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尺作鼻、令牌豎立眉心;符印為目,雲鐺聲聲搖動——本是耳孔的位置斜斜伸出兩麵長幡、隨著電流作響而轉動。

    左胸的麵具是白色、沒有鼻頭,仿佛卡通中的角色——並非雪般的白,而像是久未日曬的人臉。

    另一邊卻是非人般的亮紅、似乎其下還裝上了耀閃的彩燈;細長的酒糟鼻木棍般突出。

    像是荒人偶爾祭拜的土地公,用廢料與零件搭出的偶像。

    “上麵的是個[童子]?還是登記在冊的。”充當口器的引磐閃動著二極管,從揚聲器裏發出饒有興致的沉悶男音;“我查查嘿,是[外門道士]的道童。”

    “啊,故意沒有隱藏身份;吸引道兵上去一網打盡?不蠢,但是也沒多高明。花活倒是好看,少見少見。”

    練氣士整了整夾克,雙手揣入褲兜:

    “那你呢,小兄弟?有沒有興趣說說同夥的情況?”

    【打還是不打?】

    新忽地向前躥去。

    每一步的落足點都避開了支離地麵的凹陷與障礙;寶劍那被延長的刃體在身後拖出長長的溝壑。

    心頭的閃念落在他的身體動作之後——在大腦還躊躇時,四肢搶先一步作出決定。

    他也想要看到血;對方的、或是自己的都無所謂。

    再說:誰也不知道老板還剩下多少氣力——能消耗一點敵人的能量便是一點。

    新遊魚般穿過混凝土柱構成的袖珍叢林:他留足了轉向與變幻身位的餘裕,以躲開練氣士可能的遠程攻擊。

    離練氣士還有十步,幾乎觸手可及的距離。

    高速前進中,新彎下身:

    他一手下拍地麵、維持平衡,急急轉動的寶劍攪入混凝土、噴起塵埃與沙石:劍鋒稍稍翹起,驅使它們朝著新的前方罩去。

    唿!

    練氣士被籠在沙塵中,稍稍曲臂,似乎要護住胸前的空處——

    慘白麵具的雙眸滴溜溜轉動、亮紅麵具的視線與新相交。

    新兩邊細劍似的直眉幾欲錯在一處,眼中綻出光來:

    這個練氣士用麵具視物!

    他猛地仰頭、胸膛鼓起——接著像是鍛鐵的錘般甩動腦袋,狠狠一吐:

    從獠牙間噴出由煙揉成、猩紅渾圓的氣泡,急速的飛行使它成了橢圓形。

    煙團裹上練氣士的胸腹,凝結不散。

    嗡嗡嗡!

    旋轉的劍刃卷起疾風、將新的頭發吹得向後倒伏;他眼中倒映著煙泡的血色、與利刃的白光。

    沙石隻是佯攻,用以找出練氣士視物器官的位置;真正能遮蔽偵查的煙球卻無法連續噴吐。

    新舉起在轉出漩渦狀氣流的寶劍,朝向那兩副麵具。

    接著躍起!

    練氣士已被製造出了破綻,他有信心刺穿任何血肉或鋼鐵做出的軀殼——

    砰!

    臉前忽地一沉,頸椎傳來壓力與慣性導致的挫痛:

    那是一隻手,罩上了新的臉。不知何時,練氣士的手腕節節脫開,向外延展;竟搶先在寶劍之前擊中了新。

    接著,手向下一壓。

    轟!

    躍在半空的新被按進了混凝土的碎塊中,脊背砸彎了橫於身下的鋼筋。

    滋滋!

    隨著衝擊,手肘帶著寶劍向上仰起、斜刮過練氣士臉上的法器;摩擦發出有如車床切割般的聲音、高熱的火花在新的胸口灼出小洞、帶來像摸到冰塊的痛意。

    哇!

    幾點鮮血從獠牙麵具的縫隙中噴出,濺上雙頰。

    練氣士向前跨了一步。他一腳踩上新的喉結、一腳踏住接合寶劍的手肘,居高臨下:

    “不能好好說話嗎,狗崽子?怎麽見人就咬?”

    【失手了。】

    新仰起臉:練氣士麵孔用來嵌入法器的凹槽被寶劍劃開、撕出翻卷的猙獰傷口,卻沒有流出體液——就像是用橡皮捏出來的假物。

    而被他擊中的令牌,卻連一點劃痕都沒有。

    慘白的麵具上,滿臉愁容:

    “煩人,煩人。為什麽非要挑今天來搞事呢?明天我就不值勤了。”

    亮紅的麵具勾起嘴角,不住無聲嬉笑:

    “罷了!活弄得很漂亮,也不算虧——怎麽說來著?哦,視覺盛宴。”

    練氣士扭過身:那片蒼藍色的光華已在“天洞”之中消失;“雨”也已經停止。

    他歪著那張假臉:

    “來,大聲唿救,讓那個道童下來。”

    【他不敢上去。】

    新曲起手。沒有去抓踩在喉間的腳,而是艱難撫上唿吸器的邊沿。

    “哎,那好吧:慘叫也行。”

    哢!

    練氣士腿一沉,踏斷了新的臂骨。

    【老板說了如果實在沒辦法,就把唿吸器摘下來。】

    他渾身忽地一抖,卻沒有出聲。完好的那邊手扣住獠牙

    的邊沿,準備向上撕扯

    啪!啪!

    一旁傳來廉價火機的打火聲。

    “喂。”

    接著是疲倦含混的叫喚。

    動彈不得的新轉過眼:方白鹿正站在不遠處,點起用牙齒咬住的紙煙;外套滿是破口與灼痕、破布般絲絲縷縷地垂下。

    他像是剛淋了一場瓢潑的暴雨,從衣角、發梢與下巴往下滴著水。

    鮮紅中夾著黑的水。

    “你是[歡散人]吧?把人手踩斷了,打算賠多少錢?”

    不長的一句話,方白鹿說得非常艱難;每吐出幾個字,就要喘上一口氣。不知是誰流出的鮮血在他腳旁匯成一灘水窪,隨著雙腿的抖震泛起圈圈波紋。

    “”

    歡散人沒有答話,麵具上的四目上下掃動。

    【老板太累了,幾乎動不了。】

    新忍著劇痛,夾緊背部的肌肉——他要盡量讓受損的脊柱恢複得快一些。

    方白鹿也不急,隻是用發顫的手夾著煙,用手背擦了擦臉上的血。

    歡散人忽地向後退了一步,從新的身上讓開。胸前的四隻眼睛亮起蒙蒙的光:

    “泛亞軍工?感應結社?還是海外來的?外門道士呢?”

    方白鹿把抽去一些的煙卷倒著捏住——五指捏著濾嘴,把煙頭籠在掌心裏:

    “不,沒組織指使。個人恩怨而已。”

    “跟研究會有私怨?嗬!是麽?會長他們去出差了,我是值守的小組組長。也就是說——”

    歡散人拔下眉心正中的令牌,發出“撲”的一聲脆響:

    “你造成的損失,我要負責的。所以,不管你說的是不是真的就當你是其他組織派來破壞的,可以嗎?”

    他像是甩去袖口的水般,將令牌朝下一揮——令牌發出尖銳短促的聲響,聽著像是被點了快放的音頻:

    “夫香者,飛雲結篆,明德維馨。陽氣升騰,丹鼎運元神之火;迴風混合,玄關靄太素之煙”

    方白鹿沒有動作的意思,隻是揚了揚下巴:

    “遺物。”

    “沒錯,很識貨。”

    歡散人撓了撓臉上的法器,開始左右走動——這動作看起來分外滑稽:

    “你為什麽下來?樓上的陷阱不要了?”

    方白鹿擺了擺頭,卻忽地倒吸一口冷氣、似乎觸到了傷口:

    “嘶——想多了,沒力氣布置陷阱。”

    歡散人的兩副麵具翻起眼,打量方白鹿身後的空處、似乎在找著什麽。同時,他腳下不停、繞圈踩著怪異的步子:

    “你的飛劍玩得不錯,我喜歡這種別出心裁的玩法。它有名字嗎?”

    “[手機]。”

    歡散人偏過頭,似在思索品味:

    “掌中的玄機?挺有意境。怎麽不拿出來跟我鬥鬥劍?”

    咳!

    方白鹿似乎被煙嗆著了喉嚨,咳嗽連連、麵色古怪。

    歡散人還在繼續說著:

    “是驅動不了了麽?遺憾,好久沒有鬥劍了。可惜我說了不算,不然倒挺希望你能加入我們的學習小組。個人看來,你有想象力;更重要的是,你有道骨。”

    “因為我草菅人命?”

    “不,那叫心無雜念,敢為人先。”

    方白鹿把煙頭丟進了腳邊的血窪裏,沒有對歡散人的說法做出迴答。

    歡散人忽地止住那怪異歪斜的步伐,立定不動。

    他高高舉起令牌:

    “好了,都在拖延時間。但是我比較快一點。”

    話音未落,天變了。

    與之前不同的光色從存取殿破碎的玻璃窗格中射入,將立柱、殘垣、半碎的屍山與在場諸人照出散亂的影子。

    那是不斷變換的華彩,湛藍、赤紅、藏青、鵝黃、月白、烏紫、燙金兼而有之。

    光芒進來了。

    有巨物從存取殿的壁中探入,如虛幻之物。

    先是崢嶸起伏的鹿角、頎長寬闊的口部、漂浮蜷曲的長須;它們從方白鹿的斜上方而來、沒有樓壁可以阻隔。

    接著,是整顆頭顱——

    那雙比五金店門板還要寬大的眼睛中,瞳仁是經過精細設計的變體文字、構成了圓形:

    左眼是“優”,右眼是“惠”。

    這是平日盤旋於吉隆坡上空的巨龍。

    它垂下頭,環繞周身的純白雲氣卷向四麵八方、充塞於存取殿內;如平地湧起的滾滾海潮。

    雲穿過了方白鹿:

    淳淳的香氣灌入他的鼻子,那是精製營養液微酸中帶著清甜的氣味;五光十色的赤裸軀體映進視網膜,用肢體語言唿喚他付費解鎖道侶的組裝部件;耳邊的低語絮絮不斷,告知購物目錄中的今日特惠。

    方白鹿對此再熟悉不過。這是廣告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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