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琪兒小姐無論說什麽，馬恩都不放在心上。也許安琪兒小姐真的很熱情，但有些話聽起來就好似一個脫離現實的精神病人在陣陣囈語。安琪兒小姐明顯是不正常的，而且沉屙已久，非一日之寒。馬恩不是她,無法體會她曾經在小鎮的生活，在逃離小鎮之後遭遇的故事，也就無法真正去理解，這些事情對她的影響有多大——兩人從相識到再聚,隻是很短的一段時間而已。
安琪兒小姐似乎對神社中最為駭人的蟾蜍神明沒有絲毫恐懼感，這也是和其他人明顯的分別，至少馬恩承認自己不可能真的不感到恐懼。他僅僅是用意誌讓這個顫抖的身體動起來而已。很多人都無法做到，而他也不覺得自己做得比其他人更好，因為，他也有過很多次，在那恐怖怪誕的事物麵前嚇得魂不附體，手腳不停使喚。
他還深深記得，在結緣神事件裏直麵結緣神的時候，自己連頭都不敢抬起。
蟾蜍神明對人們的影響極其強烈，不僅僅是馬恩自己這麽認為，還有躺了一地的專家和普通人能夠證明。在所有還能保持意識和行動的人中，馬恩認為自己是墊底的——因為，除了自己之外，上原專務和安琪兒小姐都沒有太過驚懼的表現。
如果上原專務和安琪兒小姐的瘋狂主因不是蟾蜍神明，那涉及結緣神的儀式就十分可疑了。至少在馬恩看來，任何人隻要其思想和身體依舊以人為本，那麽，在麵對“神明”時，恐懼就是無可避免的。那仿佛就是人類進化史上不斷積累下來的某種本能，是一種自然而然的生理上的反應。
上原專務在生理構造上的異變是明顯可見的，十分駭人，一個腦袋幹癟，乃至於沒有腦袋的人如何能繼續活動，繼續思考，繼續執行那瘋狂的計劃呢?他肯定在某些地方，已經進行過徹底的改造。而這種改造也決定了，他肯定不符合現代人類的普遍認同標準。
安琪兒小姐如今的精神狀態，在某種層麵上十分接近不久前的上原專務，而她身為“神子母體”，其體內植入了異物，這也是眾人親眼所見。從更加嚴肅的角度去推斷她此時表現出來的強烈母性，甚至可以認為這種母性並不源一個正常人類女性的生物行為，而更適用於一種廣泛的母性表征——現今的生物學已經證明，無論是人還是其它生物，隻要是受孕者，都會表現出類似的強烈的情緒和攻擊性，而這也是母性表達的一種。
並且，早有數據證明，胎兒是能夠極大程度影響母體的。而安琪兒小姐體內的胎兒，盡管不知道現在是何種狀態,但肯定對安琪兒小姐本人有巨大的影響。
如此一來，安琪兒小姐同時在儀式和受孕中，精神和身體兩方麵都在承受不同尋常的壓力，都在這直接的影響中，發生了極為深刻的變化。和身體缺失，行為遲鈍的上原專務比較起來，她的意識又是清醒的，而行動能力完全沒有受到限製。甚至於，精神和身體上的異化，給她帶來了某些正麵的影響，讓她完全適應了這個怪異的環境。
比起上原專務的磕磕絆絆，安琪兒小姐的變化在某種意義上更加完美。
這種趨近於完美的突變，馬恩過去隻在小鎮事件時的同伴“馬克喬恩”的身上見過。即便如此，所有經曆過這種事情的人，無論時間長短，都必然要付出巨大的代價。無論是馬克喬恩，還是鄰居朋友，乃至於馬恩自己也是如此。
安琪兒小姐要付出的代價是什麽?馬恩不知道，但他十分潔楚安琪兒小姐不是一個無知的人，從第一見麵時開始，她就幾乎隻做她已經想清楚的事情。這意味著，很少有人能夠在她行動起來後繼續用語言說服她。
馬恩無法對她使用話術，煙霧和藏在煙霧中的藥物對她似乎也沒什麽效果。這就是馬恩初步試探出來的結果,而這個結果也不是他希望看到的。
轉念間，那沉甸甸的陰影陡然蓋過了煙霧，那是蟾蜍神明的輪廓，它讓馬恩感到有一種實際的份量。之前還想象著“蟾蜍神明之巨大，已然籠罩整個神社，而自己等人就如在它的肚子裏”這樣的畫麵，而現在，這個想象變得極為真實。
蟾蜍神明已經是神社的全部，是這裏扭曲的空氣，是廢墟裏的每一塊磚頭和木片，是凝固的風雨，是渾濁的夜色……那個本來還能用肉眼，憑感覺，去描繪的體量，如今徹底消失在了馬恩的感知中。
從天空壓下的陰影曾經吞沒了漂浮在天上的一切，而現在，隻是一個眨眼，平地上的建築廢墟就缺失了一大塊。從神社深處的建築開始，一直到馬恩等人所在的廣場，就像是被啃掉的奶酪，到處都是破洞，到處都是缺口，就連空間似乎也被咬下一大塊，隻剩下漆黑的底色——這是一張何等令人驚懼的景象，每個人就像是活在一張繪畫中，如今卻有一團更濃的墨色，直接在這畫作上塗抹。
蟾蜍神明的目光集中在神社裏，以至於讓每個人都以為，它在注視自己，可如今證明，它就算將注意力轉移過來，也絕對沒有耐心去區分每一隻蛆蟲或細菌。它是如此粗暴的——至少從馬恩的角度來看是這樣——直接吃掉了神社。就如同一個對食物發脾氣的人，抓起放在台麵已經有一段時間的餡餅，
用力咬下一大口。
啃食的第一口很大，神社的三分之一很快就不見了蹤影。而且，並不是朝著同一個方向一直咬，而是這一口那一口，四麵八方隨處都有建築輪廓在煙霧中消失，而煙霧就好似美味的奶油，在快速的流失中發出“滋滋”的聲響。
不一會，廣場上的煙霧就被徹底清空了，隻留下半個神社。廣場似乎是最美味的部份，所以，被最初的異狀殃及的部份最少。可神社就這麽大，蟾蜍神明隻需再來兩三口……不，從一個暴飲暴食的人的印象來說，最後最美味的地方，肯定要一口氣全部吞掉。速度不是很快，至少還有唿吸和眨眼的時間，似乎再說一兩句話也還來得及，但馬恩覺得，這肯定是一個錯覺!安琪兒似乎完全不在意蟾蜍神明的暴動，對已經危在旦夕的變故毫無知覺。她那灼熱的目光沒有片刻從馬恩的身上轉開，她就是這個午夜迴響裏唯一在發光的光源體，這光的神聖感，似乎能夠驅散所有的陰霾。尤其在蟾蜍神明開始啃食神社的時候，她的懷抱看起來比任何地方都要給人以安心感。
動人，迷人，那些林林總總用來描述一個讓人傾慕而向往的美好形容，都能用在現在的安琪兒小姐身上。在這一刻，馬恩甚至認為，她確實是比自己的未婚妻廣田小姐還要美，而這種美並不在於她的外表，而在於那種洋溢得淋漓盡致的熱情和母性，是某種能夠讓男子傾倒的內在。她原本隻是一個身世淒慘的妓女，可現在的她似乎比任何女人都要炙手可熱。
馬恩一直認為是不通浪漫之人，而這樣性情枯燥的自己都必須承認，對方是目前為止最有魅力的女性。那麽，其他人實際麵對安琪兒小姐的時候，又會陷入何等強烈的思艾中呢?
“我曾經是一個妓女，我也曾經為之羞恥。但我已經改變了，馬恩先生，正因為我曾經是那樣的女人，所以我才知道對一個女人而言，什麽才是最有意義，最有價值的東西。”安琪兒小姐主動張開懷抱走上來，意圖抱住馬恩，她的臉上有著最動人的表情，她的情緒和活力，“來吧，馬恩先生，到我這裏來。不需要害怕，哪怕這個世界即將消失，也沒有任何東西能夠傷害你。你就是我的生命之光，我的欲念之火，我的罪惡，我的靈魂。”
馬恩猛然抓住安琪兒小姐的手，即刻被從她手上傳來的巨力拽得踉踉蹌蹌，差點摔進她的懷抱中。安琪兒小姐是如此的高興，盡管她並不認為自己認識的那個馬恩會輕易就範，但是，她還是抓住他了。用一些話術，用一些外在因素的影響。她是真心的，要讓馬恩進入她的身體，為此她做了許許多多的準備。隻要一次接觸，兩次接觸，三次接觸……在那個自詡未婚妻的不知羞恥的女人跑出來前，她還有很多很多次機會。
這是神明們達成的交易，除了它們自己，沒有誰，哪怕是另一個神明，能夠打破這個交易——安琪兒心想著，她當然對神社所麵臨的危難視而不見，因為她知道，自己正在做的事情，是神明所至，金石為開，正如古代的賢者能夠分開大海，一些奇跡必然在自己身上發生。
她也知道自己身上所發生的種種異常的現象，但是，更讓她在意的，是自己體內的生命孕育之處的悅動。一切都如計劃那樣，儀式改造了自己的身體，讓自己成為能夠孕育出偉大之物的母親，而她屬意的對象，就是馬恩。她也認為，這也是神明的旨意。因為，這也是一個神前儀式。她相信，自己所做的一切都在神明的注視下，是在那不可言傳的神明的授意下，沒有人能夠欺騙神明，也沒有人能夠悖逆神明，而自己和馬恩再續前緣，不正是神明的牽線搭橋嗎?
一切都在邏輯中，一切都是有計劃的進行。所有的工具都是現成的，所有的機會都被安排好了。聰明的女人敢於抓住機會，而愚磊的女人隻會被關進高塔之中。
神前儀式從來都沒有被破壞，每個人都試圖利用神前儀式，可這場神前儀式最終還是變成了她的神前儀式。
“迴到源頭吧，馬恩先生。我帶你迴去那個孕育最初生命的地方，你將會重獲新生。之後，你將獲得力量，足以挽迴所有——”安琪兒小姐的話被撲麵而來的手掌掩住了。
馬恩的速度很快，她完全沒有反應過來，但她其實可以的。她隻是覺得，就算反應不過來也沒關係，對麵的男人不會輕易就範隻是常識,這樣的反抗甚至不能代表他自身的意願。
因為，隻要當她敞開懷抱，沒有一個男人能夠拒絕，投入她的懷抱是遲早的事情。這是她在小鎮的時候就發現的，屬於她自己的小秘密，眼前的這個男人曾經在小鎮上，又一次地證明了這個秘密。這般奇異的發現，才是她連接神明的根本。否則，鎮上的妓女那麽多，又為何隻有她一個洞悉了黑山羊教真正的秘密呢?就連自稱創始人的那個女孩，一個在外地頗具盛名的明星，都隻是庸庸碌碌的凡人之一而已。
安琪兒小姐覺得自己十分清楚馬恩先生所麵臨的那個小小的障礙。安琪兒小姐在看到他的第一眼起，就覺得這個男人和自己一樣，被某種強大的意識形態拘束在一個小小的囚籠裏。無論是在小鎮，還是在其它地方，無論是一個地方的集團
，還是一個國家的集團，在深邃黑暗的宇宙之中，都是極為渺小而狹隘的。
正如她一直是小鎮經年日久的醜惡習俗的受害者，而馬恩先生也被某些刻意灌輸的腐爛惡臭的意識形態給扭曲了，一些不良的思想讓他變得極為頑固，對一個更加先進，更加廣闊的世界視若無嗜——不，他身處其中，又如何置身事外呢?在他的身上，這個廣闊的世界留下了那麽多深刻的痕跡，他自己明明也知道。
正是那些腐爛惡臭的思想限製了他的成長，讓人類的狹隘在他的身上比任何人都多。對他做了這種事情的人，是何等的可恥，他們在利用這個幹淨的，無幸的，有能力前往新世界的男人——一切都是那些人的錯
但是，安琪兒小姐並不怨恨那些人，因為，不正是那些人的所作所為，才讓馬恩先生來到自己麵前嗎?或者說，他所被禁錮的一切，同樣意味著他的可能性，而神明看到了他身上的可能性，而對他投下目光。所有迫害了這位先生的一切事物,都是在塑造一個未來的新生命。
所以，安琪兒小姐有足夠的耐心，等待這個新生命的誕生。馬恩抓住她的臉,覺得仿佛連手心都被這灼灼的目光刺痛了。——安琪兒小姐，真的徹底瘋了嗎?
他心中隻有這個想法。
安琪兒小姐似乎對神社中最為駭人的蟾蜍神明沒有絲毫恐懼感，這也是和其他人明顯的分別，至少馬恩承認自己不可能真的不感到恐懼。他僅僅是用意誌讓這個顫抖的身體動起來而已。很多人都無法做到，而他也不覺得自己做得比其他人更好，因為，他也有過很多次，在那恐怖怪誕的事物麵前嚇得魂不附體，手腳不停使喚。
他還深深記得，在結緣神事件裏直麵結緣神的時候，自己連頭都不敢抬起。
蟾蜍神明對人們的影響極其強烈，不僅僅是馬恩自己這麽認為，還有躺了一地的專家和普通人能夠證明。在所有還能保持意識和行動的人中，馬恩認為自己是墊底的——因為，除了自己之外，上原專務和安琪兒小姐都沒有太過驚懼的表現。
如果上原專務和安琪兒小姐的瘋狂主因不是蟾蜍神明，那涉及結緣神的儀式就十分可疑了。至少在馬恩看來，任何人隻要其思想和身體依舊以人為本，那麽，在麵對“神明”時，恐懼就是無可避免的。那仿佛就是人類進化史上不斷積累下來的某種本能，是一種自然而然的生理上的反應。
上原專務在生理構造上的異變是明顯可見的，十分駭人，一個腦袋幹癟，乃至於沒有腦袋的人如何能繼續活動，繼續思考，繼續執行那瘋狂的計劃呢?他肯定在某些地方，已經進行過徹底的改造。而這種改造也決定了，他肯定不符合現代人類的普遍認同標準。
安琪兒小姐如今的精神狀態，在某種層麵上十分接近不久前的上原專務，而她身為“神子母體”，其體內植入了異物，這也是眾人親眼所見。從更加嚴肅的角度去推斷她此時表現出來的強烈母性，甚至可以認為這種母性並不源一個正常人類女性的生物行為，而更適用於一種廣泛的母性表征——現今的生物學已經證明，無論是人還是其它生物，隻要是受孕者，都會表現出類似的強烈的情緒和攻擊性，而這也是母性表達的一種。
並且，早有數據證明，胎兒是能夠極大程度影響母體的。而安琪兒小姐體內的胎兒，盡管不知道現在是何種狀態,但肯定對安琪兒小姐本人有巨大的影響。
如此一來，安琪兒小姐同時在儀式和受孕中，精神和身體兩方麵都在承受不同尋常的壓力，都在這直接的影響中，發生了極為深刻的變化。和身體缺失，行為遲鈍的上原專務比較起來，她的意識又是清醒的，而行動能力完全沒有受到限製。甚至於，精神和身體上的異化，給她帶來了某些正麵的影響，讓她完全適應了這個怪異的環境。
比起上原專務的磕磕絆絆，安琪兒小姐的變化在某種意義上更加完美。
這種趨近於完美的突變，馬恩過去隻在小鎮事件時的同伴“馬克喬恩”的身上見過。即便如此，所有經曆過這種事情的人，無論時間長短，都必然要付出巨大的代價。無論是馬克喬恩，還是鄰居朋友，乃至於馬恩自己也是如此。
安琪兒小姐要付出的代價是什麽?馬恩不知道，但他十分潔楚安琪兒小姐不是一個無知的人，從第一見麵時開始，她就幾乎隻做她已經想清楚的事情。這意味著，很少有人能夠在她行動起來後繼續用語言說服她。
馬恩無法對她使用話術，煙霧和藏在煙霧中的藥物對她似乎也沒什麽效果。這就是馬恩初步試探出來的結果,而這個結果也不是他希望看到的。
轉念間，那沉甸甸的陰影陡然蓋過了煙霧，那是蟾蜍神明的輪廓，它讓馬恩感到有一種實際的份量。之前還想象著“蟾蜍神明之巨大，已然籠罩整個神社，而自己等人就如在它的肚子裏”這樣的畫麵，而現在，這個想象變得極為真實。
蟾蜍神明已經是神社的全部，是這裏扭曲的空氣，是廢墟裏的每一塊磚頭和木片，是凝固的風雨，是渾濁的夜色……那個本來還能用肉眼，憑感覺，去描繪的體量，如今徹底消失在了馬恩的感知中。
從天空壓下的陰影曾經吞沒了漂浮在天上的一切，而現在，隻是一個眨眼，平地上的建築廢墟就缺失了一大塊。從神社深處的建築開始，一直到馬恩等人所在的廣場，就像是被啃掉的奶酪，到處都是破洞，到處都是缺口，就連空間似乎也被咬下一大塊，隻剩下漆黑的底色——這是一張何等令人驚懼的景象，每個人就像是活在一張繪畫中，如今卻有一團更濃的墨色，直接在這畫作上塗抹。
蟾蜍神明的目光集中在神社裏，以至於讓每個人都以為，它在注視自己，可如今證明，它就算將注意力轉移過來，也絕對沒有耐心去區分每一隻蛆蟲或細菌。它是如此粗暴的——至少從馬恩的角度來看是這樣——直接吃掉了神社。就如同一個對食物發脾氣的人，抓起放在台麵已經有一段時間的餡餅，
用力咬下一大口。
啃食的第一口很大，神社的三分之一很快就不見了蹤影。而且，並不是朝著同一個方向一直咬，而是這一口那一口，四麵八方隨處都有建築輪廓在煙霧中消失，而煙霧就好似美味的奶油，在快速的流失中發出“滋滋”的聲響。
不一會，廣場上的煙霧就被徹底清空了，隻留下半個神社。廣場似乎是最美味的部份，所以，被最初的異狀殃及的部份最少。可神社就這麽大，蟾蜍神明隻需再來兩三口……不，從一個暴飲暴食的人的印象來說，最後最美味的地方，肯定要一口氣全部吞掉。速度不是很快，至少還有唿吸和眨眼的時間，似乎再說一兩句話也還來得及，但馬恩覺得，這肯定是一個錯覺!安琪兒似乎完全不在意蟾蜍神明的暴動，對已經危在旦夕的變故毫無知覺。她那灼熱的目光沒有片刻從馬恩的身上轉開，她就是這個午夜迴響裏唯一在發光的光源體，這光的神聖感，似乎能夠驅散所有的陰霾。尤其在蟾蜍神明開始啃食神社的時候，她的懷抱看起來比任何地方都要給人以安心感。
動人，迷人，那些林林總總用來描述一個讓人傾慕而向往的美好形容，都能用在現在的安琪兒小姐身上。在這一刻，馬恩甚至認為，她確實是比自己的未婚妻廣田小姐還要美，而這種美並不在於她的外表，而在於那種洋溢得淋漓盡致的熱情和母性，是某種能夠讓男子傾倒的內在。她原本隻是一個身世淒慘的妓女，可現在的她似乎比任何女人都要炙手可熱。
馬恩一直認為是不通浪漫之人，而這樣性情枯燥的自己都必須承認，對方是目前為止最有魅力的女性。那麽，其他人實際麵對安琪兒小姐的時候，又會陷入何等強烈的思艾中呢?
“我曾經是一個妓女，我也曾經為之羞恥。但我已經改變了，馬恩先生，正因為我曾經是那樣的女人，所以我才知道對一個女人而言，什麽才是最有意義，最有價值的東西。”安琪兒小姐主動張開懷抱走上來，意圖抱住馬恩，她的臉上有著最動人的表情，她的情緒和活力，“來吧，馬恩先生，到我這裏來。不需要害怕，哪怕這個世界即將消失，也沒有任何東西能夠傷害你。你就是我的生命之光，我的欲念之火，我的罪惡，我的靈魂。”
馬恩猛然抓住安琪兒小姐的手，即刻被從她手上傳來的巨力拽得踉踉蹌蹌，差點摔進她的懷抱中。安琪兒小姐是如此的高興，盡管她並不認為自己認識的那個馬恩會輕易就範，但是，她還是抓住他了。用一些話術，用一些外在因素的影響。她是真心的，要讓馬恩進入她的身體，為此她做了許許多多的準備。隻要一次接觸，兩次接觸，三次接觸……在那個自詡未婚妻的不知羞恥的女人跑出來前，她還有很多很多次機會。
這是神明們達成的交易，除了它們自己，沒有誰，哪怕是另一個神明，能夠打破這個交易——安琪兒心想著，她當然對神社所麵臨的危難視而不見，因為她知道，自己正在做的事情，是神明所至，金石為開，正如古代的賢者能夠分開大海，一些奇跡必然在自己身上發生。
她也知道自己身上所發生的種種異常的現象，但是，更讓她在意的，是自己體內的生命孕育之處的悅動。一切都如計劃那樣，儀式改造了自己的身體，讓自己成為能夠孕育出偉大之物的母親，而她屬意的對象，就是馬恩。她也認為，這也是神明的旨意。因為，這也是一個神前儀式。她相信，自己所做的一切都在神明的注視下，是在那不可言傳的神明的授意下，沒有人能夠欺騙神明，也沒有人能夠悖逆神明，而自己和馬恩再續前緣，不正是神明的牽線搭橋嗎?
一切都在邏輯中，一切都是有計劃的進行。所有的工具都是現成的，所有的機會都被安排好了。聰明的女人敢於抓住機會，而愚磊的女人隻會被關進高塔之中。
神前儀式從來都沒有被破壞，每個人都試圖利用神前儀式，可這場神前儀式最終還是變成了她的神前儀式。
“迴到源頭吧，馬恩先生。我帶你迴去那個孕育最初生命的地方，你將會重獲新生。之後，你將獲得力量，足以挽迴所有——”安琪兒小姐的話被撲麵而來的手掌掩住了。
馬恩的速度很快，她完全沒有反應過來，但她其實可以的。她隻是覺得，就算反應不過來也沒關係，對麵的男人不會輕易就範隻是常識,這樣的反抗甚至不能代表他自身的意願。
因為，隻要當她敞開懷抱，沒有一個男人能夠拒絕，投入她的懷抱是遲早的事情。這是她在小鎮的時候就發現的，屬於她自己的小秘密，眼前的這個男人曾經在小鎮上，又一次地證明了這個秘密。這般奇異的發現，才是她連接神明的根本。否則，鎮上的妓女那麽多，又為何隻有她一個洞悉了黑山羊教真正的秘密呢?就連自稱創始人的那個女孩，一個在外地頗具盛名的明星，都隻是庸庸碌碌的凡人之一而已。
安琪兒小姐覺得自己十分清楚馬恩先生所麵臨的那個小小的障礙。安琪兒小姐在看到他的第一眼起，就覺得這個男人和自己一樣，被某種強大的意識形態拘束在一個小小的囚籠裏。無論是在小鎮，還是在其它地方，無論是一個地方的集團
，還是一個國家的集團，在深邃黑暗的宇宙之中，都是極為渺小而狹隘的。
正如她一直是小鎮經年日久的醜惡習俗的受害者，而馬恩先生也被某些刻意灌輸的腐爛惡臭的意識形態給扭曲了，一些不良的思想讓他變得極為頑固，對一個更加先進，更加廣闊的世界視若無嗜——不，他身處其中，又如何置身事外呢?在他的身上，這個廣闊的世界留下了那麽多深刻的痕跡，他自己明明也知道。
正是那些腐爛惡臭的思想限製了他的成長，讓人類的狹隘在他的身上比任何人都多。對他做了這種事情的人，是何等的可恥，他們在利用這個幹淨的，無幸的，有能力前往新世界的男人——一切都是那些人的錯
但是，安琪兒小姐並不怨恨那些人，因為，不正是那些人的所作所為，才讓馬恩先生來到自己麵前嗎?或者說，他所被禁錮的一切，同樣意味著他的可能性，而神明看到了他身上的可能性，而對他投下目光。所有迫害了這位先生的一切事物,都是在塑造一個未來的新生命。
所以，安琪兒小姐有足夠的耐心，等待這個新生命的誕生。馬恩抓住她的臉,覺得仿佛連手心都被這灼灼的目光刺痛了。——安琪兒小姐，真的徹底瘋了嗎?
他心中隻有這個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