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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底下的宮人們漸次報了支取物件的數目,不論多寡,俱有宮婢負責記著。淑妃一麵留神聽著,一麵翻弄著手中的賬簿,無甚問題,便頷首允了。


    這些事宜本有專門的女官看著,可若是一直放手,叫下人欺瞞去了也不曉得。因此總是要抽空瞧上一瞧,也是規約著下邊的人些。


    淑妃金尊玉貴不曉民間物價,卻專著人出宮打聽,斷了一些手腳不幹淨的,趁著操辦雜事繁多,往其間撈油水。


    可做到這個份兒上,也還是有擋不住有心思歪的。


    阮玉儀端坐著,垂眸吹開茶盞中的浮葉,熱氣攏到她麵上。看似漫不經心的模樣,實則也聽了一耳朵。


    底下嬤嬤麵色嚴整,揚聲報,“前日采買綢絹共二十匹,四十兩,六安瓜片十斤,三十六兩……”


    有幾樣與往年物價並無浮動。


    淑妃微微頷首,“本宮曉得了,下去罷。”聚著心神久了,她也有些疲乏,曲了指節摁著眉心。不過這是最後一個了。


    那嬤嬤麵色不變,正要躬身退下。殿門大敞,卷進來一股寒風,阮玉儀伸手一探,發覺頸間都被吹得發熱。


    往那嬤嬤離去的背影,她忽覺不太對,“嬤嬤且住。”


    那人微佝著背的身子顯然僵了下,好一會兒才迴身,“婕妤可是還有旁的吩咐?”


    “妹妹怎麽了?”淑妃緩聲問。


    因著氣候的緣故,上乘的茶葉多出自南省。可今歲氣候有異,春時連下了大半月的雨,將茶葉都澆壞了,雖香氣不如往年,卻一時物稀而貴,價錢漲幅奇高。


    這六安瓜片即是春茶的一種。


    阿娘與她閑談時,還提過一嘴。既是今年新采買的茶,又怎會價錢不變?


    阮玉儀起身,將此理與淑妃一一道了,末了,分了那嬤嬤一眼,淡聲道,“娘娘怕真得好生問上一問,總不能因是供與宮裏的,便賤賣了去。”


    天家富貴,那些商賈抬價來來不及呢。


    “這奴婢也不知……”那嬤嬤額角已是布了冷汗,瞥見淑妃麵色不善,唇哆嗦著,更是一句話也道不明白,隻不斷重複,“娘娘明鑒……”


    這麽一點撥,淑妃那裏還能不明白其中隱秘,冷笑一聲,“鑒什麽?鑒這賬上還有多少是作假的嗎!”


    她的嗓音清越,極是嚴厲威嚴,充溢在這偌大的殿中,殿中竟無一咳嗽聲。宮人們俱是斂聲屏氣,生怕受了池魚之殃。


    阮玉儀默默往後靠了靠,又複端起茶盞,卻不是口幹,而是給自己尋些事做。


    底下的嬤嬤一顫,見推脫不得,忙磕起了頭,連聲求饒。那悶響一聲聲迴蕩著,還有幾分瘮人。


    淑妃蹙著眉,望向阮玉儀,“隻是其中若有貪下的銀兩,這花銷怎會反是少了去,難道——”她忽而想起什麽。


    “正是娘娘所料,他們恐是拿宮中陳茶來敷衍了。”她道。


    發現的隻是茶葉,但背後沒發現的,攏共合起來,又該是怎般的款項。


    那嬤嬤慌了神,磕破了額心也不知疼的,隻兀自還繼續著。血蜿蜒著流下,繞開鼻梁,滲入嬤嬤的嘴角。


    她看得有些心驚,斂下了眼睫。


    瞧這嬤嬤的模樣,是個怕死的。因而她故意道,“這欺上瞞下,想來定非第一次如此做了。娘娘打算如何處置?”


    她添上一句,“不若賜三十笞杖,以儆效尤,想來合汙之人下迴也不敢再這般做了,免了娘娘再審問的功夫。”她聲音輕柔如清泉過石,卻使得那嬤嬤心驚不止。


    嬤嬤不知得了何好處,原是打算閉口不言的。經由阮玉儀這麽一說,果真慌忙開了口,生怕晚說一瞬,便真要被拖了出去似的,“娘娘饒命,光奴婢一人,哪裏犯得下這事,早該被發現了……”


    而後她將一同貪了銀錢的人,一五一十全招了出來。


    其實批下來用於采買的銀錢,上邊層層剝削,到她這裏可貪下的也不剩多少了。


    她就是仗著淑妃信任,著她去打聽民間物價,成了上邊撈油水的重要一環。上邊著才專多給她她,籠絡她冒著風險繼續辦事。


    可在多的銀錢,沒命花了也是白搭。她哪裏還敢瞞著。


    隻此一處茶價的疏忽,牽扯處一長串涉事之人。在淑妃的手底下出了這事,新帝那邊怕也是要降罪,因而她麵色並不好看。


    該去職的,該責罰的,淑妃都一一料理了。


    大殿中氣氛凝滯,宮人們眼觀鼻鼻觀心,人人自危。添茶的小宮婢剛調來做事,何時見過著場麵,顫著手,一時不慎,手中茶壺掉落,濺起的茶水微微沾濕了阮玉儀的繡鞋。


    宮婢臉色一白,撲通便跪了下去。


    她稍移開了腳,避著還在蔓延的茶水,溫聲安撫了幾句,又道,“快去尋巾帕笤帚來,將此處清理了罷。”


    木香上前攙住小宮婢的手,她這才願意起身離去。


    淑妃見是自己宮裏的人,麵上也有些掛不住,緩聲道,“這婢子拙手拙腳的,妹妹莫要見怪才是。本宮這兒有幾枚螺子黛,妹妹走時拿了去,權當是壓驚了。”


    她原以為這位阮婕妤,隻是慣妝狐媚子,勾新帝歡心的主兒,不想其實也並非是金玉其外,因此這會兒也樂意正眼而視了。


    阮玉儀本也不在意這些,因出口的話也討巧,“妾不要姐姐宮裏的螺子黛,上迴的荷花酥倒是不錯。”


    這倒是真話,那荷花酥觀之形美,入口酥脆香甜,要做成這樣是免不了一頓苦功夫的。


    她眉眼彎彎,容色更添幾分迤邐。眸中像是綴了細碎的星子,清潤得緊,是極討人歡喜的。


    饒是淑妃也心下一軟,溫聲道,“那明兒便給妹妹送去。”她從未想過她隨意送去的糕點,還能有人這般惦著。


    隻一句,卻直戳到淑妃心窩上。她眼中忽地有些酸澀。


    再反觀自己的母親,原該是最親近的人,卻一昧催逼著她去爭權奪利,不曾分這荷花酥一眼,連唯一的一句體己話,也是她討來的。


    這宮中不過五六宮妃,連請安都坐不滿半個大殿,她已至妃位,不明白還有什麽好爭的,甚至——


    她望了內室一眼,那裏邊的鏡台上,妝奩之內,還藏著容家給的藥。


    甚至不惜用上這般卑劣的手段。


    “妹妹若是願意來這重華宮,”淑妃補充道,“這糕點也總是為你備著的。”


    阮玉儀自是欠身謝過。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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