係住銅錢的麻線沒有四分一個筷子頭粗,距離雖然隻有二十米上下,但卻無異於盲人穿針眼的難度。平常,山寨開賭,倒也不一定是賭錢。比如賭人,賭石,賭事,賭槍法準頭,勝敗雙方各按約定,輸方接受贏方的支派或者付出相應的籌碼。梁靖沒少參與這種娛樂,槍法準頭,眾人了然於胸,見怪不怪,人們把注意力集中到齊柳笙身上。


    梁靖到底想拿齊柳笙怎麽樣,又使眾人犯了迷糊,很顯然,齊柳笙沒法做到這一點。


    或許,這已經不能用槍法來說事,而是一種使槍的境界,人槍合一,如臂使指的渾然天成。心到,眼到,手到,勁到,每個流程,銜接流暢,力道沒有任何澀滯,否則哪怕不經意的細微顫動,一切都會是另外一種效果。


    齊柳笙玩過槍沒有,沒人知道,即便玩過槍,十有*不可能達到梁靖的境界。


    蘇虎見梁靖和事先商議的有些不同,心下也是疑惑不已。意動之時,隻見齊柳笙緩步走到場中。


    齊柳笙確實沒玩過槍,但這畢竟是一個機會,不管梁靖心意如何,他都沒打算放棄。跟土匪沒法講理,但他們敬服有本領的人,特定氛圍裏,土匪頭說的話,還是比較靠譜的,混江湖也好,混綠林也好,必要的誠信是底線。


    昨夜齊柳笙雙手被縛,範勇沒有打死結,勒索並不厲害。到了溶洞灘,單處一室,齊柳笙自行解綁,休息近兩個時辰,精力盡皆恢複。隻是被押解出來的時候,文順剛再度將齊柳笙捆綁一番,因此,對齊柳笙的行動沒有造成多大的影響。


    一邊疏和手腕血脈,一邊目測銅錢,齊柳笙努力甩脫腦中的雜念,默默佇立,仿佛一隻待宰的羔羊。


    “我沒玩過槍,可不可以用石子代替?”


    既來之則安之,考慮過多,於事無補。片刻,齊柳笙轉而麵對梁靖。


    “可以。”


    梁靖已然對齊柳笙心存喜愛,加上還要賣蘇虎一個人情,沒有為難齊柳笙的意思。這樣做,無非是想看看齊柳笙有什麽本事殺死白狼。


    在竹坪邊上找到五六個趁手的石子,齊柳笙走到場中,一石飛出,最邊上的銅子前後搖晃,不斷地打著旋。石銅相撞的聲響細微而幹脆,似乎能感覺到銅子的顫音。


    齊柳笙初試身手,如願以償。


    稍稍片刻,場中爆發喝彩。


    山林漢子曆來敬佩有本領的人,二十來米開外,用石子打一個銅子,這個準頭不比梁靖差,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神技如劍挑針眼,百步穿楊也不過如此。


    齊柳笙似乎不滿意,又是一石子飛出,這次正中銅板。力道充足,銅板隨係著的繩線,繞了橫檔幾圈,剩下不長的一截,懸在空中,前後搖擺。


    不等眾人做出反應,齊柳笙第三個石子再次飛出。這次力道更足,銅板隨繩線讓梁,撞擊在橫檔上,反彈一圈,懸掛在空中搖擺。


    圍觀者早把看熱鬧的心思丟到了尼加拉瓜,望向齊柳笙的目光除了驚奇就是驚異。此時,反而沒了喝彩之聲,盡皆凝神屏氣,似乎還有精彩在後頭。


    這樣的準頭,這樣的力道,別說是擊中要害,即便是其他部位,不死也暫時行動不了。梁靖確信白狼真是齊柳笙用石子擊中耳根之後殺死的,惜才之心由然而生。


    “好。”


    對齊柳笙望過來的眼神,梁靖不由讚道。


    梁靖:“我看你手中還有幾個石子,何不再試試?讓山寨弟兄們好好開開眼界?”


    這一手,的確精才絕豔,齊柳笙即便被留在溶洞灘,蘇虎認為梁靖也難以支派在自己手下,早放棄原本的打算才是聰明之舉。


    梁靖招攬之意昭然若揭,曾德清三人心思各異,但對梁靖的觀感是相同的。梁靖運氣無疑是太好了,本來是一出表演,隨便綁架一人來,還如此配合梁靖。重恩義,講信用,惜人才,有這三點,恐怕以後,梁靖在溶洞灘的人望再難撼動,早放棄非分之想,放棄重掌山寨的心思,安心聽命梁靖是正理。


    人的機體取準頭和槍械依靠機械之力取準頭的難度不在一個等級上,山寨中不乏練武之人,槍械隻須定點穩住,基本能十發九中,而石子準頭,須腰,身,肩,肘,碗,指,配合流暢,這一個曲線取點用力,做到數發全中,沒有平時的千錘百煉,幾乎是不可想象的。聽梁靖的意思,仍要江信北表演,餘眾不覺又來了興趣,齊齊把眼神望向齊柳笙。


    得到梁靖承諾,齊柳笙終於放下心來,誠心賣弄一下,一手二石擲出,雙雙命中銅錢。眾人的敬佩之意再難掩藏,喝彩叫好,歡聲雷動。


    虛榮,人人都有,齊柳笙不覺產生小小的得意。


    梁靖叫人再去尋些趁手的石子,笑盈盈地看著齊柳笙,尋思看看齊柳笙的技藝到底達到什麽程度。


    反正事情已了,齊柳笙丟掉暫時的得意,老實地說道:“我技隻至此,就算這一石二鳥之技,已經是我撞大運氣了。”


    梁靖不為已甚,既然心存招攬,就得以禮相待,不能以貌取人,“好,很難得。我溶洞灘向來敬佩有本事的人,今天算得罪了。”


    不待齊柳笙答應,對文順剛吩咐道:“傳下去,備酒,給齊兄弟壓驚。”


    齊柳笙隻怕多言,惹出其他變故,隻能隨遇而安,見好就收,順從梁靖牽著手,走向溶洞灘總堂。


    總堂就在竹坪上坎,盤路而上,一百米遠近。


    大堂其實是個溶洞,僅僅在入洞口用木柱豎起一個大門。大門上一塊門匾,雕刻著“聚義堂”三字。黑底黃字,漆底陳舊,更顯得“聚義堂”三字遒勁而古樸,底蘊十足。


    內裏別有洞天,後洞有個比入口更高更大的扇形開口,光線明朗。可以直視外麵柵欄對麵的山體。洞頂有太陽的折射光,因此,前洞被木門擋住不少光亮,洞中央卻不昏暗,真的是一個洞天福地。


    五個當家分別就坐,齊柳笙站著,不知所措。梁靖拉見狀,住齊柳笙坐到自己身邊。


    蘇虎對齊柳笙一陣好讚,曾德清尹武行和周雙寶隨聲附和。


    沒多久,文順剛帶著石旭東,範勇和兩人進來,洞內又是一陣熱熱鬧鬧的大聲說笑聲,齊柳笙免不了又得到一陣恭維,不管怎麽樣,梁靖對齊柳笙的心思大夥應該看得明白。


    酒菜上來,眾人七手八腳,把幾張桌子拚湊成一個長方形的大桌,梁靖拉著齊柳笙坐首座,幾個當家的屬於總堂坐左邊,文順剛雖然是總堂的人,身份地位卻和石旭東範勇等四人一樣,坐右邊。首座對麵沒人,梁靖不允許有人和他對坐,這是他的惡趣味,也是山寨規矩。


    齊柳笙小時候親生父母亡故,潛意識中無法消解自卑自閉。在西林壁隻是和江信北等幾個在柳安處上私塾的玩伴相處,很少跟其他人打交道,就是怕被人小瞧。現在,人多熱鬧,而且這些成年人對齊柳笙多是讚許有加。齊柳笙不覺產生微妙的心理變化,似乎很享受這樣的氛圍。


    範勇:“柳笙兄弟,昨晚得罪了,我自飲這杯賠罪。”


    齊柳笙沒見過這場麵,心裏忐忑,轉頭看了梁靖一眼,不知道怎麽應答。梁靖微微點頭,齊柳笙才舉止生硬地舉杯和範勇遙對。


    範勇一口悶幹,說道:“齊兄弟,你父親姓柳,你姓齊,冒昧問一句,這裏麵有什麽故事?”


    這話確實冒昧,好在齊柳笙沒有多想,略略尷尬之後,道:“我親生父母雙亡,柳先生收養我,是我養父。我還是姓齊。”


    範勇做出恍然大悟狀,心下尋思,怪不得在柳家見柳香玲和齊柳笙這對兄妹怎麽有種異於常人的親昵。


    蘇虎:“好骨氣,養父是父,恩義自有迴報之日。本姓卻是宗,忘不得。丟掉了,就等同丟掉了根。大哥,我看,你不如收柳笙做義子,算是咱溶洞灘的少當家,坐首座當仁不讓。”


    山野之人心想口出,加上酒過三分,鐵口直言,更加沒什麽顧忌。梁靖對齊柳笙的喜愛,文順剛幾個梁靖鐵杆,心知肚明,應聲叫好。


    範勇:“既然柳先生能做你養父,大當家和柳先生年歲相當,自然可以做你義父,兩個並不相衝突,柳笙,你看如何?痛快些。”


    自從被羅家欺上柳門,齊柳笙就有種說不出的屈辱,不止一次產生以其人之道還報其人之身的想法。如果真的加入溶洞灘,這種想法立馬可以實現。福兮禍兮,心意剛動,旋即想到柳香玲,不覺又猶豫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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