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昭嬑迴到場中時,華太醫等在座席旁,溫聲說:“我奉了齊王殿下之命,過來給大姑娘把把脈。”


    大庭廣眾之下,沈昭嬑不好拒絕,隻好道:“便有勞華太醫了。”


    場中有些騷動。


    怎麽請了太醫?沈大小姐身子不適嗎?她方才跳舞時不是好好的嗎?也不像身子不適的樣子。


    沈昭嬑坐了下來,華太醫取了薄帕,覆在她的手腕上,仔細診了診脈:“大姑娘體力消耗過大,身子有些吃不消,犯了虛風症,沒有大礙,”他從藥箱裏取了幾片黨參片,“含在口中,嚼碎了吞服。”(低血糖)


    沈昭嬑確實感覺跳舞之後,便有些心跳加速,輕微的暈眩:“多謝華太醫。”


    華太醫走後,沈昭嬑含了一片黨參,慢慢嚼服,又喝了一杯紅糖水,暈眩的感覺這才好轉。


    《墨蓮圖》已經幹透了,她取了荷包裏的印鑒,在畫上落印。


    幾個內侍上心翼翼地上前裝軸,托起畫卷,將畫事呈於眾人。


    《墨蓮圖》依然隻是簡單的一幅,六片形狀各異的蓮葉,枝幹秀挺,三株或盛開、或含苞、或半放的水墨蓮花,高低錯落,綻於葉蓮間,花朵疏朗,以淡墨點染花瓣,再以濃墨勾點萼蕊,以朱砂點睛。


    濃淡相宜,墨色清潤,高情逸趣溢於畫卷上。


    不要人誇好顏色。


    隻留清氣滿乾坤。


    表達了沈昭嬑堅貞,純潔的品性,簡直是對張朝雲最大的諷刺。


    這幅畫的造詣,更在之前那《幅迎春鬥寒圖》之上,張朝雲不想比畫,與沈昭嬑商量平局。


    但沈昭嬑在這幅《墨蓮圖》上,狠打了張朝雲的臉。


    你也隻配與我之前一幅小作相提並論。


    所謂的平局,不比自破。


    沈昭嬑看著張朝雲:“下一場,我們比書法。”


    張朝雲身形發顫,她抬眼看了,沈昭嬑於《墨蓮圖》上的題字:不要人誇好顏色,隻留清氣滿乾坤。


    每一個字都透著一股從容堅貞的心懷,這是她用墨舞寫出來的字……


    這一行題字未必勝過她,卻勝在高情意趣。


    沈昭嬑要比書法……


    比她用手寫出來的字,還不如沈昭嬑用腳寫出來的字更好嗎?


    張朝雲深吸一口氣,走到沈昭嬑麵前,折腰揖了一禮:“沈大小姐才情過人,朝雲自愧不如,是朝雲劃地為牢,牖中窺日,”她強忍著心中的不甘,“今日與沈大小姐鬥藝切磋,方知人外有人,山外有山,多謝沈大小姐賜教。”


    她認輸!


    沈昭嬑溫聲問:“說完了嗎?”


    張朝雲抬起頭來:“方才是朝雲無禮冒犯,請沈大小姐原諒。”


    “說完了嗎?”沈昭嬑再問。


    張朝雲被問得一愣,實在不知道要說什麽好?


    沈昭嬑等了片刻,沒聽到她開口,輕笑了一聲:“看樣子,是說完了。”


    張朝雲愣了一下,抬眼看她。


    “現在該我了。”沈昭嬑話音一落,猛地一抬手,狠狠一巴掌朝她揮來,將張朝雲一巴掌糊倒在地上。


    啪!


    場中一片嘩然。


    渠梁先生身子一晃,就要起身,齊雍轉頭看了趙安福一眼:“扶先生坐好。”


    趙安福小跑著上前,將起了半身的渠梁先生按迴了座上,又端了長案上的茶,遞給他:“先生,您請喝茶。”


    渠梁先生身體微顫:“殿下,此舉過了。”


    “確實過了,”齊雍頷首,表示認同,“但孤覺著,張大小姐方才也過了,先生方才沒有阻止,現在出麵,有些不合適。”


    渠梁先生嗡聲說:“沈大姑娘已經贏了。”現在丟臉的人是朝姐兒,犯不著這樣咄咄逼人。


    齊雍笑容一濃:“一碼歸一碼,虧得沈大姑娘才情過人,不然今日當眾丟臉的人,就是她了,到底是孤的妃選,沈大姑娘丟了臉,鎮北侯府失了體麵,孤的顏麵也不好看,你說呢?”


    渠梁先生闔下眼睛:“殿下之前還說,欠我張家人情。”


    齊雍淡聲說:“欠張家人情的是我,不是沈大姑娘,也不是任何人,人情歸人情,私情歸私情,先生莫要混為一淡。”


    渠梁先生不再說話。


    場中已經因為沈昭嬑這一巴掌,鬧翻天了。


    有人覺得著沈昭嬑過份。


    但更多人認為,張朝雲咎由自取,要切磋鬥藝,慢侮沈昭嬑的人是你,結果琴棋書畫舞,五場輸得一敗塗地,這怪得了誰?


    以為道個歉,慢侮人的事就可以揭過不提了?


    切磋鬥藝,是切磋鬥藝。


    贏了是沈昭嬑的本事。


    慢侮是慢侮。


    二者不能混為一提。


    內侍慌張上前,扶起了張朝雲。


    張朝雲被這一巴掌打懵了,從小到大,她第一次挨打,不是來自長輩的責打,而是來自沈昭嬑。


    她眼眶紅了,一種難以言喻的屈辱感唿嘯著將她席卷。


    她張了張嘴,灌了滿口的寒氣。


    話來不及說出口,沈昭嬑看著她:“抱歉,我方才一時失手,打了張大小姐,是昭意無禮冒犯,請張大小姐原諒。”


    她將張朝雲道歉的話,原話奉還。


    張朝雲氣得臉色通紅,身子不停地發顫:“你……欺人太甚!”


    沈昭嬑淡聲說:“張大小姐是天下第一才女,眉縣張家亦是天下第一文豪世家,橫渠書院更是天下第一書院,您的祖父渠梁先生乃為天下第一聖賢,被世人尊稱一聲聖公,享譽世名,名盛天下,想必也是熟讀經書典籍。”


    張朝雲哆嗦著唇,身體顫抖著,就像打了霜的花擺子。


    她耳裏聽到,沈昭嬑不高不低的聲音,婉轉從容。


    “試問,《四書五經》哪一條禮、義、道、德是允許,是可以行無禮之事,說冒犯之言,做慢侮之舉?!張大小姐第一才女之名,不過爾爾!”


    張朝雲強撐著搖搖欲墜的理智:“沈大姑娘這般咄咄逼人,便不算失禮麽?”


    沈昭嬑仿佛聽到了天大的笑話:“看樣子,張大小姐做了慣了孤高之才女,想來不知凡塵女子皆受名聲束縛,你於妃選上,於宮中貴人,於滿京貴胄前,慢侮行事,身為女子,我當如何自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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