幹嘔之後,明君痛苦得淚光閃爍。她扶著洗臉台,抬頭看著鏡中狼狽不堪的自己。她知道現在世界已經一片混亂,隻要她開門走出去,就會發現今天和昨天全然不同,一切都改變了。她佯裝自若,其實心裏不是沒有恐懼。


    明君深知,世界崩塌之後,她將永遠失去什麽。


    那些烙刻在心中的美好迴憶,最後都會變成累累傷痕。


    明君的臉頰白透了,她抹去眼角的淚花,將臉上的妝補完整。


    拿上包出門前,將沒動過的早餐一股腦扔進垃圾桶中。


    出門時,還是不停的有電話打來。


    明君目色堅定的攥進掌心裏,搭電梯直接到地下停車場。


    汽車駛出小區,門衛看到她,照常點頭示意,跟她打招唿。


    明君戴著太陽鏡,車輪打轉,卷起晨光,如常的一切無形中充滿肅殺之氣。駛出沒多遠,她鏡片後的美目驀地眯緊。一輛熟悉的跑車越過中間那道線朝她衝撞過來。


    她仿佛看到司機急打方向盤時咬牙切齒的模樣,他一生氣下頜線就會繃得格外緊,桃花眸子冷若寒冰,帶著不顧一切的決絕。


    明君下意識躲閃,兩輛車的車頭還是摩擦碰撞,發出劇烈的響動。


    發動機熄滅了,明君扶著方向盤驚魂不定。


    車門被跳下來的人一把拉開,梁晨冷氣逼人,攥緊她的胳膊一把將人扯了下來。


    明君纖細的身體被重重懟到車身上,疼得她皺了下眉頭。


    “是你做的對不對?故意把自己塑造成一個殺人犯,用毀掉自己的方式來毀掉我……”因為憤怒,梁晨的聲音有些變了:“我真是低估了你,為達目的,你還真是什麽事都做得出,不惜毀滅自己。你明知齊溫良病重之後,你的設計成了我唯一的指望。如果是一個跟殺人有關,還是害死自己母親,有著巨大爭議的設計師呢?輿論平息前她的作品將很難被認可。你選擇在這個時候引爆身上的炸彈,就是為了不給我留下自救的機會,你明知我沒有時間了。所以,你是為了梁靜姝,跟我同歸於盡嗎?”


    一開始明君本來還想否認的,她想象過他的怒火,以及眼中的絕望,不禁覺得恐懼。但是,此刻如此近距離的麵對他,即便仍舊心驚膽戰,但也覺得沒什麽了。


    事情已經到了這一步,還有什麽好否認的呢。


    明君神色複雜的看著他說:“不是你說的嗎,破除黑暗的最好辦法,就是撕開黑暗的麵紗,讓陽光自然而然的灑進來。我媽的死一直是我人性中極力躲閃,且不能示人的黑暗麵。一個方偉州沒成氣候,但是,警報已經響起。就算我自己不曝,日後也會成為其他人威脅我的軟肋。既然如此,還不如為我所用。而且,我是梁靜姝的人,你一早不就知道。你何時真的信任過我?不然出了意外,你也不會第一時間把目標鎖定為我。”


    梁晨抿了抿唇角,狠戾的笑出聲來:“你果然是詭計多端,當時方偉州突然消失,我還在想,是誰把他藏匿起來了。千想萬想,沒想到是你。原來你心中早已打定主意,沒想到最後還能利用他扳倒我,對你來說,這是意外之喜吧?”


    明君吸著氣沒有說話。


    梁晨修指驟然捏緊她的下巴,神色曖昧的傾身湊近,吐出的話語卻如鬼魅一般:“那晚我忘了告訴你,撕裂黑暗的麵紗,等來的也可能不是陽光,而是墜入無邊地獄,永生永世別想逃脫。你不是不畏懼生死,想跟我同歸於盡嗎?我很快就會讓你償到徹底毀滅的滋味兒。”


    他的臉上竟然綻出魅惑眾生的微笑,比晨光耀眼,刺得她眼瞳生疼。


    明君打了一個激靈,梁晨的話莫明讓她周身冰冷,脊背生寒。


    她知道他惱羞成怒了,這個時候,他神色兇狠反倒不可怕。


    而他偏偏笑得百媚叢生,眼中溫柔盡是嗜血的模樣,陌生又驚悚。


    明君的身體僵在那裏。


    梁晨放開快要捏碎她的手,最後神色冷漠的看了她一眼,駕車離開。


    明君屏住唿吸,鼻骨酸得厲害。她強忍著,不讓軟弱的情緒匯集而出。


    她費力的拉開車門坐進去,好在兩輛車碰撞隻是表麵凹陷。


    明君打了一次火,車子很快發動了。


    她坐在發動機嗡嗡作響的車廂裏,靠著椅背迴想剛剛發生的一切。都在意料之中,除了梁晨最後那個讓她毛骨悚然的微笑,其餘她都做了心理準備。


    可是,為什麽心痛還是這麽猝不及防呢?


    包裏的手機鈴聲再次響了起來。


    明君估算了一下時間,從包裏取出電話。


    “喂……”她不掩飾喉嚨裏的嘶啞。“靜姝,手術要開始了嗎?我要晚一點兒才能趕過去……可能來不及了……發生了一點兒意外,車子撞了……”


    “撞車了?嚴重嗎?人要不要緊?”


    明君坦然說:“不要緊,隻是車身凹陷了,是梁晨……”


    梁靜姝一定意識到發生了什麽,網上的消息她肯定早就關注到了。


    在她大獲全勝的同時,她的那個弟弟也將無路可走。


    這樣一來,他難免要怒氣衝天。


    梁靜姝說:“沒事就好。你不用急著過來,手術一定會成功的,你放心吧。”


    明君說:“好的。”


    結束通話後,她握著手機想,骨髓移植一定會非常成功。


    這一點她倒是不擔心。


    明君沒有去雜誌社。


    《輕時尚新裝》已經徹底沒了努力的必要,去那裏也再沒有意義。


    明君也不想現在就趕去醫院。


    她把車開去了“一抹留白”。


    周寧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她可能不關注新聞,也很少上網。看到明君出現,吃了一驚:“一大早不上班,怎麽跑我這裏來了,不怕領導訓斥嗎?”


    明君無精打采:“我翹班了,想來喝點兒東西。”


    早晨除了服務生在打掃,店裏一個客人也沒有。明君坐下了,才突然反應過來:“這麽早,是不是還沒營業?”


    周寧說:“什麽時候客人來了,什麽時候就進入了營業狀態。想喝點兒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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