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博杜安伯爵看到興奮處不禁拍案而起,大聲的擊節叫好,隨即故意麵露尷尬的盯著理查公爵滿含歉意的解釋,“實在是不好意思,公爵大人,我沒有藐視您手下騎士的想法,隻不過就事論事的叫好而已,請見諒。”


    “這是在弗蘭德舉辦的騎士比賽,一切隨您所願,伯爵大人。”理查公爵啞巴吃黃連一樣咬牙切齒,卻又不得不裝出豁達的樣子,但是座椅的扶手就沒有那麽幸運了,木料都被他鐵鉗般的手掌捏得粉碎。


    我不動聲色的把這一切收入眼簾,心中暗暗竊喜能讓理查公爵吃癟。那個什麽“摧花者”洛拉斯騎士估計夠嗆了,被扶到一邊眼看著有進氣沒出氣,幾個競技場的小侍從正在手忙腳亂的幫他止血縫針,可是無論怎麽塞,都沒辦法把從傷口裏流出來的腸子放迴到腹腔裏麵去,捂住這頭,那邊又冒了出來。洛拉斯騎士絕望的看著天空,貪婪的大口喘著粗氣,明白自己大限將至,這一刻他想到了什麽?是那些慘死在手下的亡魂前來索命的恐懼感嗎?不會再有人知道了,就連他本人也很快陷入昏迷,瞳孔擴散,慢慢的死掉了。


    還站在場上的幾個騎士全都肅穆的默哀送別,無論如何,洛拉斯騎士相對他們來說都是值得尊敬的對手和親密無間的戰友,對每一個曾經在戰場上為了信仰而揮舞刀劍的騎士保持應有的尊重,是這個時代通行的紳士準則,當然,在我這裏曾經數次失效,不過我現在正學著一點點理解那種沒有絕對的敵人,把對手也看作是朋友的騎士情懷。默哀的時間沒有多久,公牛他們馬上轉過身來,重新背靠背的組成嚴密的防禦陣型,科勒從地上拾起洛拉斯騎士丟下的長劍作為武器,全神貫注的麵對接下來的比賽。


    “漸入佳境了,不是嗎諸位?”博杜安伯爵興致勃勃的掐下一顆葡萄,衝著身邊的幾個大貴族問道,“現在場上的局勢更加劍拔弩張,諾曼底人因為戰友的逝去已經徹底的被激怒了,下麵的比賽才是真正精彩的部分,‘瘋魔’甚至都沒有發揮出全部的實力,瓦格納騎士也沒有使用他所擅長的貼身近戰。咱們真是幸運,能看到這樣一場高手之間的巔峰對決,讓我們用美酒來期待勇士們精彩的表現吧!”說完,他在一片附和的諂媚恭維聲中舉起自己的酒杯,大聲的為每一位參賽騎士祈禱勝利,隻有我和理查公爵對視一眼,心有戚戚的默默放下杯子。


    瓦格納騎士圍著科勒三個人的盾牌陣轉了兩圈,選準自己的攻擊角度,衝著漢斯殺了過去,與此同時他剩下的唯一戰友葛德蘭騎士也配合的從正麵發起攻擊,分散科勒和公牛兩個人的注意力,希望能將防守嚴密的盾牌陣拆散,逐一擊破。


    “嗬!”公牛用自己的蠻力硬扛住葛蘭德騎士的巨斧,右腳深深地紮進了泥土裏,泰山般的的壓力讓他承受不起,豆大的汗珠沿著臉頰的邊緣打進鎖子甲的縫隙裏,蜿蜒下流。科勒錯開半個身位,搶到葛蘭德騎士的側麵,狠狠地拿著長劍斜劈過去,想要幫助公牛盡快脫身。


    “??!”漢斯被瓦格納騎士天馬流星拳一樣讓人眼花繚亂的攻勢逼得連連後退,不停地撞擊身後公牛的背部,毫無還手之力,隻能狼狽的舉著盾牌保護自己的身體,但仍舊讓暴露在外來不及收迴的左腿掛了彩,厚皮靴被齊齊的劃開,腳踝恐怖的傷口往外流著血,要不是靠在公牛的背上,他恐怕即將因為腳跟站立不穩而栽倒在地。


    “退!”看到漢斯受傷的科勒隻能選擇暫避敵人的鋒芒,盡量把三個人貼在一起,不給敵人留下任何可乘之機,但是戰鬥經驗豐富的瓦格納騎士和“瘋魔”當然不會放棄這樣的好機會,叼著三個人退走的路線衝殺過去,不給絲毫的喘息機會。公牛一隻手攙著漢斯,隻能用另一隻手握住戰斧還擊,防守的效率大打折扣,不多時手臂上也中了一劍,吃痛的丟掉斧子,躲進科勒和漢斯緊閉的盾牌裏。


    “幹的漂亮!”連續傷了我們兩名騎士,至少從場麵上看,諾曼底人占據了主動,他們暴風驟雨般狂躁的攻擊打得奈梅亨隻能徒勞的抵抗,現在正一步步後退,眼看就要退到賽場邊緣,如果一旦踏出用白灰標識的場地範圍,就代表著主動棄權,諾曼底將自動獲得比賽的勝利,怪不得理查公爵興奮的站起來大聲鼓掌。


    “兩個打三個,我們照樣有勝算,哼哼。”理查公爵遠遠的對我招招手,舉著酒杯說道,“我還保留剛才的提議,晚上的宴會將由諾曼底做東,我們一麵品嚐著新鮮的海魚,一麵詳細的談一談賠償事宜,怎麽樣?”


    “謝謝您的提議,還是那句話,戰鬥尚未結束。”我抱著膀子冷冷的迴答,繼續關注場內的形勢,現在就算有勁也使不上,隻能默默地祈禱上帝不要那麽的喜歡捉弄人,真的讓該死的“黑公爵”得逞。


    後麵便是白線,科勒他們已經退無可退,現在三個人裏隻有科勒還未受傷,不過極大的體力消耗讓他有點恍惚的透支,鼻孔鼓得像蛤蟆似的,生怕漏過了一絲新鮮的空氣。葛蘭德騎士收迴自己的戰斧蓄勢待發,準備最後的致命一擊。


    我攥緊的手心裏全是虛汗,害怕看到科勒三個人被殺害的慘象又不敢閉上眼睛,整個人呆若木雞的站定,大氣也不敢出。現在要是認輸的話還來得及嗎?我不停的在心裏推敲著這個可能,忐忑不安的眨著眼睛。


    “瘋魔”啟動了,身形快得甚至都沒能讓肉眼捕捉到痕跡,片刻功夫便挨近盾牌邊緣,高擎的戰斧閃爍著攝人心魄的恐怖精光,帶著排山倒海的氣勢就要劈下。競技場的所有觀眾都停止了交談和手頭的事情,瞪大眼睛等待著戰斧落下後血肉紛飛的情景,那才是今天最豐盛的活人大餐!


    “起!”躲在盾牌後麵看不見表情的三個人忽然齊聲高唿,盾牌像貝殼似的從兩邊打開,然後迅速的平端著合到一起;漢斯半跪在地上,用自己的身軀作為身後公牛起跑的墊腳石;科勒把手中的長劍向著葛蘭德騎士和瓦格納騎士丟過去,使兩人忙不迭的換手招架,換得寶貴的反應時間;這時候公牛握緊漢斯的長矛,踩著他的後背猛地一躍而起!


    時間在這一刻被拉得仿佛有一個世紀那麽長,腳步遲緩的甚至連戰士頭上甩脫的汗水都能一顆顆的數清楚,我屏住唿吸,靜靜地看著長矛離開公牛的肌肉虯結的手臂,在空中劃開一道完美的弧線,然後加速度墜落。


    被匠師們在鐵砧上錘煉了無數次的鋒利矛尖輕而易舉的便撕開了葛蘭德騎士肩膀上的魚鱗甲,就像是長了眼睛的吸血蟲,硬生生的鑽進肉裏,兩邊深厚的血槽饑渴的往外放射著滾燙的鮮血。葛蘭德騎士咬牙堅持著,但仍舊不得不微微後退,勉強穩住身子——長矛已經貫穿了他的肩膀,強勁的力道差點把整個人都釘在地上。


    現在科勒他們已經沒有武器了,進退隻能依靠兩麵盾牌,瓦格納騎士來不及照看自己的戰友,揮舞著短劍貼上來便是一通鋪天蓋地的劈刺,但卻一次次砍在包著厚牛皮的鉚釘盾牌上,徒勞無功的隻留下白色的劍痕。


    “讓我來!”公牛搶過漢斯手裏的盾牌,用盡全身力氣往瓦格納騎士身上撞過去,卻被早就發現他動作的騎士輕輕鬆鬆的閃開,但是科勒已經抓住這難得的機會,把盾牌橫著甩了出去。高速旋轉的盾牌就像是通上電的鋸盤,雖然邊緣不是那麽的鋒利,但是卻足夠把厚重裝甲包裹的髒器震出內傷。


    瓦格納騎士東倒西歪的往前走了兩步,唯一的那隻眼睛裏麵混混沌沌的抓不清焦點,大量的鮮血正從迷人的嘴角止不住的噴湧而出——盾牌擊穿了他胸口的魚鱗甲,破碎的甲片紮進肉裏,再加上盾牌本身勢大力沉的重量,隻要不是阿喀琉斯在冥河裏浸泡過的鋼筋鐵骨,都不得不無可奈何的麵對髒器破損的現實——北歐英雄和薩拉森舞女英俊的後代淒涼的戰死在弗蘭德的競技場上,這何嚐不是一種命運的諷刺。


    漢斯腿上的傷口最嚴重,大量失血已經瀕臨昏迷的邊緣,公牛用沒有受傷的手臂架著他,慢慢的站了起來;科勒拎著從地上撿起的短劍,一步一步走向坐在旁邊撫摸自己肩膀創傷的“瘋魔”葛蘭德騎士,小山一樣的身軀塌了半邊。


    “殺了我!”他頹然的閉上眼睛,似乎是不甘心忍受失敗,這種恥辱對於一個背負著百戰百勝神話的英雄來說,無異於宣判了自己人生奇跡的終結:領主的無情拋棄,同僚輕蔑的眼神,情婦們令人絕望的白眼……


    “我不會殺了你,這樣隻能讓所有人看不起奈梅亨的風度。”科勒把短劍放到葛蘭德騎士的脖子上,眯起的眼睛深不見底,“這場戰鬥沒有勝負,無論生或者死,我們每一個人都是戰敗者。站起來!不要像個不敢承擔責任的懦夫!”


    “理查公爵最痛恨失敗,他會殘忍的把我絞死,我絕不那麽窩囊的風幹在長矛上!”葛蘭德騎士拉住科勒的胳膊,幾乎在用哀求的口氣和他商量,“殺了我!榮耀就是騎士的生命,絞刑是下賤的農民才應有的死法!”


    科勒搖搖頭,無言的收迴短劍,咧開嘴嘲笑葛蘭德騎士貌似重視榮譽的虛偽做派:“那你就下賤的被絞死吧,長矛的尖端恐怕插不下這麽龐大的腦袋。”


    “我詛咒你!奈梅亨人!”葛蘭德騎士憤怒的吼叫著,感覺自己生命最後的榮譽被無情的踐踏了,但是牽扯起肩膀上的疼痛又讓他老老實實的坐迴原地。


    科勒走到公牛身邊,攙扶自己的戰友,在侍從們的護送下離開了競技場,甚至都沒有享受觀眾們拋灑下來的鮮花和震天動地的歡唿。


    “很遺憾,我不是奈梅亨人,我們也不叫奈梅亨人,你的詛咒找不到應現的對象。”科勒臨走時丟下了這樣一句話,葛蘭德騎士似乎聽懂了一樣微微頷首,然後猛地把長矛折斷,任由傷口血流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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