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破星放了手,叫她二人在院中坐下,自己盤腿在石幾上,道:“東漢末年,群雄並起,天下紛爭,有一群身懷絕技的人厭煩了世道離亂,避禍於此。既安身於此,便以己之所長而遣懷。其間,又有人陸續來到這裏,久而久之,傳下‘琴棋書畫術,醫農鐵劍空’十門技藝。這就是我神仙穀的由來。


    而第一代穀主司空先生的佩劍……就是這把‘漢川’。”


    三太師叔從屋中走出來,取下了掛在牆上的“漢川”,遞到曲破星手中。


    曲破星拔出鐵劍,昔日如寒光秋水的劍身現在變得黯淡灰沉。他輕彈劍身,鐵劍一陣翁鳴。


    “仙人以朱厭心鑄‘端德’,可興天下刀兵。以鮫人心鑄‘漢川’,可醫死人、藥白骨……”


    他忽地問道:“之前是不是這麽跟你們說的?”


    金銀二人均點頭稱是,曲破星笑道:“並非如此,鮫人是海中精怪,其脂燃燈,千年不滅,其心則可使人長生不死。”


    銀鎖問道:“那何以鮫人不能長生不死?”


    曲破星反問道:“五步蛇劇毒,中之幾乎必死,為何它自己活得好好的?文王卦能卜鬼神之事,為何算不出伯邑考被人做成了肉餅?”


    銀鎖一時語塞,曲破星便續道:“可是司空先生以此劍殺過無數人,旁人從未見過它能活一人,而他自己也如常人一般,漸漸衰老,彌留之際,囑咐後人保護此劍,不要讓它落在惡人手中,免使惡人長生不死。”


    “可這劍豈非隻能殺人,不能活人?”


    曲破星緩緩道:“能是能,隻是條件苛刻,需以一人心頭熱血洗劍身,減弱它的威力,再立刻將此劍刺入自己心頭。”


    兩人恍然點頭,金鈴道:“好似也沒什麽難的。”


    殷絮凝笑道:“被劍刺穿可是真的死了,需得有旁人把這劍拔出來才行,你倒說說,什麽人會心甘情願替你拔劍,而不是嫉妒你長生,讓你永遠釘死在劍上?”


    金鈴略略一想,便知果真需要機緣巧合,不是人人都能做這拔劍之人而不起詭心。


    殷絮凝又道:“你二人蘇醒又有先後,你怎知與你同死之人會比你後醒?她若是先行醒來,想獨占長生之命,不願有人與她一樣,在你未醒之時便能輕易要了你的命。有這麽一層關係,與誰同死還需斟酌一下。而越是處心積慮想長生之人,越是不擇手段,其中牽扯的人和事就越多,他就越是難以保證這件事真的成功。”


    曲破星續道:“我神仙穀與世隔絕,這劍自然是安全的,可是穀中人丁越來越單薄,是以弟子得去外麵找,但如此一來,神仙穀不就不與世隔絕了嗎?且自古以來人人都希望長生,野心勃勃的人也一定在尋找這把劍……”


    金鈴道:“毀了它不就行了了嗎?”


    曲破星歎氣道:“這冰心凝神果真無欲無求,這等仙界寶物流傳下界,你居然舍得毀掉?還是果真如你所說,你得不到的,毀掉才善罷甘休?”


    金鈴默然不語。


    “你們也都知道,老夫精於數術,每卦必中,自己都有些害怕,不敢輕易起卦。但穀中之事是大事,老夫忍不住便算了一卦,神仙穀果真便是因為‘漢川’而亡,匹夫無罪,懷璧其罪,古人誠不我欺。


    可漢川終究是寶物,我豈能讓它毀在我手上?且萬物有生有滅,滄海也能成桑田,我神仙穀終究不會永遠存在。那時候老夫總是看著這劍想,它真能超脫三界之外嗎?真能讓人長生不死嗎?


    哈哈,你們說可笑不可笑……我明知萬物有生有滅,可若是眼前有個舞弊的寶物,仍然忍不住想試試……”


    銀鎖又問:“太師父,你既然知道得這麽清楚,為何不自己來呢?”


    曲破星急忙搖頭:“哎——不可不可,癡愚之人都覺得長生不死乃是莫大的福氣,但人若活得越久,越是明白,有生有死才是莫大的福氣。試想你的親人朋友統統都死光了,天下的人一茬接一茬的死,一茬接一茬地生,隻有你一個人看著這些,隻怕寂寞也寂寞死了……”


    “那為何……為何是……”


    “聽我慢慢地說,我說到……說到舍不得毀了漢川,又不想神仙穀因它覆滅。不過這事又不緊急,我就想等我百年之後,甩給別人去操心,沒料到我那雲遊四方不知所蹤的太師父非要跑迴來坐化,死前留下遺言,第一是要我給失傳的‘凝神靜氣’找個傳人,第二麽,便是要我在死前解決了漢川之事,以免神仙穀因它覆滅。


    老夫殫精竭慮,一晚上想白了頭發,終於想明白了,隻要這把劍沒用了,神仙穀便能永遠存在下去。”


    “自然如此。”


    曲破星擺擺手,道:“不是毀了它……是……是使用它。”


    “所以……這件事是何時開始計劃的?是……是去年嗎?”金鈴腦中靈光一閃,想起去年他們不請自來,還拉了銀鎖墊背,“是因為……是因為大小太師叔告訴你了我們的事情嗎?”


    曲破星笑而不語,銀鎖忽地喊了一聲。


    金鈴頗為緊張,瞬間握住了銀鎖的手,扭過頭去看她怎麽了,瞧她無事,尷尬地咳嗽了一聲,雙手攏袖坐了迴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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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灼灼天上星,其出無恆時。”


    山間楓葉紅遍,燒得整座山穀都成了火色,太陽快要沒入山下,為滿山紅葉又添將一把火,天卻還沒全黑。這火紅的山穀中,卻有一須發皆白的老人,身著白色長袍,腰懸長劍,仙風道骨。他牽著一個不過二十許的年輕人,也穿白袍,二人一同看著天空。


    年輕人麵有難色,躬身道:“師父,弟子實在不擅長觀星……”


    老人道:“此事講究天賦,你百算無漏,偏偏不會觀星,可見也是命數使然,強求不來,你便起一卦,看看為師此番是要看誰的星命。”


    年輕人自懷中掏出一把竹片,抽出一根來叼在嘴上,兩手隨意一分,各手四四一歸,不一會兒便起一卦。他左手掐訣,沉吟一番,道:“與大師兄二師兄有關。”


    老者道:“說的不錯。你再算算,又與什麽有關?”


    年輕人沉默不語,半晌,方指著師父腰間長劍道:“與漢川有關。”


    老者拈須微笑,鼓勵道:“繼續說。”


    年輕人道:“大師兄與二師兄,必有一戰,十分兇險。”


    老者笑道:“你大師兄和二師兄兩人都是不世出的天才,眼睛全都長在天上,自是互不相容,他二人原有一戰,避無可避。你雖然天賦差些,卻是大盈若衝,有許多事情,亢龍與碎玉辦不到,隻有你才能辦到。”


    年輕人右手掐指訣,口中喃喃不止,忽然深揖到地,對老者道:“師父,生門乃在南東南,弟子願隻身前往,化解大師兄與二師兄的仇怨。”


    老者點點頭,解開腰間懸著的寶劍,輕輕拔出一截,劍身寒芒暴起,如秋水冷冽多情,他眯眼端詳了一番,忽然道:“黛子,此去路途遙遠,你就把漢川帶上吧。”


    “師父……!?”年輕人聽了此話,跪了下來。


    涼山以西二百裏處有神仙穀,穀中傳下琴棋書畫術醫農鐵劍空十門手藝。這十門手藝,每一門都艱難精深,自古聰明才智之士,窮一生之精力,亦不過能精通其中七八門。且一門學問,越是鑽研,便越有興味,越有樂趣,於其他事情,反而不放在心上了。是以神仙穀中,人人癡醉於自己精通的兩三門學問,甚少有空過問別人的事情。


    白衣老者正是神仙穀穀主破星老人,穀主信物便是鐵劍漢川,他的三弟子喻黛子昨日已經帶著漢川往東南去了,穀中安靜得很,他拈著一片紅葉,用指甲在紅葉上刻畫出喻黛子留下的卦象,喃喃道:“兌為少女,黛子為什麽沒有看出來呢?……此事太過複雜,我還得親自出馬……嗯……”


    他喚來小弟子,交代道:“為師要出一趟遠門……”


    那小弟子是個小女娃,不過總角之齡,穿著一身桃紅色的薄衫,還紮著兩個小辮子,聽他說要出遠門,倒豆子似地說:“先是大師兄二師兄走了,大師伯也出門尋畫,五師叔也說要出去收弟子,昨天三師兄也走了,現在連師父也要走了……嗚嗚嗚嗚嗚……”


    說著說著,她就哭了起來,老者忙抱起她來,邊晃邊哄,走過好幾個山坳,經過一片田,推開一扇院門,道:“師妹師妹,快來救救我。”


    院中有兩名女子,雖已年紀不輕,但具是絕色佳麗,一人青衫,一人黃衫,雖然荊釵粗布,卻自成風韻。兩人邊在院中曬穀,邊在說笑,見他推門進來,一起瞧著他。


    他衝著青衫女子道:“好師妹,我要出一趟遠門……”


    青衫女子開口道:“你要出遠門,卻是如何將韻兒弄哭的?”


    老者道:“長話短說,我走了,穀中諸事和這小丫頭都煩請二位照顧了!”


    他逃命似地跑了,仙風道骨丟得一點都不剩。


    黃衫女子掩麵笑道:“師兄這麽怕女孩兒家哭,難怪頭發都白了也討不到老婆。”


    青衫女子正色道:“頭發胡子都白了,更加討不到老婆。”


    兩人說完,笑作一團,那小丫頭韻兒不但不哭了,還笑得尤其過分,難怪人家說“六月的天,婆娘的臉”。


    如是過了有月餘,喻黛子千裏南下,隻身來到大別山金剛台。一路風塵困頓,身上白袍已成了灰袍。當地情況十分混亂,附近農人都已躲進附近山中。北邊諸多幫派已然到了此地,扯布做旗,磨刀霍霍,似在做攻擊的打算。


    金剛台乃大別山要衝,近幾十年來一直掌握在當地豪族手中,不知這些北來幫派,為何要攻打此處。


    他由是混入幫派當中一探究竟。他本是北方人,說著一口西北官話,混進來何其容易。伍長沒見過他,也隻是問了他的名號,他隨口胡謅道:“我乃西涼馬喻。”


    那伍長人稱隴西熊盜,名叫熊鼎,生得高大威武,環眼蝟須,腰間掛著一個水囊,是西北有名的獨行大盜,聽了喻黛子的涼州口音,沒多懷疑,隻不過嘀咕了一聲“沒聽過啊”,便將他的名字寫進了名冊。


    熊鼎隊伍中皆是西北黑道上有名的散人,身手都不弱,互相各不服氣,平日就頗多摩擦,現在更是鬥得興起,營地裏乒乒乓乓的械鬥之聲就沒有間斷過。營帳邊坐著幾個看熱鬧的人,其中有一人藍眼黃須,見了熊鼎,揮手叫道:“老熊,又有新來的了?快快下場來比劃比劃!”


    熊鼎聽了,一把把喻黛子推到場中空地裏,那黃須人抽出背後一雙彎刀,直如狂風一般攻了過來。


    喻黛子雙足點地,猶如狂風中的柳絮,似是被風吹得無法立足,卻始終毫發無傷。那黃須人倒也爽快,往後一躍出場,雙刀丟在地上,叫道:“老熊,我打他不過!”


    熊鼎哦了一聲,拿起擱在一邊的斬馬刀,與喻黛子鬥起來,仍是摸不到他一根汗毛。熊鼎刀法剛猛,消耗極大,不一會兒就累得氣喘籲籲,喻黛子仍是閑庭信步,仿佛方才場中之人並不是他。熊鼎豎起拇指,道:“厲害!大夥聽著!誰能將這位馬喻馬兄弟逼出一招來,老熊就給他一袋酒!”


    他解下腰間水囊,拔下塞子,霎時間酒香四溢。喻黛子忍不住讚一聲:“好酒!老熊,我倆打個商量,我出一招打你,你把酒分我一半,怎麽樣?”


    老熊哈哈大笑,叫道:“好!來一把!”


    喻黛子道:“我這是一把家傳寶劍,鋒利得緊,我怕用壞了迴家要受皮肉之苦,非是我看不起你,你可不要怪我。”


    熊鼎聽後,覺得這少年實在迂得很,啞然失笑,也點點頭,道:“左右我倆都饞酒,打完開喝,少說廢話。”


    神仙穀劍法無成法,皆是穀中弟子每日穿刺落葉練成,劍法一出,隻攻不守,每每隻打避無可避之處。


    喻黛子輕功卓絕,出手刁鑽,眼光狠辣,手中鐵劍不出鞘便當做鐧來使。熊鼎卻當他鐵劍無鞘,見他越攻越快,每一招都指在自己不得不守之處,漸漸冷汗涔涔,心中不住地想:“若是他鐵劍出鞘,我已死了四迴,啊喲不好,已死了五迴了。”


    熊鼎手中斬馬刀,本也是隻攻不守的神物,遇上了喻黛子,竟然一招也攻不出來,毫無披麻潑墨的氣勢,他越打越是憋屈,一張黑臉已經漲得紫紅。喻黛子見他如此,輕輕咦了一聲。


    驀地,熊鼎覺得手上壓力驟減,他好似終於從沼澤的爛泥裏爬出來,渾身舒爽無比,手中斬馬刀如狂風驟雨使將出來,大有一往無前之勢。喻黛子和他對攻,兩人手中武器以硬碰硬,叮叮當當迴響不絕。眾人為刀氣所逼,不覺後退,讓出一個大圈,卻各個都看得目眩神迷。


    喻黛子忽然往後躍出戰圈,大叫道:“不打了!不打了!這麽打真累!”


    熊鼎今日打得淋漓盡致,見他不打了,還老大不高興,正要信守諾言,把酒分給他一半,忽然心頭一涼,暗道:“實是他讓著我!若不是他要我喘一口氣,我憋屈也憋屈死了,怎麽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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