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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養心殿的門驀地打開。


    溫雉一驚,迴身垂手喚,“陛下。”


    雨勢稍歇,簷下還在滴滴答答地落水,雨珠子連綴成了聯珠帳般。近來多雨,每下一場秋雨,天便寒下幾分。


    薑懷央幾乎都能想像到一柄繪花的油紙傘下,藏著個跪姿的小娘子,她錦裙髒汙,卻襯得容色愈發穠麗。


    見新帝徑自往前走去,溫雉忙取了傘來,碎步跟上去。


    他知道,她麵上是個循規蹈矩的,擺著一副乖順的模樣,可她骨子裏卻有著韌勁兒。她怠於與人爭,不過是因著旁人沒觸及她的底線。


    想來遇見如今之事,她也是知道偷閑的,如何會使自己難受了去。後宮前朝欺淩打壓之事不在少數,他又在焦躁什麽。


    思及此,他緩下了步子。


    雨落在油紙傘麵上,斷斷續續擊打出悶響。溫雉支著傘,瞄了眼他的臉色,配合著他的步子。


    木香迴了重華宮前時,阮玉儀已是跪得搖搖欲墜,她的裙擺散在身側,幾乎要濡濕到裏衣去,黏在青石板上,恍若一朵破敗的花兒。


    她的臉頰與眉上還垂著雨珠,仿佛將她的容色濯洗更為灼然,顯得可憐且嬌豔。


    但一邊那重新為玉儀支起傘的宮婢,倒是在木香的意料之外。


    她上前去與那宮婢說了幾句,便問清了這人原是淑妃的人,她雖心中生疑,還是壓下情緒,托那宮婢到淑妃跟前為阮玉儀說情。


    那宮婢應了,將傘遞給她。


    木香原對淑妃能鬆口並無什麽期盼,畢竟降了責罰的就是她,可眼下又不確定起來,緊盯著那高高的宮門。


    不消多時,那宮婢便出來了,“奴婢將小主的狀況與我們娘娘說了,娘娘叫小主進去暖會兒身子再迴。”


    木香鬆了口氣,頷首謝過。


    阮玉儀這會兒已是沒多少氣力,一張小臉血色盡失,跪坐在自己的腳後跟上。饒是木香雖攙得小心緩慢,她也眼前黑了一陣,立了好一會兒,才是緩過來。


    她雙膝已是疼得發麻,不必看,也隻那處定是一片駭人的青紫。


    進了屋中,門將寒風細雨一並隔絕在外。淑妃正於內室羅漢床上坐著,矮幾上擺著幾樣茶點,她分了一眼給來人,淡聲道,“坐罷。”


    她著一身雲雁文錦對襟長衣,發上簪赤金攢珠步搖,在白日的光線裏,微閃著流光。她脊背端直,端的是一身貴門風骨。


    阮玉儀忖度了會兒,思及自己衣裙並不算幹淨,最終在榻邊的圓凳上坐下了。


    許是淑妃早有了吩咐,一邊的宮婢給她端了盞熱水來,光是清水,並無茶葉。她接過,低聲倒了謝。


    她飲下一口,一股溫熱自她口中落入喉間,擴散至渾身各處,似是連血液也迴暖,緩緩流淌起來。因著小腹的陣痛恰好過去了,她的臉色好看了些。


    她默然不語,等待著淑妃出聲。


    淑妃像是刻意要冷著她,良久才道,“妹妹感覺如何?”


    “好些了。”她唇瓣張合,嗓音還是輕若浮雲,是一不仔細聽,便要隨風散了的。


    “那便好,往後望才人以此為戒,”淑妃自然不會將她可以責罰的事透出來,沉聲道,“擺清自己的身份,莫要踏錯了步子才是。”


    旁人隻見這阮才人曾被當外室養在宮外,就覺得她不受陛下寵愛,淑妃卻不以為然,心中清楚她是宮中最先承寵的,輕視不得,自是免不了敲打一番。


    淑妃微微抬眸,打量眼前蒼白虛弱的小娘子。


    淑妃生得冷豔聰慧,是容家最適合入宮的姑娘。她被寄以厚望,在容府受的也是一國之母的教化,她生來就是注定要入這深宮的。


    她自覺可以大度容下皇帝更寵愛旁的女子,但這掌管六宮的大權,絕不能旁落。因此,她不會容忍有人爬到她頭上去,最省事的做法就是一開始便斷絕對方的氣焰。


    阮玉儀垂首應了。


    她明白自己是一來便被給了個下馬威,可無陛下在身後撐腰,她也隻能折斷手臂往衣袖裏藏。她不願再將希望寄在他的身上,她是早知道他的冷心冷情的。


    而乖覺地受下責罰,一方麵是無力反抗,同時也是以此舉在告訴淑妃,她並無與淑妃作對之意。


    隻是沒料到會突然來了月事。


    她坐在圓凳上不敢輕易動。幸而深秋的衣裳厚,血跡不至於透出來。盡管如此,她還是能感受到雙腿間一片黏膩,並不好受。


    兩人各懷心思,相對無話,氣氛一下落了下來。


    此時,殿外有宮人通傳,道是皇帝已至。


    淑妃順手理了理發髻,從容地起身去迎。阮玉儀垂了垂眸,斂去眼中異樣,自覺落在她身後一些。


    門口踱步進來一身形頎長的男子,許是生得高,看人的時候總是睥睨的姿態,舉手投足皆是上位者的氣韻。他足下踩著清淺如稀墨的影子,裹挾進來的皆是刺骨寒意。


    宮中眾人紛紛行禮。


    薑懷央的目光越過為首的淑妃的肩,落在後邊素色裙衫的小娘子身上。


    她麵色白如三尺之下的冷雪,偏生口脂是嫣紅的,掩住了毫無血色的唇色,整個兒脆弱可憐,身形也薄如紙。


    他不自覺蹙起眉心。


    淑妃小步上前,揚聲道,“陛下今兒怎的來了?流螢,備茶。”她對一邊侍立的宮婢吩咐道。


    她裝作不知他的來意,麵上堆著喜色,隻是不達眼底。


    新帝鮮少來宮中,偶爾頂不過朝中大臣絮叨,來誰宮中坐一坐。即便如此,她也日日精心梳洗打扮,不曾懈怠。


    說起來,淑妃還是第一次如此近地打量這位她名義上的夫君。


    他瞥了淑妃一眼。她被他眼中的冷意驚得不敢再湊上前去,滿以為他要為紅顏衝冠一怒,不想他像是不曾聽聞她責罰阮才人的事一般,神色淡淡,“不必了。”


    阮玉儀麵色如常,心中卻氣著,又將自己往後藏了藏。


    小心地抬眼一看,卻見他朝自己招手,嗓音似凝霜雪,“過來。”


    她腳下猶疑,緩了口氣,還是蹭過去了。


    他俯身在她耳邊低聲道,“泠泠惹得淑妃娘娘不快了,可陪了罪?”


    她與他並立著,感到身後有隻手掐著她腰上的軟肉,她忍住入骨酥麻,怠於與他辯駁什麽,“娘娘,此次是臣妾不對,臣妾保證往後不會再犯。”


    她垂著眼睫,烏發潮濕著,襯得臉色更為蒼白,端的是一副乖順模樣。


    當著新帝的麵,淑妃見兩人姿態親昵,也不好再說什麽。


    她凝視著新帝攜阮玉儀兩人離去的背影,在原處立了好一會兒,忽覺身上冷了,才轉身入內室。


    侍立在側的宮婢將門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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