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語氣透出濃濃不甘,再次目光死沉地看著我這個始作俑者,說不出究竟是怨恨,還是自嘲。


    卻讓聽的人為之一驚!


    他說十萬年前,十萬年……難道九淵他……


    我已是不敢再往下想,看向赤炎與冽赤,而他們更是一時沒了反應!


    “你……”


    冽赤與赤炎齊齊驚訝出聲,然卻不約而同沒有說下去,目光滿布震驚。


    九淵蒼涼一笑,頗為自嘲道,“沒錯,仞山有陣,名喚往生,我便是在那,想起了一切!”


    “當初我費盡心機,想要永絕後患,於是忍痛給阿歸下了心符,沒想到最後她寧願自毀璧身,都要護你周全,我機關算盡,又千方百計重生,好不容易遇到你元神離體,能夠一舉除之,遂給歌兒下了血咒,便是為了逼你來戰,豈料最後還是功虧一簣!”


    “冽赤,為何你總有人相助,先是阿歸,後是歌兒,為何你總要與我搶?!”


    “這一生,歌兒的世界裏,本來隻有我,為何還要出現一個你?!”


    他苦惱自嘲,風輕雲淡地說出了這番話,而我,卻不知該作何反應……


    呆愣愣看著這一變故,不知該接受,還是該抗拒……


    怨不得他要囚我,怨不得他要將冽赤趕盡殺絕,原來,他竟是君珥……


    心中一時說不出的荒誕,他若是君珥,那我究竟該叫他父神,還是皇兄?


    聽得冽赤短暫震驚過後,便冷哼開口,“原來你竟沒死,難怪我道九淵與你的行事風格這般相似,原來竟是一人,這一切,恐怕也是你布下的局吧!”


    九淵同樣冷哼了一聲,“是又如何?你都沒死,我又怎敢先去?”


    “當年你受佛界護體,保得法身不死,我隻好將你封印,然你卻想不到吧,我在封印上撕了道口子,便是為了讓你元神泄出,引你魂魄離體,好在有朝一日能將你徹底擊殺!”


    “這一切原本是天衣無縫,可最後我卻為救阿歸散盡修為,不得不借九淵的軀體重生,若是這十萬年我沒有忘記,哪裏容得下你苟活到今日?!”


    “隻是我沒想到,曾經以為天衣無縫的殺局,如今卻是自掘墳墓,竟搭上了我的歌兒!”


    “歌兒,你不該和他在一起的,若你不曾與他相識,你我便不會這麽多的劫難,屆時我再為你破了這鳳凰法身,你我便可以長相廝守,為何,為何你偏偏就是要遇上他,而這一切皆怪我,竟然皆怪我自己……”


    他懊惱悔恨不已,說出的話卻如晴天霹靂一般落在我心上!


    原來這一切,竟是他設下的局!


    他究竟,有多深的城府,多隱忍的心境,才能布了一個十萬年的局!


    難怪冽赤元神能莫名泄出,原來這一切都是他所為,而我,上次無意入內,卻也陰差陽錯幫了倒忙,倒是讓冽赤魂魄集全。


    一時寂靜無聲,隻聽得冽赤狂妄一笑,“果然是你的手段,為了殺我,總是這般不計一切,不遺餘力,本尊究竟該說你聰明,還是愚蠢?”


    “若是你我互不幹涉,豈不是兩全其美,而你偏偏要將我趕盡殺絕,我已無心爭你的帝位,你還有何不滿?!”


    九淵冷冷看著他,“不滿?你奪了我心愛的女人,卻要問我為何不滿?當真可笑至極!”


    “小石頭從頭至尾,愛的便是我!”冽赤憤怒,“你不過是橫刀奪愛,又有何資格說她是你心愛之人?”


    “你既然愛她,為何又要對她下血咒?為何又要將她逼死?你的愛,恐怕也敵不過你的野心!”


    冽赤咬牙切齒,已是恨不得將眼前的九淵千刀萬剮。


    九淵蒼涼一笑,坦然道,“你說的對,我確實愛這帝位,愛這滔天權勢,但這一切,本就該是我的,偏偏父神偏心,執意要將它傳給你,而你,不學無術,冥頑不靈,除卻一身混沌之力,何德何能可以治理六界?而阿歸,也是我所愛,偏偏被你搶先一步,我想得到的東西,從來不會失手,帝位如是,阿歸亦如是!”


    “所以對她下血咒,種心符,這便是你愛她的方式?未免也太可笑了些!”


    “我自有定奪,輪不到你來說教!而今你已元神聚全,脫離了法身,我自然不會錯過殺你的機會,法身不死又如何?隻要你魂魄聚俱散,也不枉我費盡心機!”


    九淵麵沉如水,銳利的眼風掃向我,“隻要我能將歌兒困住,奪了她手中五行,很快,不用我動手,你便可以自行灰飛煙滅!”


    說罷九淵眼神一厲,身影一閃,黑袍已飛到我身邊,出手便要擒我!


    我大驚,躲閃不及,下一刻,一道紅影飛身擋在我身前,九淵眼神一凜,怒不可遏,念動咒語化出煞氣,堪堪襲了過來!


    下一刻,我的身體就給狠狠推開,一道紅影擋在我麵前!


    衝天妖氣似要將那紅影給吞沒,在我淒厲尖銳的叫聲中身形一個重創,跌在我腳下……


    這個毫不猶豫擋在我麵前的男子,不是冽赤是誰?!


    他此刻正強撐在我麵前,為我擋去那淩厲殺氣!


    他元神還未複原,身形不似原先矯健,根根利刃箭雨般朝他射來,大部分被他拂袖化去,不少刺破了他的紅衣,流出刺目鮮血,鮮血沾在紅衣上,暈出朵朵暗紅色的花,觸目驚心!


    “冽赤!”我聲嘶力竭。


    他飛身迴頭,朝我安撫一笑,“莫怕,我會護你……”


    我心口一酸,再一次痛恨自己無用,抱著他已然是泣不成聲!


    衝天妖氣漸漸將他吞沒,他如今重創,如何能是對手?


    隻見妖舌卷來,帶著滅頂之勢,千鈞一發之際,我不知從哪來的力氣,掙脫了赤炎的束縛,不懼生死擋在他身前,逼得九淵揮袖的動作一頓,堪堪頓住襲來的煞氣!


    “小石頭,讓開!”


    冽赤在身後咬牙切齒,恨不得將我扇迴去。


    我執拗擋在他身前,不懼迎向九淵陰沉毒辣的目光。


    他收了攻勢,冷冷看著我,目光似冰箭要將我刺穿。


    須臾,竟換了張溫和的麵孔,對我招手,軟言相哄。“歌兒,過來!”


    我楞了楞,未料到他變臉變得如此之快,猜不準他究竟是何心思,抱著冽赤沒有動作,隻是萬分悲涼看向他,“過去作甚,事到如今,難道你還想困著我麽?”


    他麵色隱晦,溫和的麵容再也掛不住,“我再說一次,過來!”


    我怒從中來,他何以有這般理直氣壯的語氣喚我過去,難道過去了,便眼睜睜看著他對冽赤痛下殺手嗎?


    “我不會過去的,你若要殺他,便連同我一起殺了罷……”


    話落,便見上古殺陣搖晃了一陣,這陣本是用來困冽赤,如今他深受重創,若再不救,魂魄便會真的不保。


    九淵一身黑袍裹著煞氣,氣勢駭人,令人不敢直視。


    他冷冷一笑,說不出的絕望悲涼,“我已給了你機會,是你自己不要,那便休怪我無情!”


    他說罷,忽而眼神一凜,口中念動仙訣,便覺一股靈力流竄在我心口處,那靈力似有似無,慢慢流淌過我的身體……


    我正疑惑間,腦中突地一片空白,眼神茫然,神智渙散,忘了此刻在哪,忘了此刻作甚,甚至,忘了我自己是誰……


    是心符!他竟然給我下了心符!


    我努力抗拒這這股力量,然終究修為不夠,隻能眼睜睜忘記腦海中的一切,神智逐漸渙散下去……


    突然,聽得耳邊有人在說話,“歌兒乖,替朕殺了冽赤!”


    我不知他口中的冽赤是誰,亦不知是誰讓我殺他,隻覺腦中還未作出反應,手已抽出了袖中短劍,往身前的人刺去!


    聽得一聲痛唿,“小石頭!”


    “傾華!”


    是誰在喚我?


    我不知,也無法知,腦中一片空白,隻覺我仿佛做了什麽錯事,錯得一塌糊塗!


    濃濃血腥味傳開,彌漫在鼻尖,刺得我心口一疼,隻覺莫名熟悉。


    耳邊聽得有人怒吼,“君珥,時隔十萬年,你為何還是如此卑鄙!”


    接著有人狂笑,“卑鄙?總之你也活不長了,與其死在我手中,不如死在你心愛之人手裏,不知再次被心愛的女人殺掉的滋味如何?可還好受?”


    “卑鄙!”


    那人狠狠唾罵,轉而似乎有人摟住了我的肩,用力搖晃,聲聲泣血地唿喚,“小石頭,你醒醒,莫要被心符控製,你醒醒……”


    這聲小石頭,是在喚我嗎?


    我叫小石頭,那這喚我的人,又是誰?


    我不知該作何反應,隻覺這聲唿喚讓我莫名想憶起一切……


    “冽赤,你不必垂死掙紮,你將她喚醒,是要讓她再一次內疚自責,再一次以死相救嗎?”


    這話問得身旁的人啞口無言,但聽他無限悲涼道,“君珥,你為何總要這樣,十萬年前你也是這般,為何十萬年後,你還是這般?你恨我,隻消殺了我便是,為何總是傷害小石頭?!”


    他聲色戾仞,連帶著我亦感受到了他的怒氣。


    聽得身後狂妄一笑,“我若不利用她,又怎會殺得了你?這世上除卻她,還有誰會是你的軟肋?”


    “當初阿歸自毀璧身,幸而她的石心在我手裏,我散盡修為將她魂魄俱全,然後以石為心,救她重生,與她相伴十萬年,好不容易等她愛上了我,偏偏你要來橫插一腳,你可知我有多痛恨自己,若非當初我太過自負,給你留有一線生機,你哪裏會有機會來破壞我與她姻緣?”


    “當初阿歸答應過我,若是下輩子先遇見我,她定會愛上我的,她沒有騙我,她確實愛上了我,但是這份愛,終究還是敵不過你……”


    “你放心,待你死後,我會抽了她的記憶,和她重新開始……”


    這一聲聲,一句句,滿懷怨氣與不甘,究竟又是誰?


    而我又是誰?


    我努力想憶起,卻依舊是一片空白,隻覺心好痛好痛,痛得難以唿吸,痛得快要窒息。


    “你休想!”


    “我不會死的,小石頭也不會死,君珥,這一次,我不會讓你再得逞!”


    忽而被人攬進了懷裏,那人抱著我唿喚,“小石頭,你醒醒吧,醒來看我最後一眼也好……”


    聲聲泣血,讓我十分不忍,努力想要衝破這束縛,努力想記起眼前的人是誰,忽而腦中出現許多零零碎碎的片段……


    西天梵境,一個梳著羊角辮的女孩嘟囔著嘴,眼睛亮晶晶地對著眼前的紅衣少年,“小哥哥,你長得真漂亮!”


    “你叫冽赤,喜穿紅衣,我便叫你小紅如何?”


    卻換來少年一陣白眼,險些挨揍!


    ……


    天界瑤池,冽赤步步誘哄,“嫁給我,便是以後跟著我,有吃有穿有玩,一大群人供你使喚!”


    清秀可愛的女子嘟了嘟嘴,“那你呢,你供我使喚麽?”


    少年嬉皮笑臉,諂媚無限,“隻要嫁給我,怎麽使喚都行!”


    ……


    金鑾殿上,君珥一身黑袍,麵沉如水,俊顏陰沉,“阿歸,若是下輩子我先遇見你,你愛的,會不會是我?”


    女子愁眉緊鎖,許久才答道,“也許吧。”


    “難道,竟我是輸在了沒有早一點認識你麽?”


    “珥哥哥,人生沒有早一步沒有晚一步,你還是莫要糾結於這些虛無縹緲的東西,放過阿赤吧!”


    “不可能,阿歸,縱使我愛你沒錯,但是你亦不能左右我的決定,江山美人,我都要!”


    “珥哥哥,這又是為何?我已答應嫁給冽赤,明日便是我們大婚!”


    君珥麵色閃過一絲陰狠,“是麽,那珥哥哥,便送你一份大禮如何?”


    女子心驚,正欲開口,便覺心口一疼,雙目充滿震驚,身子一軟便要往地上倒去,君珥順勢將她攬入懷中,悵然若失,“對不起阿歸,珥哥哥沒辦法眼睜睜看著他繼承帝位,也沒辦法眼睜睜看著你嫁給他,放心,待珥哥哥明日奪得了帝位,便會救你,到時你仍舊是帝後,我的帝後!”


    ……


    鎏金殿,冽赤雙目猩紅,自引墮魔,在撕心裂肺的疼痛中暈了過去。


    女子抱著他已哭成了淚人,一聲聲質問那麵色陰沉的男子,“難道這便是你想要的嗎?以我為誘餌,引冽赤入魔,繼而爭奪帝位,你怎能如此卑鄙?”


    “帝位本該就算我的,不過是拿迴來罷了,如同你,也是我的,三日後,我會娶你為後,屆時冽赤已然是魔,他再也沒有資格與我爭你!”


    女子怒,“我不會嫁給你的!”


    君珥袖袍一揮,麵色冷峻,“恐怕由不得你,來人,將天後帶迴瑤池,好生看管!”


    女子一道佛障將他們擊退,臉上閃過一絲決絕,“你以為我會任你擺布嗎?珥哥哥,你未免也太高估自己!”


    君珥一閃而過的不安,“阿歸,你要做什麽?”


    女子蒼涼一笑,“做什麽?冽赤既已入魔,我自然要隨著他,你此生,都休想拆散我們!”


    說罷,將冽赤身上的魔引引到身上,對著懷中暈厥過去的男子,“冽赤,你給我聽好了,今生是我昔歸對不住你,成仙成魔我都會陪你,至死不休!”


    濃濃魔氣侵蝕,如妖舌般將二人包裹、吞沒……


    ……


    仙魔大戰,女子在魔界憂心忡忡,仙魔兩界鬥得不死不休,六界生靈一片塗炭。


    女子悄悄溜出魔界,隻身一人來到敵營,但見君珥早已在外等候,一身黑袍似要與這無邊黑夜融為一體。


    “珥哥哥,放過我們罷,阿赤不會與你爭帝位,你又何必趕盡殺絕?”


    她出聲哀求,每日戰火硝煙,提心吊膽,她已不想再過這樣的日子,她隻想與冽赤安安靜靜在一處,在哪裏都好,魔界也行,天界也罷,難道天大地大,竟沒有他們的容身之處嗎?


    君珥譏諷一笑,“隻要他一日未死,我這帝位便坐得不穩,阿歸,你當知曉我素來都是不留後患,昔日放他一命,已然是看在你的麵子上,而今,我已讓你們逍遙快活了許多時日,為何冽赤入魔了依舊有你伴著,我卻孤家寡人一個?”


    “你可知,天宮冷清,沒了你,我是多麽孤獨?阿歸,你迴來陪我好不好?”


    君珥聲聲如泣,配合著無邊夜色,倒令人頗為心疼。


    “珥哥哥,為何你還是這般執著?我與你,是斷不可能的!”


    “不可能?有何不可能,他不過是比我早一些認識了你,倘若先遇到你的是我,你還會愛他麽?”


    “會,我愛阿赤,哪怕是先遇見你,我還是會愛上他,因為他全心全意為我,因為他沒有你這麽大的野心,因為他不會像你,將功名權勢看得這麽重,江山他素來唾棄,不會如你這般,利用我,狠心傷我!”


    “你胡說,我不信,若是一開始你愛的是我,我就不會那般對你,我就不會走到今日這地步!”


    “沒有那麽多如果,珥哥哥,這是你的選擇,怨不得他人。”


    君珥眸底閃過濃濃悲傷,“是,沒有那麽多如果……”


    忽而眼神一厲,“可我偏要創造如果,阿歸,明日一戰,我定要手刃了冽赤!”


    女子大驚,勸解的話還未說出口,便聽他陰狠一笑,“既然你說一切是我咎由自取,那明日,你便一道看看,究竟是他死,還是我亡!”


    女子隱隱覺得不妙,就要施法逃開,卻被他搶先一步桎梏在懷中,“不如你說,明日冽赤會不會為了救你,而自願死在我手下!”


    ……


    鎏金殿,血流成河,橫屍遍野,三天三夜不絕。


    君珥以女子做要挾,逼迫冽赤自裁!


    女子悲痛欲絕,以劍自刎,然卻並未死去,而是被君珥帶到了九重天。


    君珥一遍遍往她體內輸入靈力,取了她的石心,種上了心符。


    種了心符的女子乖乖待在他身邊,看著他喜,看著他憂,看著他怒,都一一笑著應對,麵上雖笑,然笑意卻未達眼底,更像是一隻被操控的木偶。


    君珥看著曾經一心想奪的女子,心中卻沒有真正感到滿足。


    種上了心符的她,如同一個機器,雖然會對他溫柔的笑,會對他百般遷就,然這一切在他眼裏,卻是尤為諷刺!


    心間不由自嘲,他君珥,何時要靠這樣的手段奪得一個女子的心?


    女子察覺到他的憂傷,呆呆湊過來問,“珥哥哥,你怎麽了?”


    君珥看著那雙不再靈動的眸子,沒了往日的傻氣,亦沒了往日的靈氣,隻是一個遵從他思想活著的木偶,他的昔歸,不是這樣的!


    他頓時大怒,恨這樣卑鄙的自己,悲傷的目光落在女子的臉上,忽而一把將她攬入懷中,“阿歸,對不起,我不想這麽對你,但唯有這樣,才能將你留在身邊,你原諒珥哥哥好不好?”


    而女子隻能迴答他淺淺一笑,沒有情感,沒有思想,隨著他意願的一笑。


    君珥不由悲從中來。


    ……


    南天門,冽赤一身煞氣打至九重天,君珥與他鬥法,一個魔氣衝天,一個仙氣浩然,一道道罡風在空中交匯,霎時地動山搖。


    冽赤眸中嗜殺,“我本無意與你爭,可你偏偏要逼我至此,將阿歸還給我,我尚可留你全屍!”


    君珥忽而詭異一笑,“還給你也可,不過,我怕你屆時無福消受!”


    話落,但聽“噗”一聲,利刃沒入血肉的聲音傳來,冽赤隻覺心口一痛,便被冰冷的劍尖貫穿了心口!


    他震驚地睜大了雙眼,難以置信地看著麵前執劍殺他的女子,正是他日思夜想的阿歸……


    她冷冷望著他,眸中不帶一絲溫度,如同木偶一般,冽赤還未從震驚中迴過神來,她已利落抽了劍,再一劍刺入他的腹部……


    “小石頭,為什麽?”


    他腦海空白地望著眼前的女子,啞著嗓子質問。


    君珥傳來一聲大笑,“死在心愛之人手裏的滋味,如何?”


    他搖晃著身體,恨恨看向君珥,“你操控了她!”


    “是又如何?沒有她,又如何殺得了你?沒想到會死在最心愛的人手裏吧,這樣的滋味,是不是非常痛苦?”


    君珥自顧自說道,看向他的眼神滿是恨意。


    冽赤又驚又痛,隨意地止了止血,扣住女子的雙肩,試圖將她喚醒,“小石頭,我是冽赤啊,小石頭你醒醒,你看看我,你醒醒……”


    他劇烈搖晃著她的肩,似要將她搖醒,然女子卻未有一點反應。


    “別白費心機了,我給她下的心符,要想掙脫,除非死!”


    冽赤卻恍若未聞,一遍遍喚著她的名字,胸口的傷再次裂開,鮮血染紅了衣襟,胸前腹部一片暗紅……


    不知這般喚了多久,冽赤聲線已然哽咽,一遍遍聲淚俱下,忽而那冰冷的女子動了動,“冽赤……小紅?”


    冽赤一喜,急切道,“對,是我,我是你的小紅,小石頭,你醒醒……”


    那曾經令他呲之以鼻的外號,如今聽在耳中卻尤為親切。


    她目光流轉,待看清了周遭環境,又驚又痛,目光觸及到手中的劍,和冽赤胸前暈染了大片的血跡,懊惱自責地痛哭出聲,“我又傷了你,我為什麽又傷了你!阿赤,對不起,我不想的,我不想的……”


    冽赤將她抱入懷中安撫,“我知道,你沒有傷我,我不怪你……”


    女子自責得無以複加,“我明明不想成為你的累贅,為何要讓我一而再再而三地傷你,阿赤,如果一開始便不曾遇見我,你就不會淪落到今日這般地步,一切都是因為我,我以為我死了可以結束這一切,沒想到還是被他利用,我真沒用,我真該死!”


    冽赤心疼抱著她,一遍遍安慰,一遍遍柔哄。


    君珥冷笑一聲,“阿歸怎可說自己無用,若不是你,怎能輕而易舉便將冽赤的功力化掉一半,如今要殺他,綽綽有餘!”


    話落,他飛身上前,一道罡風掃過,赤炎亦來幫忙,二人聯手,重傷的冽赤斷然不是對手,不消片刻便是渾身浴血,眼見君珥劍尖便要再次刺入他心口,女子情急之下,*璧身,化作佛界護住了他……


    ……


    我愣愣看著腦中零零總總的片段,那片段中的女子,是我麽?


    我的名字是喚做昔歸麽?


    為何感覺既熟悉,卻又陌生?


    冽赤,那被我費盡心力保護的冽赤,又在哪裏?


    正怔忪間,耳邊如同泣血一般的唿喚還在繼續,“小石頭,你醒醒,醒來看看我……”


    小石頭,冽赤,阿焱!


    又一波記憶衝刷過我的腦海,凡世的傾華,懵懂的阿籮,腹有心機的暮陽,而今被操控在手的九歌……


    記憶如同浪潮一般,爭先恐後湧來,原來,我既是上古的昔歸,又是如今的九歌……


    腦中零碎片段突然拚湊成了一幅畫卷,上古恩怨,我名喚昔歸,與冽赤兩廂情願,卻偏偏遭到君珥阻攔,重生一世,我名喚九歌,再與冽赤生情,卻又再次遭到了九淵阻攔。


    九淵,九淵他是君珥轉世,上一世要阻攔我與冽赤,這一世,他竟也還不放手嗎?


    心裏頓時說不出的苦澀,為何,兩次皆是因為我?


    為何,我與冽赤就是這般不得善終?


    茫然睜開眼,恢複了些許神智,目光觸及冽赤胸前那一抹驚心動魄的暗紅,心間說不出的痛苦……


    為何,為何我又再次傷了他!


    這句話已被我說了無數遍,我說過要愛他,護他,我明明已經用璧身保他法身不死,為何他還會受傷?


    而君珥,為何就是不肯放過我們?


    他見我目光淒楚,頓時一喜,“小石頭,你醒了?!”


    我不知該如何迴答,隻看著他胸口汨汨冒出的鮮血,不知所措。


    他一把攬我入懷,“我不怪你,我不怪你的,隻要你沒事就好……”


    他一如十萬年前那般哄我,可我怎能原諒自己?


    十萬年前,被君珥中了心符,一次次傷他,而今十萬年後,還是沒逃脫君珥的控製,悲劇重演,他一次次因我而傷,我又怎能再做罪人?


    “你為何不告訴我,我就是昔歸,那個將你害得一無所有的昔歸?”


    曾經在觀塵鏡中,我在心間一次次地唾罵昔歸的無用,將冽赤害至這般地步,然卻萬萬沒想到,那無用的女子,竟是我……


    一如現在這般狀況,沒了修為,任由君珥擺布。


    他心疼攬我入懷,寵溺一笑,“告訴你做什麽,讓你內疚自責嗎?小石頭,那樣的痛苦,那樣的過往,讓我一人承受便可,我隻想要你活得簡單快樂!”


    那笑容與這肅殺的氣憤形成一幅詭異的畫卷,猙獰妖氣包住了他身上淡金的魔罩,妖舌一吞一吐,卻還是忍著痛苦哄我……


    我已是忍不住哭出了聲,為何,事到如今,他還想著要護我?


    若非是我,他不會失去帝位,若非是我,他不會墮入魔道,若非是我,他不會被封印在無垠之境,忍受烈火焚燒,萬箭穿心,剝皮抽筋之苦,我給他帶來這般多的傷害,為何他連恨也不願恨我?


    這叫我如何心安?


    我寧願他恨我,罵我,甚至打我,都不願他這般包容,甚至這般寵溺我……


    而我,又是如何對他?每次重生憶起往昔,他都是小心翼翼地試探,迴歸法身之際,我對他冷眼相待,想起阿焱時,我卻沒能將他認出,如今,好不容易擺脫了血咒,卻又再次中了心符,我,果然是無用至極!


    一如十萬年前,我痛恨這樣的自己!


    “阿赤,你希望我活得簡單快樂,我又何嚐不是?你總是這般為我,而我又做了什麽,一次次的冷眼相待,一次次的拒之門外,傷你最深的素來都不是君珥,而是我!”


    我一聲聲質問,一遍遍自責,恨不得就這般殺了我自己!


    他狠狠抱住我,穩住我的心緒,“沒關係的,小石頭,從始至終,我都甘之如飴。”


    這話,卻讓我心裏更加酸澀……


    君珥負手立於對麵,煞氣將他一身黑袍吹得咧咧作響,我冷冷一笑,“君珥,如今這樣,你滿意了嗎?”


    他迴以淡笑,“滿意?自然是不滿意的,我想要的,你一直都知道。”


    我冷笑,伸手摸向心口,“十萬年前,我以璧身保得冽赤法身不死,卻不想未能一勞永逸,讓你有機可乘,是我考慮欠妥了,而今,我不會讓人再傷他一絲一毫!”


    說罷,那了然於心的術法念動出口,早已在腦中演練了千遍萬遍,五行召喚離體,在空中交錯盤旋。


    君珥大驚,隱隱猜到我要作何,飛身就要來阻止,我看向早已怔楞在一旁的赤炎,“師兄,今日傾華求你最後一件事,替我攔住君珥!”


    他反應過來,已是一臉痛色,“傾華,當真要這樣?”


    我點頭,不容抗拒。


    他無奈,隻好允諾,“好,我會替你攔住他。”


    說罷,飛身與君珥打作一團。


    多日的精力消耗,冽赤本來元神便有些虛弱,今日再與君珥決戰,魂魄已然要破碎,他淪落至此,一切皆是因為我,如今一身紅衣早已被鮮血浸透,不安地看著我,“小石頭,你要做什麽?”


    我微微一笑,“自然是要救你!”


    他隱隱不安,“你如今修為皆散,莫要硬來,乖,我們迴魔界,來日再啟用五行可好?”


    我搖搖頭,“你等不得那日了,阿赤,再不救你,你便要真的魂飛魄散了……”


    “不會的,我還能再撐些時日,五行耗損修為,你如今凡仙之身,我不能讓你冒險!”


    “阿赤,你越是為我著想,我便越是內疚,這次,誰也阻止不了我!”


    說罷,不顧他阻攔勸阻,口中咒語念出,五行匯聚,便覺渾身靈力被抽去!


    我硬撐著將咒語念完,冽赤倒在血泊中要製止我,然他如今也是半死不活,隻能倒在地上苦苦勸我,一遍遍勸,一遍遍流淚,“小石頭,不要這樣,不要這樣……聽話……”


    然我心意已決,就算灰飛煙滅,也要讓他平安無事!


    口中咒語念動,渾身靈力皆散,待到咒語念完,五行爆發出驀大的力量,霎時地動山搖,將上古殺陣的煞氣衝去,而我卻喉頭一甜,一口鮮血噴湧而出!


    伴隨三聲驚唿,“小石頭!”


    “傾華!”


    “歌兒!”


    我淡淡迴以一笑,然麵色蒼白如紙,笑得卻比哭還難看。


    冽赤掙紮起身將我抱住,“小石頭,撐住,我會救你,我會救你的!”


    我淡淡搖頭,悲涼一笑,“還是不要救我了,我活著,隻會給你帶來災難,還是讓我灰飛煙滅,消散於六界罷……”


    “不,不要,你撐住,為我撐住片刻,好不好……”


    他流著淚哀求,聲如泣血……


    我癡戀望著他,想將他最後的模樣刻在心中,然他眼眶中的淚,卻讓我一陣揪心的疼……


    用盡最後一絲力氣,取了心頭血,置於五行之上,五行霎時一震,爆發出更強大的力量。


    我滿足一笑,“我與九淵同出一脈,有我心頭血在內,他以後便再也傷不了你……”


    話落,便見五行轟一聲,頓時消散於空中,而冽赤原本破碎的魂魄正在一點點俱合,欲將他拖迴法身,他死死抱著我不願離去,然五行之力強大如斯,他最終還是被吸了進去……


    徒留空中嘶吼,“小石頭,等我……”


    我滿足一笑,霎時七竅流血,再也撐不住倒地……


    君珥與赤炎停止打鬥,飛身至我身邊,赤炎一身白衣髒汙不堪,他將我抱在懷中,悲愴質問,“傾華,為什麽這麽傻?”


    我淡淡一笑,傻麽,若真要論傻,誰又有冽赤傻呢?


    君珥睚眥欲裂,“你以為這樣,我便能死心嗎?”


    我虛弱一笑,都不重要了……


    隻要阿赤能迴歸法身,一切都不重要了……


    赤炎抱著我,急急安撫,“傾華莫怕,師兄會救你的,莫怕……”


    他說罷就要往我體內輸靈力,我淡淡搖頭,“師兄,沒用的,這便是用五行的代價,以命換命……”


    他勃然大怒,“我不信!”


    執拗地往我體內輸入靈力,然一切都如同石沉大海,沒有任何迴應……


    他停了手,似認命一般蒼涼一笑,“以命換命是麽?那師兄便給你換!”


    我大驚,想一把力氣將他推開,然肉身和靈魂都在漸漸消散,有心無力。


    會陰山上狂風造作,仙魔亂做一團,他一身月白,依舊如當初那般風輕雲淡。


    “師兄,你不必為我至此……”


    他能重活一世,已是不易,若非遇見我,恐也不會這般,而今,我不想再欠任何人……


    他苦澀一笑,“如今,我該喚你一聲阿歸吧,這也許就是我重生的意義吧,為了給你與冽赤一個成全……”


    他這話說出來,卻是說不清道不明的苦澀……


    迴想至今,果然亦是如此,一千年前,若非他無意施救,我不會執意要下凡曆劫,還清一世恩情,最後下凡,卻是我與冽赤相愛,雖然結局慘淡,但也算是成全了我們。


    而一千年後,我與冽赤兩廂誤會,又是他,無意間為我們解除誤會,甚至小狐狸,他也瞞著眾人,為我養了一千年……


    君珥與他,一個阻,一個幫,他說他重生便是為了複活阿歸,雖然殊途,但卻同歸……


    而君珥,雖然護了我十萬年,陪伴了我十萬年,我該感謝他,當初散盡修為助我重生,但他執念太深,一邊護我卻又一邊傷我,我想,我欠他的,允諾他的,都在寄魂紫籮那段渾噩的日子裏還完了罷……


    而今他對我故技重施,我已不再欠他半分……


    然,一切都不重要了,隻要阿赤迴歸了法身,這世間一切,便再也無人能夠傷他,於此,我已知足。


    “師兄,就這樣罷,我本該是西天梵境的一塊石頭,若非遇見了冽赤,我便不會來到這世界,然我來到了世界,卻是給眾人添堵,一次次的仙魔大戰,我雖無意參與,但追根究底,都是由我挑起,導致生靈塗炭……”


    “也許,我一開始便不應該存在,不該出梵境,不該遇見冽赤,不該遇見君珥,亦不該遇見你,這一切的一切,追根究底,都是我一手造成,就讓我這般消散吧……”


    他抱著我聲淚俱下,“你怎麽忍心?陽兒還在等著你迴去,我帶你來此處,不是讓你死的,你讓我如何跟陽兒交代?”


    “陽兒……”我忽而想起了那個害怕被人丟下的小狐狸,那個軟軟糯糯賴在我懷中的小狐狸,我恐怕,再也陪不了他了。


    這樣也好,冽赤會將他撫養長大,算是我給他留下的唯一念想……


    隻覺身子越來越輕,輕得我已感受不到它的存在,意識也越來越渙散,好累好累,唿吸也好難好難,軀體在一點點消散,靈魂也在一點點離體……


    我忽然很想念那一抹張揚的紅,紅得觸目驚心,一下子便刻進了我的靈魂……


    我發瘋般的想念,想見他最後一麵……


    耳邊還有人在唿喚,一聲聲,一遍遍,可我卻隻看到張動的嘴唇,卻再也聽不見半點聲音……


    有風在耳邊吹嗎?可我什麽也感受不到,再也感受不到了……


    赤炎一遍遍搖晃著我,君珥亦亦是滿眼血絲地喚著我,我隻覺越來越累,眼皮再也撐不住沉重,慢慢閉上了眼……


    突然,好似看到天邊一抹紅色,放肆而張揚地飛奔而來,一如當初那抹走進我心間的紅衣少年,最後一眼,便看到了那張瘋狂想念的臉,妖孽而俊美,撕心裂肺地唿喚,“小石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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