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恩猛然睜開眼睛,強烈的心悸下,隻覺得天花板像是在旋轉。好一會,他緩過氣來,將手臂搭在額頭上又躺了一會,但窗外的陽光已經

    穿透窗簾將房間照亮,加上恐懼的餘味,讓他無論如何都睡不下去了。

    馬恩側過腦袋,看了一眼床頭的鬧鍾,已經是早晨七點。今天要辦的事情一一在他的腦海中蘇醒。

    他爬起身,檢查了一下鬧鍾的鬧鈴功能,發現和前幾次一樣,莫名其妙就被卡住了。

    馬恩抓起鬧鍾,用力甩了甩,頓時從發條口的縫隙處調出一截細細的植物根須。他很難理解這東西為什麽三番五次跑到自己的鬧鍾裏來。

    他的房間裏既沒有養觀賞植物,也沒有將鬧鍾帶出門的習慣,如果是有什麽人偷偷鑽進家門,不可能這麽多次了都沒有被他抓住馬腳——

    況且,上門的竊賊竟然什麽都不拿,就偏偏對家主人的鬧鍾做惡作劇?開什麽玩笑呢。

    像今天這樣被可怕的噩夢驚醒,之後發現的鬧鍾被卡住的情況,已經不是一兩次了。馬恩不是沒有懷疑這是否某種不詳的預兆,可是,哪

    怕他平日裏再仔細,也沒能觀察個所以然出來。盡管不覺得是偶然,但是,想要找出噩夢和鬧鍾的關係也是徒勞無功。

    最讓他在意的是,從來到日島算起到現在,已經過去了一個月。起初隻覺得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發展,但不知道什麽緣故,突然有一天,

    自己就做起噩夢來。即便用心理問卷去檢查自身的精神狀態,嚐試去剖析做噩夢的理由,但是,最終得到的答案都是:自己很正常,不應該做

    噩夢。

    可明明已經做了噩夢,還三番四次地做,雖然不是每一天都會做噩夢,但卻規律到每個星期都至少會做一次噩夢。偏偏他在驚醒之後,隻

    有那種心悸恐怖的感覺殘留下來,至於夢境的內容卻怎麽都想不出來,腦海裏一片空白,完全無法根據噩夢的內容去分析自身做噩夢的緣由。

    如果隻是做噩夢也就罷了,可噩夢的後遺症至少會殘留三四個小時,在這段時間裏,他無論看到什麽東西,看到什麽物件,看到什麽人和

    事——哪怕是一支筆,一張紙,一個從身邊經過的陌生人,一個前來打招唿的同事——也都會下意識去質疑這人和事物是不是也有問題。

    明明在事後覺得是再日常不過的景象,在噩夢之後的數小時內,全都像是隱藏了某種可怕的秘密向自己撲來。

    可是,疑神疑鬼也得不到任何結果,隻會讓自己身心疲勞而已。

    諸如此類讓馬恩的生活變得不太尋常的因素實在太多,有很多都藏在生活瑣事的細節裏,讓他每當深思就覺得不自在。

    然而,隻是懷疑,沒有任何用處。

    馬恩從床上坐起來,就如同以往那般抓起枕頭邊的黑框眼鏡。剛一抓住,立刻有一種驚悚的感覺從手掌處蔓延上來,他已經習慣了這突如

    其來的狀況,沒有鬆手,反而下意識多加了一份力,黑框眼鏡頓時發出“喀啦啦”的聲響,似乎就要被捏壞了。

    這種物體即將被破壞的聲響,倒是讓馬恩稍微平靜了一些。他鬆開手,將黑框眼鏡的鏡架撅直,平靜地戴到臉上。

    他下了床,光著腳,走到窗邊將窗簾收起來,讓明黃色的陽光灑入房間裏。然後,進入浴室,衝了個冷水澡。

    麵對噩夢之後必然到來的那無法控製的思維和情緒,他已經準備了一整套的處理和分析方法。這一個月來,為了弄清自己身上,亦或者是

    自己身邊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他幾乎把所有的空閑時間都用上了。即便如此,真正談得上是收獲的成果卻十分之少。嚴格一點,甚至讓他覺

    得進度根本就沒有向前,自己一直停留在原地打轉。

    他覺得自己似乎遺漏了許多關鍵,問題是,到底遺漏了什麽?完全想不出來。

    噩夢每個星期都有一次,但在沒有噩夢的日子裏,馬恩已經漸漸習慣了在日島的生活。

    五月份抵達日島後,由同黨人士上島公介介紹過來的工作很適合他。

    雖然最後一輪麵試是由桂正和先生和他的妻子親自考核,但也不算是刁難人,問的都是一些和學校工作有關的處理思維,馬恩輕鬆就過關

    了,而且,無論是大陸的外國人身份,還是上島公介的推介,都備受桂正和先生的青睞。

    這一個月來的工作沒有什麽難點,原先有想過可能會有一些激烈的職場暗鬥,說不定還摻雜有政治因素,但實際情況比自己預想的還要

    同事們有三分之二是從其他學校轉過來的經驗人士,剩下三分之一也是如他這般轉業過來的,雖然不是很熟悉學校事務,但也都很習慣工

    作。

    新學校,新工作,一忙起來簡直讓人團團轉,哪怕有人想要見縫插針地爭奪權力,也得明確一個事實:所有人的職位已經固定了,至少在

    這一個學期的業績出來前,幾乎沒有更換的可能。就

    連上島公介極為在意的校內宣傳部門,也是由桂正和先生的妻子一手掌控。

    馬恩負責的是校內網的搭建,以及在他看來,內容完全是麵向初學者的簡單編程教學。在工作期間,包括他自己在內,沒有哪一個同事明

    顯表現出政治傾向。

    對同事的觀察,對學校的觀察,對金主桂正和先生的觀察,無不需要更多的時間。一個月的時間,僅僅是讓馬恩的工作走上正軌,完全不

    足以在工作中去窺視身邊他人隱藏起來的秘密。

    無論怎麽說,工作都是順利的,繁忙的,也是愉快的。

    和工作一樣走上正軌的,還有日常生活。

    馬恩沒有想到,自己在祖國沒有找女朋友的動力,但抵達日島後,在短短的一個月時間裏,竟然自然而然地就有了一個女朋友。

    確切來說,他並沒有主動追求對方,和對方的交往也一直是保持在禮貌的範圍,即便如此,當他意識到的時候,對方已經理所當然地認為

    自己兩人就是情侶了。

    日常生活裏就是有許許多多讓馬恩感到莫名,但又不好拒絕的事情。

    看起來像是好事,但到底是不是好事,馬恩也有和尋常人不太一樣的標準。

    他當然沒有忘記,自己是為了什麽才來到日島。不過,交往和看待交往是雙方的事情,無論馬恩怎麽想,也隻是馬恩一個人的事情。

    當這位剛認識了一個月的女鄰居,廣田雅美小姐,向公寓管理員女士宣告兩人的情侶關係時,馬恩記得自己當時完全就是愕然。

    當時兩個女人在廚房裏的悄悄話,他記得很清楚。

    “你們倆真是登對呢。”管理員女士說:“那天晚上我就知道你們倆肯定能成。”

    “哪天?”廣田小姐的聲音有些疑惑。

    “馬恩先生剛來公寓三天,不就在你房裏過夜了嗎?其實前天晚上你們倆也去約會了吧?我都看到了。”

    “啊,是的,現在才說這些,真太難為情。”

    “當時是他主動約你出去的?”

    “他弄壞了房間的門鎖,還嚇了我一跳,請客就算是他賠禮道歉吧。”

    “話可不是這麽說。馬恩先生的性格挺好,換做是其他男人,就是口頭抱歉一下吧。說不定還會反過來怪你多事呢。”管理員女士一副深

    有感觸的語氣說。

    “是這樣嗎?”

    “你是不是變傻了?肯定是這樣啊,你的工作也見得多了吧,那樣沒風度的男人。”

    “啊!”

    “真是變傻了,廣田小姐完全就是個戀愛中的女人了呢。”

    這個時候,難道自己還能生硬地向那兩個女人宣布,根本就沒有這一迴事嗎?廣田小姐當時看他的眼神是如此的熱切,讓他無法明確拒

    絕,隻能暫時糊弄過去。

    這些天來,馬恩看得十分清楚,廣田小姐對待這份交往關係的態度是極為認真的,而且也十分主動。馬恩幾乎是被推著走,一個月後的現

    在,再想拒絕,就非得找到一個更好的時機和理由不可了。

    至今,馬恩都沒有找到合適的理由。他當然不可能拿“要追尋離奇之事物的自己是個危險的男人”作為理由去拒絕對方。

    盡管莫名其妙地,十分被動地,就有了一個女朋友。但硬要說的話,這段有女朋友的日子也十分快樂。有一種在祖國獨自一人追尋離奇之

    事物時,完全沒有感受過的愜意。

    認真工作,認真生活,這是馬恩這一個月來自認為做得最好的事情。

    不過,這樣漸入正軌,不乏風趣的日島日常,卻也有不少讓他覺得現在的自己和過去的自己相比,已經發生了較大變化的故事。

    要說是否在意這種變化,馬恩仔細思考後,也隻能說:無法在意起來。這些變化就仿佛是水往低處流一樣自然,就如同一個人在生命曆程

    的不同階段,必然都會發生的變化。

    馬恩盯著從花灑裏噴出的水,從身上滑落,匯聚在浴室地麵上,打著旋流進出水口。他覺得這水莫名就像是這段日子裏發生改變的自己,

    也如同這段漸漸習以為常的日島生活。

    他從浴室裏出來,用寬大的浴巾用力擦頭發,一邊走到書桌前翻看昨晚的工作資料和個人研究資料。學校的工作和課案沒什麽好說的,都

    是按部就班的事情,相對郵局的工作要更加輕鬆一些。至於個人研究,都集中在對這一個月來所發生的有點讓人在意的狀況,包括自身的精神

    狀態和一些日常細節裏的突兀。

    壓在最下方的資料是關於二十四節氣的分析和總結,但是隻做了不到一半,馬恩還記得,第一次在廣田小姐的房間裏過夜後,就將這項研

    究緩了下來。最初自己是因為覺得二十四節氣和離奇之事物有關聯,才進行了研究,可是,在之後,所有的聯係和靈感都陷入僵局。在廣田小

    姐的房

    間裏過夜後,這種無法有所進展的感覺就更加清晰了。

    馬恩不是為了研究二十四節氣才做這些調查分析,而是為了研究離奇之事物才調查二十四節氣,如果線索和靈感都中斷了,那麽,再研究

    下去,得到的也不過是二十四節氣本身的情報而已。他當時就想,簡直是浪費時間。

    至於到底是什麽,讓自己覺得二十四節氣會和離奇之事物產生關聯呢?馬恩有點想不起來,不,確切的說,是想到了很多似是而非的理

    由,似乎每一種都是主因,但事後來看,卻又覺得是自己當時陷入了魔怔。

    投入學校的工作後,更加實際的問題和麻煩,就更顯得過去的自己真的是異想天開,完全不切合實際。

    或許是因為在郵局的工作對自己而言,太過刺激,壓力太大了吧——盡管馬恩覺得不是這樣,但腦海裏仍舊浮現了這個理由。

    總而言之,當在日島恢複普通人的工作和生活後,看待事物的角度也隨之一變,反而讓人覺得,現在的生活才真實、輕鬆而有趣。

    馬恩一直都將二十四節氣的資料壓在最下邊,現在更覺得自己已經不需要它了,於是抽出來,塞迴書架中。

    迴返書桌的時候,他不小心碰倒了廢紙簍,但隻有一個紙團滾出來,似乎是清理垃圾的時候遺漏了。

    馬恩拾起來——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拾起來,自然而然就這麽做了——打開一看,完全不知道自己在皺巴巴的紙張上到底寫了什

    麽,一共二十四個,像是符號,像是文字,沒頭沒腦,完全不知道是什麽鬼東西。然後,似乎自己在過後,又用筆將之劃掉了。

    他記不起來,自己到底是什麽時候扔掉這張紙的。不過,上邊也沒什麽特別在意的地方,無非就是自己胡亂塗鴉,又在事後覺得害臊,於

    是就劃掉了,扔掉了。

    馬恩將紙張揉成一團,複又扔迴廢紙簍中。

    ——等會就拿到外邊扔了吧。

    正這麽想著,房門被人敲響了。還沒有等馬恩去開門——他也沒打算去,因為這個時間段會上門的隻有一個——門就被對方從外邊用鑰

    匙打開了。

    廣田雅美端著餐盤走進來,這是兩人今天的早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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