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車上,阿木爾似有所感,忽地抬頭望向天空。


    鷹唳長空,似利劍劃破陰霾,寒月於霧縫中透出一抹皎潔,最終落在原野的中心。漆黑的大地浮映出一抹青綠,馬背上的武士們高舉著火把,鐵蹄踏起的塵煙如火燒一般明豔,宛若火海疊浪一般。


    本陣外。


    北麵的微光漸漸放大,鐵遊騎看清了火光下的武士,黑麵漆甲,胯下黑馬,也是鐵遊騎!


    “他們也是鐵遊騎!”衝在前方的騎兵放聲喊道。


    “馬戈河帳的斥候?”


    為首的騎兵眉頭微蹙,麵盔下透出一絲迷茫。


    逆風中傳來輕語,在雷鳴般的鐵蹄下模糊不清。


    零散的火光距離鐵遊騎的火海越來越近,原本的輕語聲也清晰了起來,斥候在最後一刻為海麵點起了一圈漣漪。


    “快迴去!”嗡鳴般的低語下竟是撕心裂肺的吼叫,衝陣於前的騎兵終於聽清了風裏的聲音。


    快迴去?


    一馬當先的鐵遊騎先是一愣,而後臉色大變。


    山崩般的怒吼從斥候身後震起,黑壓壓的濃雲成團湧來,恐怖的壓迫感一瞬間蓋在所有人的頭頂。在火炬的光影下,黑色的剪影一片一片地從塵煙裏切出,與天陰齊色的黑色狂浪在盡頭升起。


    雄壯的身軀,蒼白的角勾,黑色的毛皮。


    野牛群!


    鐵遊騎的騎長們忍不住驚唿出來,紛紛死扯韁繩,毫不顧及緊隨其後的騎兵。


    “退迴陣中!”衝鋒的騎陣裏不知道是誰發出了一聲嘶吼,可他的聲音卻在頃刻間被吞沒在鋪天蓋地的隆隆蹄聲裏。


    鐵遊騎被洶湧的奔勢從中間切開,黑馬齊齊向側傾斜,兩股軍潮就要分別兜出鏡像似的半圓。


    “火把都扔出去!”有一名百騎長大聲喊道,而後反手將火把拋出。


    鐵遊騎紛紛向半空拋擲火把,似劃破夜空的流星,將陰沉的天地點燃。熾熱的火光在原野上一線展開,迎麵而來的斥候們紛紛穿過火線,高懸起的心因一堵火牆而暫時放下。


    狂奔的野牛群就在百米開外,可似乎並沒有那麽恐怖了。


    兩股軍潮重新合攏成騎軍,鐵遊騎如長龍般緊隨著最前方亮起的火光疾馳,他們是最早切出半圓的騎兵,因此火把仍留在手上。


    軍陣前無人言語,唯有黑馬的鼻息漸起漸伏,氣氛凝肅得可怕,可戈一馬當先立於陣前,目不轉睛地望著遠方。護衛在側的騎兵不敢吭出一聲,甚至連喘息也壓得死死的,生怕率先打破這裏的寂靜。


    但,總是要有人打破寂靜的。


    “那是什麽?”黑甲武士策馬而來,抬手指向遠處騰空而起的赤色煙塵。


    離得近的武士驚訝地發現武士馬側的厚鐵大刀,在阿勒斯蘭的武士裏,隻有兩人還在使用如此沉重的大刀,一位是可戈將軍,另一位是汗王。而可戈將軍早已列馬在陣前,那麽這位突然出現的武士,隻能是……


    “汗王!”武士的唿聲此起彼伏,向四周蔓延。


    可戈猛地轉頭迴望,驚訝道:“您怎麽來了?”


    “騎軍後跟著的是什麽?”汗王抬手虛壓,麵盔下的聲音透著幾分驚疑,“看得清嗎?”


    “不知道,好像有什麽東西在追他們,可能是……另一支騎軍?”可戈目光移迴北方,沉重的語氣裏夾雜著不安。


    “派人去把他們接迴來吧,無論後麵跟著是誰,隻要沒有停下來的意思,就用箭讓他們停下來!”汗王低聲說。


    “是。”可戈應聲,隨後放聲道:“別貴木!”


    “在!”鐵遊騎從後方來,立馬在側,“大統領有什麽吩咐?”


    “看見一片煙嗎?”可戈遙指著騰空的紅煙。


    “那是?”別貴木目中凝重更甚,隻是一眼,他便感覺那雲煙後仿佛藏著一隻遮天蔽日的龐然大物,好似隨時都要衝破濃煙裂開血口獠牙。


    “好像是有身份不明的騎軍在追趕我們的武士,他們是誰並不重要。”可戈沉聲說,“當下情況不明,令你率帳下兩千騎去接應我們的騎軍,你去不去?”


    “去!”聲如雷鳴,明明是詢問,可別貴木卻毫不猶豫,不僅是因為大統領的軍令,還因為他看見了另一位武士馬側的大刀。整個部族裏除了可戈將軍,還有誰會佩戴如此寬重的大刀呢?


    “好!”汗王讚聲道。


    “汗王!”別貴木目光熱烈,就要下馬。


    “就不必行禮了。”汗王抬手打斷他,“我就在這裏,等你率軍歸來時再行禮也不遲!”


    “是!”別貴木攥緊馬繩,策馬緩步在軍陣正前。


    “二營、三營,出列!”


    別貴木的聲音頓時刺破了寂靜,猶如電閃劃破陰空,雷烈般的馬蹄聲響徹平野。鐵遊騎以帳劃分,此軍為馬戈河帳騎軍,軍帳下又以營分,一營千騎,十百長為一營,千長統數營。別貴木正是這兩營的千騎長。


    二十名鐵遊騎的百騎長陸續出列,高舉著剛從旗兵手裏奪來的軍旗,皆是紅眼獅首旗。騎軍中高唿著這些百騎長的名字,軍陣頓時裂出幾條通道,隸屬於他們麾下的騎兵們相繼快馬切出,馬蹄翻起的塵土撲在夾道的鐵遊騎麵上,可他們卻一動不動,任憑塵煙在麵甲內外翻卷。


    隆隆蹄聲下,戰歌自亙古飄來。


    “塔戈儂科冽利,班班颯索,曳雲及及山可坡楷驅野天。”


    “烈雲及!挽唿騰!”


    “笛啞勒斯斯慕西加,庫空內瓦多弗拉米……”


    “白卜塔朔穆薩葛雷瓦……甸戈儂科索利,挪咯切格冽盧鎖!”


    “……”


    “烈肅釧平則狄廣,灰言,弧甸西様喜笙。”


    這是一首歸征曲,是阿勒斯蘭的先民們在混亂與悲傷下所鑄成的鐵軍歌謠。原本這曲戰歌是女人們為帳子裏出征的男人唱的,到後來父親、兄長或丈夫也都唱了起來,在草坡的盡頭高聲應和。汗王默默地聽著耳畔迴響的戰歌,縱使這首歸征曲他已聽過十幾遍,也無法在曲中平靜。


    曲中之意,可窺見武士的悲烈,或埋骨沙場,或葬身火海隨風飄逝。


    “吾等願為草原之風,壓垮原野之草,縱鐵馬平黃煙蹄烈山川。”


    “越東山!踏西沙!”


    “萬山千裏海不息火馬燎原,黃泉四方天不絕金鐵錚鳴……”


    “取繁花朵朵豔明諸君淚眸……吾為草原雄風,要斬下叛逆的顱!”


    “……”


    “荒野穹隆路漫無際亦無悔,莫哭,收吾舊弓葬隨白骨化塵風。”


    曲終。


    旗入沙土,刀鞘寒光乍現,又迅速被火光磨滅,幟揚於烈風中,飄若雲煙。


    別貴木環套韁繩的手握著火把,另一手高舉起彎刀,身前是遼闊的大地,背後是鋪天蓋地的火光。


    “列隊!”他聲如雷烈,兩千騎軍幾乎一字排開。


    “看見前麵的火光了嗎?”他遙指遠方泛起的微光。


    “看見了!”騎軍聲勢洪亮,瞬間蓋住雜亂的馬蹄聲。


    “那是我們鐵遊騎的兄弟,但!在他們身後,有不長眼的逆賊在追著他們!無論是劫掠者,還是外族的騎兵,在伊姆鄂草原上想要傷害我們的兄弟,我們該怎麽做!”


    “殺!”不止是出列的騎軍,汗王聽見了身後的高喊。


    “好!好!”別貴木有些驚詫,卻沒有迴頭,因為他隻喊了一聲好,另外那個是……可戈將軍的聲音。


    汗王不由偏頭看向身旁的將軍,雖然看不見麵盔下的神情,卻能感受到後者身軀的微顫。


    別貴木猛地揚起韁繩,代為馬鞭,黑馬長嘶一聲邁開大步奔了起來。身後騎軍停滯一瞬,隨即就有人猛揮馬鞭,快馬疾馳銜上,他們沒有等來統領衝鋒的軍令,仿佛他們才是騎軍的統帥,在高唿出“殺”的那一刻,別貴木轉變成了一名鐵遊騎中的普通騎兵,正如他幾十年前曾走過的路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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