渠梁先生突然意識到,他的心態發生了巨大的轉變,他已經不像之前那樣堅定認為,朝姐兒不會輸。


    齊雍淡聲道:“人必自侮,而後人侮之,可真是一場好戲啊,”目光投向了場中的沈昭嬑,便是贏了一聲,仍然沉靜自若,寵辱不驚,“孤費心思量求來的人,是與能孤並肩之人。”


    不是那等孤高自許之人可以堪比,他目光瞧了一眼,臉色有些之泛白的張朝雲,她心緒亂了。


    內侍上前布場,沈昭嬑迴到座席,喝了一些茶水,待布場完畢,重新登台。


    雙方互相禮讓之後,相繼坐下。


    圍棋對羿,持白者乃自恃大家,持黑者先行。


    張朝雲名聲在沈昭嬑之上,又長了沈昭嬑幾歲,坐在白位,沈昭嬑持黑子先行。


    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沒有,兩人分別下了幾手,沈昭嬑突然說:“這場許要耽擱許多時間,不如我們下快棋,一局定輸贏?”


    所謂快棋,比雙方落棋快慢,最考驗棋藝,非才思敏捷者不得勝,非大家不下快棋。


    張朝雲略一思索,頷首:“我沒有意見。”


    棋盤上棋風倏快,黑白棋子飛快落下,黑刀白刃,互相交鋒,二人拚比著速度,不見思考,毫無停頓,憑空落子,看得人眼花繚亂,棋藝稍差一點的,看暈了頭,頭幾步還能看出一些門道,後來就徹底看不出來了。


    滿場靜默,大家心中並不平靜。


    不論這場誰輸誰贏,反正沈昭嬑是不會輸了,她表出來的才能,已經拔升到了張朝雲一樣的高度。


    若這一場贏了,還要更勝一籌。


    雙方下得正起勁,張朝雲纖指夾了一枚白子,忽地一頓,就是這一頓,令她臉色倏白,手指發顫,最終將棋子,放迴棋笥裏:“我輸了。”


    沈昭嬑點頭:“承讓。”


    張朝雲確實不愧為第一才女,隻是被捧得太高太久,少受挫折,在輸了《梅花三弄》那場後,心性就受到了影響,所以沈昭嬑才提出了繼續比鬥。


    後來提出下快棋。


    下快棋,最重要的一點便是眼疾手快,凝神靜氣,張朝雲甫一坐下,她就感覺到,張朝雲氣息有些不穩,猜到她心緒不平。


    在張朝雲同意下快棋時,這局她穩操勝券。


    想要勝人,還要用腦子才行。


    這也不算她取巧,快棋更考驗雙方合方麵的綜合才能,張朝雲自己心性不行,這才輸了。


    而心性,本就在快棋的考較之內。


    雙方對棋,不到半盞茶,便已經結束了。


    所有人都懵了,這就下完了?張朝雲不是第一才女嗎?這就認輸了?這盤棋好像持續時間很短吧,剛端起茶來,喝了幾口,怎麽就結束了。


    內侍連忙上前:“雙方一共落棋八十四枚,棋麵上沒有分出勝負,但張大小姐落棋慢了一手,故沈大小姐勝。”


    之後內侍還講解了,這局棋的精妙之處。


    場中一片嘩然。


    渠梁先生搖了搖頭,從沈昭嬑提出下快棋,他就知道朝姐兒輸定了,沈昭嬑心性之堅韌,乃生平罕見,朝姐兒輸了心性,在接下來的比鬥中,沈昭嬑隻要稍加利用,輕易就能令朝姐兒一敗塗地。


    原想讓沈昭嬑,成為朝姐兒的磨刀石,畢竟朝姐兒一心鑽研學問,少經人情世故,少受挫折……


    沒成想,磨刀不成,反傷了自己了。


    沈昭嬑淡聲說:“接下來,就比畫作吧!”


    張朝雲卻不想比了,她蒼白著臉,嗓音微微有些發顫:“沒有比的必要,你的畫藝水平,得到了祖父的認可,短短一炷香內,我並無把握在畫藝上勝過你,此局就算我們平局如何?”


    她說平局,可在她說出這番話時,場中所有人都認為她輸了。


    目前是沈昭嬑是三局三勝。


    沈昭嬑並沒有為難,頷首:“便依你的意思。”


    張朝雲心中隱隱有種鬆了一口氣的感覺,但緊接著,四周一道道異樣的目光,便落在她的身上,那是一種被許多人評估、猜疑,乃至於嘲笑的眼神。


    大家都在質疑她天下第一才女的名聲。


    她倏然意識到,自己輸得很徹底。


    可沈昭嬑仍不肯放過她,仍然要繼續同她比。


    “下一場,由張大小姐來決定。”


    張朝雲聽到,沈昭嬑如此說道,一顆心止不住地發起顫來:“你……還要比?”


    沈昭嬑溫聲說:“為什麽不比?”她臉上露出驚訝的表情,“提出切磋鬥藝的人是你,不是說好了要奉陪到底嗎?怎麽,”她語氣平靜,隻是看張朝雲的眼神,透著一股尖銳的諷刺,“我舍命陪君子,張大小姐竟拿我尋開心?”


    張朝雲知道自己躲不過去,也明白自己心緒受到影響,接下來無論與沈昭嬑比書、詩、詞這些,也都會受到情緒的影響……她沒有把握。


    張朝雲深吸一口氣,內心終於下了決定:“下一場,比舞。”


    沈昭嬑稍一想就知道了,舞是她擅長的,張朝雲提出她擅長的舞,作為切磋比鬥,贏了固然能挽迴一些麵子,張朝雲也不至於太難堪。


    張朝雲若是輸了,當然也會丟臉,但這本就是她擅長的,張朝雲也不會比輸了其他才藝更加難堪了。


    場中所有人都明白張朝雲的心思,張朝雲已經露了頹勢,天下第一才女之名,從現在起就要退位讓賢了。


    聽說她們下一場比舞,場中所有人眼睛都亮了。


    尤其是,從來沒見過沈昭嬑跳舞的齊雍。


    這場張朝雲先登場。


    張朝雲尋了內侍,安排布場,沈昭嬑迴到坐席上,隨侍宮女又端來了吃食:“是全公公送來的藥膳,您要上場跳舞,要吃些東西才是。”


    沈昭嬑深吸一口氣,強忍著心中惱火:“多謝你,便放下吧。”


    隨侍宮女將吃食放到案上。


    沈昭嬑卻碰也不碰,徑直端起皇後娘娘宮裏準備的雪蛤鵪鶉湯……


    一直注意她的齊雍,見她連自己準備的吃食都不肯用,就算再遲鈍,也猜到沈昭嬑好像在同他生氣。


    不肯看他,拒絕和他相見。


    身體乏累也是托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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