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我終於認清了“窮在鬧市無人問,富在深山有遠親”的*裸現實,奈梅亨在騎士比賽上力克賽前被普遍看好的諾曼底,拿到了最終的冠軍,並且為大家奉獻了一場異彩紛呈的比賽,使得那些趨炎附勢極其市儈的貴族們終於見識到如彗星般突然出現在北德意誌伯爵大人的真實實力,奈梅亨這個名字也成為大家茶餘飯後熱議的話題,幾乎達到了年度熱詞的普及度。隨即刺激了許多本來計劃前往科隆或者漢堡貿易的商隊轉而先去奈梅亨碰碰運氣,看看傳說中不收過路費的神秘伯國,一係列的連鎖反應就像推倒的多米諾骨牌一樣,成名之後大家才恍然大悟的發現原來自己還有這麽個鄰居。


    我疲憊的揉著酸澀的臉蛋,目送連他自報的名號都沒有聽清的貴族帶著自己“國色天香”的女兒離開,臉上程式化的笑容必須依靠手動調節才能換下去。我已經記不清這是第幾個過來攀親戚論交情的貴族了,尤其是在不知道他們從哪裏打聽來如此年少有為的伯爵大人竟然尚未婚配之時,馬上屁顛屁顛的扒拉著自己手頭上的姑娘——如果是直係血親親生女兒什麽的那就最好不過了——帶到我麵前來一頓獻殷勤,上門推銷似的非要霸王硬上弓,我隻能報以禮貌的微笑和涵養十足的婉拒。不過他們很快又了解到騎士比賽上表現優秀的三位騎士同樣也是單身,立刻又有許多不惜自降身價的中小貴族趨之若鶩的奔向科勒他們三個,那架勢似乎要把他們生吞活剝了。


    “我還沒有恭喜您的勝利呢,奈梅亨伯爵大人,願上帝賜福於每一位勝利者,以及他們手上正義的鮮血!”理查公爵突然出現在我的身邊,加重了最後幾個字的語氣,皮笑肉不笑的和我碰杯,殷勤得讓人害怕,“感謝您對我的騎士所做的一切,讓他們能體麵的迴到上帝身邊。”


    “哪裏哪裏……”此時我的脊背已經冷汗直冒,生怕諾曼底公爵一個不開心直接給我來個透心涼,本來聽消息說他一怒之下不告而別,跑迴了拉昂的城堡,卻沒想到竟然出現在晚上歡慶勝利的宴會,弄得我大出所料的緊張兮兮,嘴唇哆哆嗦嗦的迴答,“您的騎士都是世界上最勇敢的戰士,我們隻不過是僥幸獲勝,您知道的,上帝有的時候喜歡偏袒弱者,誰家過年還不吃頓餃子呢……”


    “黑公爵”冷笑著,手指把玩著酒杯圓潤的邊緣,不動聲色的說:“餃子?最勇敢的戰士?您一如既往的說些不著四六的瘋言瘋語。這麽說來您的騎士連我最勇敢的戰士都打敗了,果然如天神下凡一般英武啊。上帝喜歡偏袒弱者?那麽依結果看現在誰才是弱者,是名不見經傳的奈梅亨,還是誌得意滿卻鬧得狼狽不堪的諾曼底?讓我們笨想想,上帝這次該選擇站在哪一邊?”


    “公爵大人……”眼瞅著這火藥味越來越濃,向來信奉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我趕忙小心翼翼的陪不是,“是我說話失分寸了……”


    理查公爵搖搖頭,放下手中的杯子,毫不客氣的擠走了原來坐在我身邊的林堡伯爵,自顧自的坐下,歪著腦袋繼續說:“我沒有您想象的那麽小氣,無非是一場比武,三名騎士的損失對我來說不過是隔靴搔癢,連皮毛都沒傷到。不過這樣一來,諾曼底算是做了奈梅亨的墊腳石,博杜安伯爵基本上認定了您的親事,聯合了弗蘭德的力量,想必奈梅亨的實力將更上一層樓,我不會像那幫沒有眼力價的鄉下領主不識時務,還想著和您攀親家,實在是可笑至極。”


    “您的豁達遠遠不是我們這些凡夫俗子所能理解的,公爵大人,奈梅亨無意和諾曼底為敵。”我決定借著機會進一步闡明自己的立場,省得莫名其妙的豎了一個強大超乎想象的敵人,最主要它的主人還是個脾氣捉摸不定的任性大男孩,“我們倒可以聯手發展,奈梅亨甘願俯首稱臣。”


    “俯首稱臣,我想現在正在幸災樂禍的那個人不會讓您這麽做吧?”理查公爵指了指端坐在上首談笑風聲的博杜安伯爵,聳聳肩做了個無可奈何的表情說道,“不要小看這個人,每一個能爬上權力高峰的幸運兒都是陰謀和狡詐孕育的怪胎,就連自己的骨肉至親也毫不手軟。大胡子這是在玩弄權術,拉攏一個打壓另一個,同時又讓咱倆互相忌恨牽製,然後弗蘭德高高在上坐收漁利。不過很顯然他成功了,現在我恨不得直接把你生吞活剝,連著骨頭一起嚼碎。”


    後背上雞皮疙瘩的數量比剛才更加密集,活像被拔了毛的公雞。我艱難的吞了口吐沫,不知道是應該把理查公爵的話當作狗屁還是小心翼翼的開始提防所有人,總之感覺自己正在掉入早就準備好步步驚心的陷阱,然後繩套收緊,慢慢的鎖住咽喉,直到抽幹淨肺葉裏所有的空氣。


    “既然您已經看出個中玄機,為什麽還要選擇繼續按照別人設定好的劇本演下去,自以為是的跳進陷阱?”明知自己身處危險之中,我卻出乎意料的冷靜下來,竟然開口追問理查公爵。


    “因為你現在是所有人的公敵,弱者們最喜歡的事情就是聯合起來一起搞垮強者,維持表麵上的均勢;原來的強者要保持自己的領先地位,所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甚至落井下石,誰也不希望一成不變的生活方式被重新擺布,這就是政治。”諾曼底公爵諱莫如深的打起了太極拳,不過大概意思仍舊表露的很明顯,“群裏最強壯的公牛必定會第一個被宰掉,除非它有跳出畜欄的實力和決心,否則隻能成為可笑的犧牲品,博杜安伯爵希望你能代替他站到風口浪尖,轉移大家的仇恨,等到時機成熟再在你背後踹上一腳。”


    “傀儡?用我來做替死的馬仔?”聽到這裏我才勉強的咂摸出一點味道,不過仍舊不明白為什麽理查公爵要提示自己這麽多。


    “你是德意誌皇帝的直屬封臣,弗蘭德卻是皇帝宿敵法蘭西國王的封臣,你們的聯姻從一開始就不被更高一層的封君所祝福;博杜安伯爵會找時機煽動奈梅亨同弗裏斯蘭的戰爭,無論誰獲勝都能幫弗蘭德除去一個勁敵;最後一點也是最主要的一點,你奈梅亨伯爵現在眾所周知的是我諾曼底的敵人,所有與我們利益有關係的大小領主必須選擇重新站隊,然後會發生什麽,嗯?快開動你那鏽住的腦袋瓜好好想一想。”理查公爵似乎恨鐵不成鋼,用力撕扯著麵前的羊排,那架勢嚇壞了對麵的一個矜持的貴婦人。


    “大家沒辦法押寶在任何一方身上,最後隻能選擇相對中立的一方來效忠,以保證自己不會受到戰爭的波及,這麽說來……”受到點撥之後我才恍然大悟的如夢方醒,雖然自己是個被人利用的棋子,但是卻不得不讚歎博杜安伯爵環環相扣的良苦用心,絕對的思維有夠縝密。


    諾曼底公爵終於如釋重負的把撕下來的羊肉蘸著醬料塞進嘴巴裏咀嚼,濺的嘴唇上到處都是,那樣子好像幾百年沒有沾過葷腥似的,饕餮的十分生動:“現在你明白了,應該知道自己要做些什麽了吧?”


    沒有一秒的遲疑,我淺淺的咧開嘴角笑了,結果有點收不住,捂著笑痛的肚子彎下腰,仿佛剛剛聽到一個多麽絕妙的笑話,眼睛裏都擠出了淚花:“您講故事的功夫確實很在行,估計小的時候沒少聽那些耍嘴皮子賺錢的吟遊詩人賣弄詞藻,不過很遺憾,我很難讓自己相信您所說的話,對不起。”我舉起酒杯,略帶歉意的衝著公爵點點頭。


    理查公爵揪起了眉毛盯著我,然後自嘲的端起杯子同我碰了一下,感歎著說道:“看來我們真的不能避免戰場上相見了,雖然我本來準備了一個天衣無縫的計劃,卻沒想到自己仔細推敲過絲絲入扣的演講仍舊沒能打動你,可憐的伯爵大人,我會替您祈求上帝保佑,在諾曼底最恢弘的教堂裏。”


    “不過我還是要感謝您,至少讓我了解了自己身處的是一個怎樣的環境,請您放心,除非迫不得已,奈梅亨永遠不會主動和諾曼底為敵,當然,也決不會傻唿唿的充當別人的馬前卒。”喝幹淨杯子裏的酒,我眼角的餘光發現正注視著這邊情況的博杜安伯爵,隻能衝著理查公爵禮貌的笑了笑,“老狐狸發現我們的談話了,請恕我失陪,期待著與您再次想見,希望上帝聽見我虔誠的祈禱,不要讓再見成為戰場上的相隔對望。”


    “您很聰明,是一個旗鼓相當的好對手,我有些迫不及待要麵對奈梅亨的軍隊了,那將是一場怎樣驚心動魄的廝殺。”理查公爵搓著手,滿眼都是戰爭狂變態的興奮憧憬,“我連夜就要趕迴拉昂城堡,準備接下來曠日持久的戰爭,誰讓我們不幸生在了這樣一個你死我活的時代,沒辦法如詩歌裏描述,悠閑地並肩在葡萄藤下散步,然後交換關於修辭的看法,吟風弄月的寫上那麽一小段……”


    “很遺憾不能附和您的風雅,我不識字,大人。”我抱歉的聳聳肩,盡量讓表情顯得輕鬆自然,不讓盯著我們的老狐狸看出破綻。


    “當然了,砍下敵人的腦袋遠比枯燥的玩弄筆墨要有意思得多。”理查公爵站起身整理著自己的佩劍,身後的侍從走上前來幫他把披風係好,“忘記告訴您,我也不識字,但是卻渴望能夠書寫屬於自己的曆史。”


    “我期待著那樣的曆史,一定十分精彩。”我站起身來彎腰行禮,目送著年輕的諾曼底公爵離開宴會廳,心潮久久不能平靜。說實話,這是一個值得尊敬的對手,無論人品還是鬥誌,都是當下的翹楚,他身上散發出想要改天換地的強大氣場,並且鍥而不舍的為了自己的理想而努力,東征西討的鞏固和擴大祖輩們留下來的基業,有膽識和魄力,又有大丈夫能屈能伸的胸襟,可惜自己被動的站到了他的對立麵,如果能鑄劍為犁的和平共處,我們未必不能成為要好的朋友。


    “可笑的時代。”我轉過身,虛與委蛇的衝著博杜安伯爵諂媚的涎笑,心裏麵卻淒涼非常,“自己死心塌地信任的每個人,都毫不猶豫的把自己當作向上爬的梯子和隨時可以犧牲的小卒,堂而皇之的出賣,該讓自己的內心變得堅硬了,否則必將被這個爾虞我詐的時代所吞沒。”


    “你現在想要什麽?找到返迴未來的方法,行屍走肉一般渾渾噩噩的死在電腦前?”我拷問著自己的內心,想要尋找一個肯定的答案。


    “要活下去,創造屬於自己的曆史。”一個聲音渺渺的迴答,卻微小的找不到傳來的方向,但我知道,它像一顆種子,正在蓬勃的紮根發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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