渠梁先生起先答應了齊王,不讓沈昭嬑難堪,頂著齊王遞來的目光,也說:“論技法,《梅花三弄》也在《陽春白雪》之上,最後一段雪梅激鬥……各種指法不停地變換、轉換、交替、疊加,小半刻鍾,高達三百餘種……”


    “微技指法層出不窮,使得琴音在激昂之中,也是變換無窮,且毫無滯澀,一支曲子一氣嗬成,這才是《梅花三弄》的絕妙之處,你們沒聽出其中的微技指法,這才認為《陽春白雪》技法更勝一籌。”


    這些也是實情,便是他不說,齊王也會在場中其他人說。


    沈昭嬑提出比琴,隻能說她琴藝上造詣更高,讓她贏了也無妨,這也不能代表什麽。


    朝姐兒受點挫也好。


    思及這些,渠梁先生繼續穩坐高台。


    渠梁先生琴藝造詣之高絕,世間少有,他長長一段評說,加了許多技法上的解說,比在場所有人都專業。


    張朝雲是輸了一個幹淨。


    眾人看張朝雲的目光多少帶了一點複雜,大名鼎鼎的第一才女,竟然比不過沈昭嬑,到底是她太高調了,還是沈昭嬑平時藏得太深,為人太過低調?


    而且,張朝雲對沈昭嬑有慢侮之心,提出切磋鬥藝時,也是一副沒將沈大小姐放在眼裏的架勢。


    結果,就這?


    就這?


    所以張朝雲這是侮人不成,反倒自取其辱?


    說好的第一才女呢?怎麽輸得一臉精光?那是不是可以認為,沈昭嬑才是真正的天下第一才女?


    張朝雲茫然地站在原地,依然不明白,自己為什麽會輸?


    她從小學習琴棋書畫歌詞詩賦,所有人都說她是百年難得一見的才女。


    聽說大周朝最好的大儒都在詹事府,所以她女扮男裝,借了旁係族叔,翰林院掌院學士張大人之便,以張氏嫡係【張朝允】之名進了詹事府,和皇子、勳貴子弟一起讀書,進而認識了齊雍和唐進堯。


    隻是詹事府大儒們講學大多墨守成規,沒有多大意思,齊雍從軍之後,沒過多久,她也離開了詹事府,迴到陝西。


    她也理所當然成了天下第一才女。


    可是為什麽沈昭嬑會贏她?


    沈昭嬑隻是勳武世家出自,論才氣怎麽比得過,眉縣張家,還有渠梁書院?


    她怎麽可能會輸呢?


    明明,她有十足的把握呀!


    可她輸了!


    當著妃選場上所有人,輸得一敗塗地,在所有人眼裏,她已經不如沈昭嬑了。


    張朝雲心裏像被人紮了一根刺,下意識看向了齊雍……


    她與齊雍相識多年,之前蕭關一役,她和祖父都幫過齊雍,齊雍說過欠他們一個人情,齊雍一定會幫她的。


    她認識齊雍更早,早在沈昭嬑之前許多年,她本對齊雍有意,而齊雍選妃定下的人選,竟是她和眉眼相似之人,這讓她不得不多想。


    齊雍一定不會看她當眾丟臉。


    齊雍也沒有讓她失望,在她無助的目光看過去時,便開口了:“《陽春白雪》技法雖絕……”


    沈昭嬑不覺就屏住了唿吸,反應過來後,又慢慢將這口氣吐出來。


    誠如她之前所想,齊雍選誰是他自己的事,但是她絕不可能成為誰的替身,便是前世她不得已,成了齊雍的替身,但是她也是有尊嚴的活著,成了齊雍不可獲缺的助力。


    今生,她不可能重蹈覆轍。


    張朝雲側了側耳,聽到齊雍繼續在說:“……但是,散音如地、泛音象天。散音需堅實、有力而沉厚,泛音則需透明、飽滿而圓潤,張大小姐起手時,散音略顯虛浮,而後才入佳境。”


    沈昭嬑下意識看向了齊雍,齊雍很敏銳眼神一下,捉住了她看來的目光,沈昭嬑閃躲不及,目光一下陷進他幽邃的眼中。


    雙方對視了片刻,沈昭嬑若無其事地移開了。


    張朝雲不可置信地看向齊雍……


    她承認自己受沈昭嬑《梅花三弄》的影響,心緒久久不能平複,……要可她琴藝高絕,不可能因為這點情緒就出現失誤。


    齊雍指出來,根本也不能算是她的失誤,齊雍隻是當眾表達了自己的立場而已,維護沈昭嬑的立場。


    她突然覺得自己有些可笑。


    就因沈昭嬑與她眉眼長得相似,她就理所當然地認定,齊雍是否對她也有意,這才內定了沈昭嬑做齊王妃,將沈昭嬑當做了她的替身?


    所以她心中才這樣不甘。


    這才不顧祖父的阻攔堅持要來看看選妃。


    這才提出要與沈昭嬑切磋鬥藝。


    她要讓齊雍明白,沈昭嬑永遠也比不上她,就算齊雍選了沈昭嬑,也不過是個次品罷了。


    可是!


    事實真的是這樣嗎?張朝雲忍不住看向沈昭嬑。


    她一身榴花如火,安靜地站著,乍一看時,就像一樹紅梅,兼覆了一層薄雪,透著一股子冰魄雪姿之態,再仔細看去,她流瀲昭燦,華色含光,突然覺著,她們倆似乎也不怎麽像。


    感受到她的目光,沈昭嬑抬眼迎了上去,沉靜的目光,似深潭一般,將張朝雲眼中情緒盡數噬盡。


    她輕聲說:“下一項要比什麽?”


    淡淡的語氣似在詢問,卻透了不容置疑。


    張朝雲睜大眼睛,沒想到沈昭嬑還要繼續同她比:“方才鬥琴你已經贏了,你為何還要繼續與我比?”


    “之前張大小姐沒說過隻與我比鬥琴藝,我想這隻是其中一項,”沈昭嬑嗓音溫軟,“方才鬥琴是我提出來的,現在輪到張大小姐了。


    張朝雲知道,自己連拒絕的理由也沒有,這時她才感受到,沈昭嬑接受與她切磋比鬥時,那種左右為難的心情了。


    她輕聲說:“那就比棋吧,”


    場中又是一片嘩然,大家既興奮又期待。


    眾人想到了,沈昭嬑方才說:不論你今天想比什麽,我奉陪到底!


    是真的奉陪到底啊!


    穩坐高台的渠梁先生,慢慢坐直了身體,沈昭嬑還要比?贏了一場還不肯罷休嗎?


    他慢慢蹙起了眉。


    這就不好辦了。


    朝姐兒贏了還好辦,這要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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