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打聽了張知序所有的喜好照著學,學得是還不錯,但他很多習慣跟我是反著的。


    -他喜竹,我厭竹;他會水,我畏水;他畏寒,我喜寒。


    -他對芸薹花過敏,我偏最喜歡看芸薹花。就連這紫色,他不喜歡,我卻習慣性地買。


    -所以你跟他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人?


    -不然呢?


    先前的對話清晰地在耳畔響起,張知序像遭了巨大的撞擊,瞳孔微縮,瞬間了然卻又有些茫然。


    陳寶香什麽時候發現他就是張知序的?


    以她那麽蠢笨的腦袋,怎麽可能發現得了。


    就算發現了,她為何不跟他直說?


    袖口裏的握佛泡久了水,金箔已經脫落了大半。


    張知序怔然地捏著它,良久之後才問問謝蘭亭:“如果陳寶香真的去過那處河邊,她是不是就極有可能是殺死陸守淮的兇手?”


    “也不是。”謝蘭亭道,“她有人證,半個時辰的空隙不足以讓她將人從淮口驛站將人拖迴來殺。”


    押送陸守淮的差役說了,兩人是在淮口驛站中的迷藥,而在西城門和淮口驛站之間往返,最快也要一個時辰以上。


    陳寶香沒有那個條件。


    張知序垂眼點頭,抬步就往外走。


    “哎。”謝蘭亭攔住他,“你還沒說清楚呢,為什麽突然想不明白?是有什麽新的疑點嗎。”


    “沒有。”他道,“你這麽厲害的辦案高手都沒有發現問題,我又如何能找到疑點。”


    “那你現在要去哪兒?”


    “隨便走走。”


    陳寶香已經沐浴更衣,正坐在榻上小憩。


    她桌前有大仙送來的糕點,手邊有新釀的酒,照理應該是滿臉笑意地在吃喝。


    但此刻屋內沒有旁人,隻有她和趙懷珠。


    “大人。”趙懷珠低聲道,“大理寺的那個少卿,一直在抓著我們的人問今日營救的細枝末節。”


    陳寶香自顧自地擦著頭發,半幹的青絲垂墜在她緊繃的側頷邊,原本活潑清澈的圓眼此刻冷漠地垂著,餘光過處,陰鬱深沉。


    “問到什麽了?”


    “我們幾個自是什麽也沒說,奈何下頭有些人管不住嘴。”趙懷珠皺眉,“要不我去一趟,叫他們老實點?”


    “不必。該說的都說了,你再去豈不是更壞事。”


    “那大理寺那邊……”


    “無妨,沒有鐵證,他也隻能是懷疑。”


    趙懷珠原本慌張的情緒被她三兩句就平定了下來。


    她不由地感慨,幸好找到了大人,不然就憑她們幾個,定是無法成事的。


    陳寶香悶頭擦著發尾,有些懊惱。


    今日她太急了,沒顧得上偽裝,的確露了太多的破綻。若再周全些,就應該在岔路處多徘徊些時候,亦或者兵分兩路——


    可那樣一來,那人就得在水裏多泡上許久。


    本就身嬌體貴,稍一折騰就這裏疼那裏起疹子的,再多耽誤些功夫,都不知道會成什麽樣子。


    想起那人那脆弱的模樣,陳寶香長歎一聲,眼睫低垂。


    院子裏突然響起兩聲風鈴的動靜。


    趙懷珠一凜,立馬從窗戶翻出,避去別處。


    陳寶香迴神,也將自己的頭上的幹巾一扯。


    帕子覆過整張臉,待落下時,她的眼神恢複了澄清,表情也變得活潑。


    “大仙?”她看向門口進來的人。


    依舊是寬袖窄腰,玉冠銀簪,張知序邁步而入,抬眸看向她,似清潭綻花,又如雪枝映月。


    他徑直走到小榻邊,原是想問什麽,但目光一垂就看見了她手背上的劃傷。


    是先前救他的時候被蘆葦葉劃的,從虎口一直到手腕,細長的一條血痕,這人沒包紮,傷口微微有些泛白。


    張知序抿唇,輕歎一口氣:“又傷這麽重。”


    陳寶香彎起眼尾:“這有什麽重的,都快愈合了。”


    “程槐立也是夠狠的,光天化日之下就敢直接下手。”他道,“幸好你聰慧,知道我會藏在水裏。”


    陳寶香眼皮微微一動。


    她盯著自己烏亮的發梢,狀似輕鬆地道:“這哪是我聰慧,還得是那一百文沒白花。”


    “嗯?”


    “握佛呀。”她拿出自己那個在他眼前晃了晃,“追過去的時候遇見岔路口,我原是想往芸薹花那邊跑的,但突然有個聲音告訴我往右,說你就在右邊的河裏,於是我就往右邊去了。”


    這說法其實很離譜,但凡是個正常人,都不會信。


    但眼前坐著的人是張知序,是跟她一起經曆了更離譜的附魂之事的張知序。


    陳寶香屏息凝神,靜靜地等著他的反應。


    張知序沉默了片刻,伸手替她擦頭發,清瘦的手指攏著幹巾,一點點地揉幹她的發梢:“那你有空,記得去道觀裏還願。”


    嗯?


    陳寶香心裏一鬆,倒是樂了:“你真信?”


    “你騙我?”


    “沒有沒有。”她幹笑,“我怎麽會騙你。”


    “我想也是。”他點了點頭,眼底的沉悶散開,“這世上誰都可能會騙我,獨你不會。”


    都說人心隔肚皮,可他和她之間沒隔,他的心髒與她的一起跳動過,情緒和感知都與她相通過,他是這個世上最了解她的人。


    陳寶香沒有任何要騙他的理由。


    方才還淤堵的心口驟然通暢,張知序放下幹巾:“你這幾日先別出門了,上京裏不安全,謝蘭亭又老懷疑你有問題。”


    “不行。”她攏起青絲,“總衙剛給了我的委任狀,我得領命幹活兒吧。”


    “緩幾日無傷大雅。”


    “要緩幾日?”


    張知序算了算:“後日就是陸守淮的供位之禮,你避開這件事再出門,途中若再生什麽變故,就可以排除你的嫌疑。”


    陳寶香挑了挑眉梢。


    開什麽玩笑,她準備這麽些天,就是為著讓陸守淮的供位禮生變故。


    清官尚無全棺埋土,那種草菅人命貪贓枉法的畜生,憑什麽可以將牌位供進受萬民香火的四神廟。


    心裏情緒翻騰,她麵上卻還是甜甜地笑著,乖順地對大仙點頭:“好呀,那我就在家裏待著,等一切都結束了,你再來與我一起去摘星樓上吃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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