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夜鴉?”黑甲武士有些驚訝。


    夜鴉武士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沒有直接迴答他的問題,而是繼續說道:“我們的人在鬆北原上見到了南下的北原狼群,至少有上千頭狼群聚在雪鬆林中,那裏已經是狼群的地盤。如果你們的斥候到現在都還沒有從雪鬆林中出來,那他們是迴不來了,那裏根本不可能有活人存在。”


    “上千頭狼……”聽完這話,黑甲武士愣在原地,不可置信地笑道:“這怎麽可能?雪鬆林怎麽可能養得活上千頭狼,鬆北原要真有這麽多狼,怕是連土裏的草根都要被掘出來吃個幹淨。”


    兩名武士在交換信息後,都做出了同樣的反應,不可置信中的質疑,無論是殺熊的青年,還是千狼群聚,在彼此眼裏都是不可能發生的事情。


    “它們是突然聚集的……”夜鴉武士似乎想到了什麽,話鋒一轉,“難道北原的斥候連半點消息都沒有收到?”


    黑甲武士又是一愣,正好與麵甲下的眼睛對視,心中的不安加劇,汗王也看向他,也在等著他的迴答。


    “北原的斥候已經有數日前就有軍報傳來,說……”黑甲武士猶豫地看向汗王。


    “不必顧慮,說下去。”汗王擺擺手。


    “是。”黑甲武士鬆了口氣,又看了看另一旁的人,隨即整肅道:“北原的葉尼賽平原半月前有部族反叛,並且聲勢極大,叛軍整合起來差不多有五六萬人的規模,其中有一半以上的叛逆擁有部族武士的實力,雖然遠不及六大主部的武士,但也要比尋常的牧民更有威脅。”


    “而關於鬆北原上的北原狼群……斥候來報的極少,隻有三份情報中有提到群狼異常,但也不至於是上千匹狼的規模,我們隻發現數個狼群向雪鬆林轉移,其餘的……就沒有了。”


    “就這些了?”汗王瞳孔微縮,無形的壓力給到了高台下的兩名武士。


    “是。”


    黑甲武士剛一應答,就心虛往側後方退了一步,讓出正中的位置來。


    夜鴉武士瞪了他一眼,卻隻能硬著頭皮站了出去,正對上汗王的目光,後者眼神冰冷得讓人背脊發涼。他清楚汗王心底已有怒意,憤怒於鐵遊騎斥候傳遞迴來的信息。


    鐵遊騎的斥候們居然沒有注意到狼群的異樣。


    他在心底暗罵著,但此刻又不得不站過去,因為他還有話要對汗王說。


    “汗王!”夜鴉武士低聲道:“我覺得那個鷹部的青年恐怕有事隱瞞,多半和雪鬆林中的群狼有關。”


    “為何?”汗王眉頭一蹙。


    “一隻成年黑熊隻需要一掌就能把人拍暈,就算是我們部族裏最好的獵人遇到這種猛獸,也隻敢在遠處引弓射箭,甚至還要提前規劃好逃跑的路線才有可能在森林中獵殺到一隻黑熊。徒手殺熊,這樣的事情基本上是不可能存在。現在的雪鬆林裏遍地都是狼嗥,連我們最熟悉鬆北原的武士都無法在裏麵立足,一個連武士都不算的外族青年怎麽可能在那裏待下去,更別提還要獵熊,還是徒手獵熊!”


    夜鴉武士在帳內來迴踱步,下一刻突然頓住。


    “這就是一次陽謀!”


    “陽謀?”黑甲武士一臉疑惑。


    “外族青年徒手殺熊,我們派出去陪護的斥候死無對證,這樣一來,汗王該如何選擇?是承認他殺熊,還是說他弄虛作假?要是承認了,真的要讓一個外族人成為蘇蘇裏瑪別吉的丈夫嗎?”


    夜鴉武士在這裏停頓了一下,暗暗窺了一眼汗王的神色,見後者神色如常,這才繼續對黑甲武士道:“試想一下,所有參與遊獵的青年中,有誰的獵物比得上一隻黑熊?就是抓了一百隻角鹿也比不了分毫,獵熊和獵鹿完全就是兩個水平的狩獵!若是依照白廟各院各學的評級,就是一等和不合格的區別。”


    “那他是如何殺熊的?”黑甲武士不解道。


    “對於有意這麽做的人來說,這並不是什麽難事。”夜鴉武士冷笑一聲,“隻要派人提前殺好一隻熊,而後再進入雪鬆林就好。至於我們派出去的陪護,雪鬆林環境複雜,要想在林中殺人甚至不需要放冷箭,隻要隨意做個陷阱就行。在處理掉我們的斥候之後,參加遊獵的青年再從雪鬆林出來,帶上熊顱和熊掌返迴,你還有什麽話可以說?難不成讓他當麵演示如何殺熊?”


    言罷,夜鴉武士又轉過身來,單手扶胸,對高坐的男人半跪下來。


    “汗王,外族裏有太多野心勃勃的人想要蘇蘇裏瑪別吉的丈夫。有的人是為了財富,有的人是為了榮譽,而還有一些人是為了離您更近一步。這樣的事情不可不防,我覺得可以先將那個青年控製住,把這件事情壓下來,等我們找到了陪護的斥候,哪怕是屍體,我們也能夠判斷死因,無非就是人和野獸。如此一來,就能進一步判斷他們是什麽用意。”


    夜鴉武士的聲音迴蕩在帳頂下,最後低聲道:“若是背後有人設計殺我族人,這件事一定與科隆真逃不開關係!”


    “科隆真!”黑甲武士驚唿,連忙上前一步,拍上他的肩膀,壓低聲音道:“科隆真可是布蘭戈德的主君,這種話不能亂說!”


    夜鴉武士無動於衷,目光灼灼地盯著高坐的老人。


    汗王沉默了一陣,凝視著火盆。


    躥升的火苗中宛若浮現出多年前的模樣,三年前的他也是坐在馬戈河畔的大帳中,聆聽著諸多相互之間無法串聯,卻又在同一時間發生的怪事。曾經理智的聲音再次響起,告訴他該迴去了,這裏並沒有自己想象的那麽安全。


    從慌逃的野牛群,到酒水裏被人下了並不致命的藥,以及當晚的遇刺,現在又有千狼群聚雪鬆林……對了,還有一個徒手殺熊的青年。


    一切都是如此突兀,哪怕是下藥和刺殺這樣看似能關聯起來的事情,也因為下的藥並不致命,而被他否定。


    致命的毒藥,才是刺殺者的利器。


    因此,可以說遊獵後發生的每一件事情都不在他的掌控之中。


    他有種莫名的感覺,仿佛這片軍帳周圍漫起了彌天大霧,而他們則被一股陰霾所包圍,如同有一隻看不見的手持拿利器剪斷了營寨與外界相鏈接的幾乎每一根線,除了與阿勒斯蘭本部營寨的線。


    那裏是草原的中心,是牧馬軍騎和鐵遊騎的本部,沒有人有能力剪斷這根線。汗王隨時都可以退迴到阿勒斯蘭,在那裏有足夠的時間和人力幫助他捋清這些事情的來龍去脈。


    但……還有一根線。


    那是一根三年前就係在他身上的線,他有想過要將這線剪斷,但還是留到了現在。


    此刻,正在他動搖著是否要立即返迴阿勒斯蘭時,這根線起了作用。這根線的另一端也籠罩著霧靄,他看不清裏麵有什麽,但他的第三個兒子永遠地沉睡在了那一片霧靄中。


    年邁的老人無比渴望要看清霧靄後的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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