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迷宮的體積究竟有多大,馬恩無法得到- -個確切的答案。在它墜落的時候,它一度塞滿了

    天空,讓人覺得是“月亮” 掉了下來。那壓倒性的衝擊感,更甚於在下方的蟾蜍神明。可是,在,

    它和蟾蜍神明發生碰撞之後,馬恩等人依舊能夠看到陰霾的天空。大迷宮當然依舊很大,但相對

    蟾蜍神明那垮塌的身影,卻又不再有絕對的優勢。

    蟾蜍神明沒有在撞擊之後沉默,如山巒般高大的身影在蠕動,原本它的一部分 在大迷宮的撞

    擊下變得堅硬,此時就好似鋼鐵融化成了鐵水,沿著大迷宮的殘骸表麵向上爬。天崩地裂的景象

    無法嚇唬它,沉重的撞擊似乎也沒有給它帶來實質性的傷害,隻是讓它從一種形狀變成了另一種

    形狀,從一種物質變成了另-種物質。

    它的上半截就好似伸長的脖子,又好似一條蛇,張開了大嘴,吞咽體積巨大的獵物。在神社

    裏看到它的雕像,姑且還能視之為一種誇張藝術的蟾蜍形象,如今它的形象已經難以言喻,遠遠

    望去,那本應可以形容為“蟾蜍身上的醜陋疙瘩和皺褶”的東西,就好似糊著-片被搗爛的魚子

    醬。

    這個惡心的散發出腐爛泥漿般惡臭的不可名狀之物,發出低悶的響聲,也不知道是它在咆哮

    ,還是在進食,亦或者是大迷宮在解體。馬恩不免為烏克蘭女人,以及有可能也在大迷宮中的警

    視正感到擔憂。如果隻有烏克蘭女人,逃生的幾率大概會大- - 些,一旦警視正也涉足其中,兩人

    就得看看運氣了。

    如果警視正在大迷宮裏,馬恩希望他能夠正確使用秘藥。盡管馬恩已經親身體會到,服用秘

    藥會產生副作用,在心理上也會產生癮性,但在應對那些怪誕離奇的,措手不及的情況時,秘藥

    帶來的痛苦能讓人保持相對清醒的頭腦,激發入體的潛力,比之市麵上現有的任何興奮藥物都更

    有效。

    馬恩關注著蟾蜍神明的動態,不免打心底承受恐懼的重壓,即便沒有正眼去看,秘藥的痛苦

    和儀式的屏障也依舊在產生作用,但那種生理上的混亂與惡心,依舊讓他不時反胃,壓抑不出倒

    灌上來的酸水。他吐了一口唾沫,心髒急促跳動,滿口都是酸澀的味道。

    然後,他掏出一根香煙。

    在風雨的吹打中,火機響了好幾次,才堪堪點燃香煙。因為是在噩夢裏,無論是火機還是“

    抽不完的香煙”似乎都是以潛意識黑匣的方式呈現的,就如同插在地上的黑傘- -樣,這多少令馬

    恩有些開心,不會為了點火而煩躁。香煙的苦味和刺激,正在提振他的心情。

    馬恩什麽都做不了,除非蟾蜍神明、結緣神或上原專務突然發起猛烈的攻擊,否則他寧肯休

    息一會。能夠期待的隻有駕峰紅苑,馬恩無法從她的表現上看出實際的進展,但同樣清楚,她已

    經在做了,在努力去做了。

    鷲峰紅苑之前所有的振奮和努力都被殘酷的事態變化中斷,即便如此,馬恩依舊相信她能夠

    再次做到。失敗- -次,失敗兩次,-直的失敗,都不是問題,因為她並沒有在這些失敗中失去實

    質性的資本,她唯-要做的,調整心態,再來-次,再來兩次,失敗多少次就再來多少次。

    耐心,堅持,責馬恩相信鷲峰紅苑擁有這些美德。

    因為大迷宮的撞擊而產生的諸多自然災害愈演愈烈,卻很快就抵達了一個極限,沒有再繼續

    惡化下去。濃密的煙塵順著風雨飄來,天空不僅在下雨,還在下若灰燼,然後是大片的雪花。灰.

    燼的顏色好似泥煤一樣,雨雪也不是潔淨的,更不是白色的,若是在人們的日常裏,多是會唯恐

    避之不及,但是,在這個噩夢裏,沒有可以讓人躲避的地方。荒地被儀式籠罩,已經是受損最輕

    微的地方了,若跑到更遠的地方,受災程度隻會更加嚴重。

    山火、地震和泥石流不會給人們帶來任何期待。

    就在這如火如荼的災難中,蟾蜍神明吞掉了大迷宮的三分之一。速度很快,馬恩手指間的香

    煙都還沒有燒掉三分之一。他兀地聽到了身後傳來的鈴鐺聲,比之充塞在耳邊的嘈雜混響,以及

    在心中迴蕩的“旋律” 更加清澈,幹淨而單- 。

    這是簡單的,卻副有節奏的音律,仿佛過於清澈透明而穿透了物質和心靈。這熟悉的鈴聲在

    馬恩的耳邊就如福音,他轉過頭,就看到緊閉著雙眼的鷲峰紅苑已經站起來。

    她的動作緩慢卻堅定,在舉手抬足間,充滿了儀式感的停頓,而每一 次停頓, 她手中的搖鈴

    都會作響。而在風雨之中,係在她身上的鈴鐺也會作響。這些叮叮當

    當的聲音錯落有致,節奏不

    一,卻又是這天底下最為幹脆利落的聲響。

    她邁動腳步,向四方行走,每前進幾步都會再次倒退,每-輪的起始也都是終點。 她在地麵

    留下的足印,就好似用尺子量過一樣,僅看足印,也好似排列出一副奇特的有規律的圖案。在大

    陸的古典文化中,步伐和足印都是一種標定, 都有著特別的意義,甚至有人聲稱,對應著宇宙自

    然的係數,擁有莫名的力量和道理。

    馬恩也承認,當人們展現古典的宗教性的行為,留下規律的痕跡,確實有-種神秘的美感。

    僅從美學感受而言,那種神秘比之詭異和怪誕,似乎有某種本質上的差別,更容易令人接受。

    但在大陸的時候,馬恩其實沒有見到過,這些神秘的規律有發揮過肉眼可見且實際可以體會

    到的古怪現象

    在大陸,自古流傳下來的古典哲學、美學和宗教學,似乎僅僅隻是人們用於調

    整自我心理的一-種渠道,是-種人與社會之間的和諧性的體現,以及人與自然的和諧性的調節,

    並不起到一種明確的外向的作用。

    不過,在接觸了《七轉洞玄秘錄》之後,馬恩有時也會遐想,或許隻是自己見識淺薄,才無

    法看到大陸古典中神秘且確實有力的一-麵。

    日島的宗教有很多,正規的宗教裏也有從大陸引進並改良的宗教,但神社遵循的宗教起源於

    本土,比任何舶來宗教更清晰地表達了日島民眾的民族性。鷲峰紅苑正在進行的儀式,無疑就是

    這樣的一種體現。

    這樣的儀式,亦或者說,這是一種舞蹈,擁有人們能夠感受的魅力。人們欣賞這個儀式中的

    聲音、動作和節奏所帶來的美感。不過,在這個噩夢裏,鷲峰紅苑的儀式不僅僅隻是美感。

    有一種說法:“美就是力量, 是和諧,是共鳴,是接受和釋放的一體化的展現。”這句話放

    在鷲峰紅苑的儀式上是十分形象的,清脆的搖鈴聲在馬恩聽來,甚至貫穿了遠方之音。這種貫穿

    是發自內心的認同,是源於同樣身為而為人所擁有的共性體驗,是人和人之間的信仰、命運和道

    德的共鳴,是撇開民族、種族、膚色、國別等等分類,總和為人類的某種內在渴望。以至於,就

    連在馬恩內心中迴蕩的那曲大氣磅礴的“旋律”也與之緊密糾纏。

    在耳邊徘徊的搖鈴聲,在心中迴蕩的旋律,一度分離又再次糾纏,如同雙重的螺旋,如同纏

    繞枝幹的藤蔓,主次雖然是存在的,卻又沒有-個固定的主次。馬恩聆聽著,就仿佛看到了曆史

    在這緊緊纏繞的螺旋中反複。

    這是人類,這是彼此鄰近的國度和人民在人類這個大框架下的共鳴。矛盾中的協和,協和中

    的矛盾。在這一刻,在馬恩的心中,關於國家政治和意識形態的尖銳,好似被更為厚重堅硬的石

    頭磨平了。他比任何時候都能感受到,當一個人類的共同認識展現其巨大的存在感時,人與人之

    間因為任何緣由所產生的矛盾,都會被消滅一哪怕這隻是一 瞬間的意識, 隻是在漫長的時間洪

    流中所存在的不起眼的一刹那,但馬恩依舊因為這宏偉而和諧的律動而感動。

    至少在這一刻,馬恩並不是以一-個大陸人的身份去麵對眼前的“神明”,也不是以一-個頑固

    的意識形態,去麵對眼前仿佛無可抵擋的怪誕離奇之事物。他在這一刻的希望是純粹的,是僅僅

    身而為人的希望,也是身而為人的祈求。

    一就這樣讓她繼續下去, 讓她成功吧!

    一哪怕隻有一次!

    馬恩認為自己的身體,自己的本能,所有構成“身而為人的馬恩”的一切,都如此述說。他

    深深吸了一口煙,想象著體內的陰陽二氣擠壓起來,順著這一口氣向外吐出。他還想象著四季的

    輪轉,曾經對二+四個符文做出的節氣解讀,也順著這口氣在陰陽二氣的輪轉中翻滾。他想象自

    己的動作,擁有更加厚重的現實意義,可這不是理所當然的嗎?因為,二十四節氣本來就是對四

    季的分割,而四季作為人類的共同認知,對人類生存在這個星球上有著決定性的作用。

    虛幻的想象,哲學的意義,現實的機製,自我的申述和外在的渴求,這些有關他和其他人,

    以及整個人類與人類生存的世界的因素,在他的思想和行為中得到了統一。在噩夢裏,亦或者,

    至少在這個噩夢裏,一場真正屬於 人類的儀式已經發生了。

    秘藥的痛苦在兩人之間傳遞,亦或者說,這種痛苦就像是一條無形的繩索, 讓兩人的靈魂在

    這相同的痛苦中,傳達若更多的東西。

    “旋律

    ”亦是如此。

    如今發生的兩個儀式,以鷲峰紅苑為主導的神社儀式,以馬恩為主導的人類儀式,在思想和

    旋律的共鳴中和諧統一。 馬恩和鷲峰紅苑都感受到了這種彼此之間的聯係和促進,他們無法用肉

    眼去觀測這個儀式的外在表現,但兩人的共識和感受卻將兩人串聯在一起, 並為兩人展現了這個

    儀式的內在表現。

    陡然間,一張張書頁從注連繩巨石中飛敬。它們就像是石麵上的紋理脫落下來,而注連繩巨

    石變得光滑,每一個麵都如同鏡子,倒映著兩人的身影。這些書頁比天空的灰色雨雪更加潔白,

    如蝴蝶般圍繞兩人翩翩起舞,好似碰到了一點火星,就轟然一聲燃燒起來。 這火焰是深紅色的,

    感覺並不灼燙,也並不刺眼,隻是低沉地燃燒著,卻仿佛從那些怪異迷離的光色中,奪走了所有

    顏色和光輝。

    在馬恩的眼中,再沒有比這更絢麗的色彩和光芒了。

    麵對如同山巒般高大,幾乎要吞掉整個大迷宮的蟾蜍神明,鷲峰紅苑在-種共同的直覺中做

    出最後一個動作。她手中的搖鈴就像是劈砍-樣,隔空畫出一條直線,而這條直線久久不敬,反

    而變得愈加真切,用肉眼都能看到。

    這條直線就好似切開了空間,是空間的一道細密的縫隙,燃燒的紙張如”飛蛾撲火,鑽入到這

    條縫隙中。於是,縫隙迅速前移,越過泥水和山石,越過儀式的痕跡,好似連那無形的儀式屏障

    都被切開了。那深紅色的火焰從縫隙中噴吐出來,在眨眼之間,縫隙就已經穿透了蟾蜍神明的輪

    廓。

    相比起那高大如山巒的輪廓,這條縫隙無疑是渺小的,然而,那個輪廓被貫穿之處,更大的

    縫隙上下延伸,直到整個輪廓被一分為二。 這個可怕的,仿佛無可抵擋的龐大身影,就在兩人的

    眼中裂成了兩半。

    兩人終於能夠直視這個蟾蜍神明了,哪怕身體在悲鳴,恐懼與絕望以及那仿佛攪動腦漿的混

    亂,都無法讓兩人移開視線。這是最強有力的一擊,來自人類。他們-定要親眼看到,這一擊能

    否將這個可怕的“神明”擊落。

    完全裂開的怪誕離奇之神明發出了可怕的聲音,那是通過“旋律”傳達的。馬恩和鷲峰紅苑

    都是七孔流血,麵容可怖,宛如自己的靈魂在承受- -場巨大的風暴,哪怕踩在地麵上,也感覺不

    到任何踏實。

    即便如此,他們依舊笑了起來。他們心中的共同喜悅,徹底超越了身體和心靈的痛苦,超越

    了恐懼與絕望。在這喜悅麵前,所有的折磨似乎都得到了補償。

    蟾蜍神明那無可名狀的體態正在瓦解,被剖開的一半輪廓正在消失。

    “迴去,給我滾迴去啊!”鷲峰紅苑就像是抓住了這一半的輪廓,超越了視距的限製,將這-

    半的“神明”扔迴神社的封印中。即便到了至今,依舊沒有人真正見到那是怎樣的封印,以及

    這封印具體在什麽位置。

    沒有關係,鷲峰紅苑覺得這不重要,她知道該怎麽做,並確信這麽做是有效的,那就足夠了

    在這一天,在這個噩夢裏,在這場屬於人類的儀式中,一半 的蟾蜍神再次被封印。

    馬恩覺得自己見證了曆史。在神社的故事中,是人類封印了蟾蜍神,他現在無比確信,這是

    真實的故事。

    【76看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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