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高的山梁上,房巽坐在顛簸的馬車裏艱難前行,簡陋的平板馬車,前頭是一隻老馬,房巽緊緊的抓住身下突出的木頭,以防自己跌下去,天色陰暗,筆直的山路一路向下,遠處一片模糊,什麽都看不清。


    房巽想讓馬車停下來,可她迴頭看去,竟也是一片模糊,風吹起她的裙子,她低頭去看,手裏似攥著一條白色綢帕。


    那帕子上有幾株綠竹,帕角繡著幾個字。這不是她的帕子,她的帕子繡的都是金魚元寶,這綠竹似乎是母親用的帕子?她想看看上頭繡的什麽字,可她眯了眼睛仔細去瞧,卻怎麽看不清。她隻好抬起手來看,一陣冷風吹來,她手一哆嗦,帕子竟是脫了手,她急了,顧不得馬車的顛簸,鬆了抓木頭的手去抓那帕子,可她一鬆手,竟是從馬車上跌了下來。


    眼看要摔落在地,房巽猛的睜開眼,頭上是粉色的帳幔。


    原來是個夢,她鬆了口氣,慢慢坐起身來,卻是一身的冷汗。


    昨晚她一直趴在窗棱上等消息,可母親讓人將她抱到了床上,她閉了眼睛裝睡,不想竟睡著了。


    屋裏靜悄悄的,落針可聞,屋外隻有沙沙的雨聲,小丫鬟們也不知去了哪裏。


    小喜走到床前,拿了繡紫藤花的小襖給房巽披上,“大小姐醒了?”


    房巽看著小襖,針腳細密,花瓣栩栩如生,這是母親親自給她做的。她猛然害怕起來,抓住了小喜的手,“怎麽是你?人都去哪兒了?可有父親的消息?”


    小喜心裏著急,卻不怎麽會說話,隻是搖頭,反複說著,“小姐別急!”半晌才指了指窗外,“崔嬤嬤、崔嬤嬤去了廚房……”


    門簾掀起,梅香小跑著進來,一身的水汽,“崔嬤嬤在廚房呢!”她脫了木屐,又拍了拍裙子上沾著的水滴,才上前對房巽道,“我剛剛聽張小六說,吳主簿帶著席先生和呂先生找了來,太太跟著去了縣衙,說是商量振災的事兒!”


    席和呂,應該是父親的錢糧師爺、刑名師爺,吳主簿帶了他倆找到家裏,想來府衙是真沒有做主的人了,可母親去了又有何意義?


    去巡視災民麽?還是開倉放糧?如今外頭這樣亂,她一個婦人,可千萬別出什麽事才好!


    就算父親不在,有了王之煥這個師爺,六合縣對於災情的準備更為充足,母親不過去露個麵吧?


    梅香的話印證了房巽的猜測,“聽吳主簿說,滁河經流的南郊,那附近皆是良田,老爺前段日子已是安排了提前收糧,又找人加固了河堤,可惜這一迴水比往年大的多。好在那附近隻有兩三個村落,也離河堤很遠。這幾日老爺又讓鄉勇巡視河堤,因著沒有聽說什麽大的死傷,倒是附近的來安縣,聽說幾個村子都淹沒,死了不少人呢!”


    來安縣的許大人,這會子恐怕要焦頭爛額了!


    他最會巴結上司,結交權貴,看這一迴,誰能把他保下來!


    “……周公子去迎王先生了,說是接了人直接去縣衙!”


    房巽仔細迴想著前世的事。


    據說母親是病死的。


    她記不清楚當年的事,隻是大伯祖母說,殷雪沁與父親是在定山寺一見傾心的,而後父親求了母親,母親雖百般不願,卻還是同意將其納進門。可這納妾的日子剛定下,新人還沒進門,母親已是病逝了,妾室便成了繼室。


    崔嬤嬤說過,那一年直到入秋以後,官府才開倉放糧,可那時候瘟疫已經開始蔓延,到處都是死人,父親很能幹,他招募了很多大夫,又與六合縣的幾個草藥商人合力才控製住病情,到了秋末才控製住瘟疫。


    入秋應是七月初,那時恐怕早已災民遍野,瘟疫遍地。而秋末則是九月,瘟疫恐怕是九月才漸漸平息。


    年末時,父親去了滁州上任,大伯祖母帶了自己去了京城,那時殷雪沁的嫡母過世,殷雪沁守孝,便也隨著去了京城。


    房巽記不得父親曾跟她說過什麽,她隻記得那年的冬天雪很大,房巽聽話上了馬車,乖乖坐在大伯祖母的身邊,透過布簾子的縫隙,看著父親高大的身影越來越遠,她緊緊的攥著布簾子,好像這樣馬車就能走的慢一點。


    那是前世父親給她最後的印象,等父親過世時,她再一次看到棺木之中父親的臉,幾乎不認識,父親又老又瘦,像一根幹枯的竹杆。


    這期間父親一直安好!


    今生母親到現今也沒有病,殷雪沁也遠遠的走了。


    父親,也一定不會有事的!


    房巽安慰自己。


    母親去縣衙,恐怕還是想看看父親去了哪裏!


    房巽吩咐梅香,“讓人去給周公子帶個話,大災之後很可能會有瘟疫,記得貼出告示招募些民間的大夫,再屯些防病治病的藥草!”


    梅香應了,剛要出門,房巽又把她叫了迴來,“先別去,等等看再說!”


    有王之煥在,恐怕無需她來操心,她也不想引來什麽猜忌,她還是做好她的大小姐。


    下午的時候,雨勢漸小,梅香從張小六那裏打聽來,說府衙已經貼了告示,要招募一些民間的大夫,防治瘟疫。


    房巽稍微鬆了口氣,母親是在殷雪沁過門前病逝的,殷雪沁七月嫁入房家。


    她讓梅香派了小丫鬟去二門守著,隻要一有父親和母親的消息就報過來。


    可一直到天色漸黑都沒有任何消息,母親和周振也都不曾迴來。


    因著府裏沒有成年的主子,春分臨走時讓人把小丫頭們都拘在了一起,所以院子裏靜悄悄的,房巽竟有些不習慣。


    崔嬤嬤親自送了晚飯過來,糖醋魚、香菇卷,蒸的嫩嫩的雞蛋羹,她吩咐梅香伺候房巽用膳,“我看那雜菜湯做的油大,給姐兒另做了米粥,我得親自去瞧著!”


    當著崔嬤嬤的麵,房巽微微的笑,可等崔嬤嬤走了,房巽便沉了下臉,她沒有半點胃口。


    梅香勸房巽道,“小姐早飯和中午都沒有怎麽吃,晚飯好逮用一些,不然崔嬤嬤一會子又要嘮叨了!”


    若是崔嬤嬤再告訴母親就麻煩了,這個時候她可不能添亂,房巽點了頭,去拿銀湯匙。


    可房巽湯匙剛抓起來,就聽到外麵傳來喧嘩的聲音,房巽隻覺得不好,一哆嗦湯匙跌落到了地上,發出清脆的聲音。


    梅香顧不得地上的湯匙,連忙開門去瞧,有小丫頭跌跌撞撞的跑進來,“迴來了,迴來了……”


    房巽放下了心,緊張的追問,“可有父親的消息?”


    小丫頭跑的喘氣,卻是茫然的搖搖頭,“老爺?不、不知道!”


    過了不一會,外院傳來又吵雜的腳步聲,房巽從錦杌上跳下來,飛快的跑了出去。


    春分帶了幾個小丫頭進了院子,大紅燈籠微弱的光照著,隱約能看到細細的雨絲。


    房巽腳步一停,愣在了那裏,她脆聲聲的問,“我娘親呢?”聲音裏卻透著焦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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