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是太平久了,媒體恨不得抓住些個新聞搞足噱頭,兩天過去後,薑近初在傳達室看到那張都市早報,再也坐不住了。


    分局那邊的老朋友對她的來電很訝異,這畢竟是逾矩違規的行為,但還是走出烏煙瘴氣的會議室,找了個沒有攝像頭的僻靜角落,把基本的情況告訴了薑近初。


    她掛了電話迴到辦公室,卻看見另一個助理審判員正好從裏麵走出來,兩人打了個照麵,也不過點頭微笑,並不問候。


    下午三四點的時候下了一場綿綿密密的秋雨,市中院的地麵還沒有全幹,她在檔案室蒙塵的書架上找到了被密封起來的卷宗。


    管理員站在她對麵的書架前,將一個個資料盒壘上去,可能是強迫症使然,他總要後退一步看盒子與盒子是否對齊。


    薑近初登記後拿走了那一遝卷宗,管理員就笑著問:“都是十多年前的舊案,難不成要拿來參考?”


    薑近初笑了笑,跟他道別離開。


    24小時已經過去,石小岸走出審訊室。


    一個麵容白皙,個子又高的男人靠在拐角處的牆上,見民警陪同他走出來,笑著對那個民警說:“辛苦了,我來接人。”


    民警疑惑道:“怎麽親自跑過來了?難道市局要管……”


    那男人比了個噤聲的手勢,很熟稔地攬過石小岸的肩膀:“走吧,小朋友。”


    石小岸餓了一天,看見那一盤膩膩的牛排,竟然毫無胃口。


    “不想吃?”鍾頤把手機放下,側過臉問道。


    石小岸搖搖頭:“我想喝點兒粥。”


    鍾頤道:“早說。”又叫服務員過來,點了一盅皮蛋瘦肉粥。


    “我想見見我姐姐。”


    鍾頤挑眉道:“那看你表現了。”


    皮蛋粥很快被端上來,石小岸拿勺子拌著碗裏粘稠狀的粥體,皺眉道:“你這是在非法限製我的人身自由。”


    “小朋友,”鍾頤笑笑,“法律常識不是這麽用的,你隨口這麽一個罪名扣下來給我,但是實際上大前提就不成立。”


    “你手上沒有手銬,也能四處走動,我隻是請你吃了一頓飯,不至於這麽恩將仇報吧?”


    石小岸低頭一小勺一小勺地吃著粥,他在養父家裏的這些年,從來都是遵循他們家的生活習慣,食不言寢不語。


    見他不迴話,鍾頤也就懶得追問。


    手機界麵跳出來一條新的信息,他瞄了一眼,嘴角彎起來,對石小岸說:“哎,我和你姐姐說了,但是她今天要加班,你可以先住在我家裏。”


    石小岸毫不留情地戳破他的低級謊言:“騙人,我要自己聯係她。”


    鍾頤臉不紅心不跳,還要反將一軍:“你這孩子,不覺得你自己給姐姐添的麻煩夠多了嗎?”


    石小岸的睫毛動了動,慢慢的,把手上的勺子擱下了。


    鍾然今天去見了研究所的負責人,出門的時候把兩隻貓都安排好了,反正它們也懂得喝水上廁所,於是他心安理得地去參加了一個飯局,折騰下來就十一點了。


    雖然知道鍾頤不一定在家裏,但是他還是習慣性地買了兩份夜宵,在樓下看到陽台上的燈開著,心中倒生出幾分驚訝和歡喜。


    可是他這個人又疑神疑鬼的很,等到站在家門口了,又暗想著會不會是自己今天走的時候忘記關燈了。


    以至於看到石小岸坐在客廳的沙發上和貓握手的時候,整個人都僵住了。


    石小岸抬起頭,對他說:“鍾頤出去了。”


    鍾然拎著兩碗小餛飩站在玄關處,麵色凝重,冷冷道:“你是誰?”


    石小岸捏了捏貓爪子,說:“我叫石小岸。”


    “你是鍾頤的朋友?”


    石小岸若有所思地看他一眼,隻笑了一下,站起身來。


    介於少年和青年之間的身體骨骼還是很清瘦的,他穿著鍾頤的舊t恤,寬寬鬆鬆的,頭發也有點長了,半幹不幹的發尾搭在後頸白淨的皮膚上,慢吞吞地走向鍾頤的臥室。


    鍾然的眉頭緊鎖,上前拉著他的手臂將人扯迴來:“誰允許你睡他的房間?”


    石小岸冷笑著打掉他的手:“你管太多了吧,還有,與其在這裏衝我發什麽脾氣,不如親自去問你哥哥。”


    市中院的刑一庭確實在加班,薑近初本來打算下班去接石小岸,但是分局那裏的老同學又說已經有人接走他了,她以為是黎絮,鬼使神差的,也沒有打電話去問,等到迴到家裏,才想起來黎絮今天下午就去北方參加一個學術交流會了。


    她又匆匆下了樓,電梯門在負一層的地下車庫打開,手機很突兀地震動起來,驚出她一身冷汗。


    鍾頤在電話那頭笑道:“是我,我猜你剛剛到家,那個小朋友在我家,你放心好了。”


    無緣無故的讓石小岸住在他家裏,薑近初神經再大條也不可能放心,追著他問:“是不是出了什麽事?小岸那孩子性子比較內向,也怕生,我看我還是過去把他接過來吧……”


    鍾頤打斷她,說:“你就是愛折騰,再說他多大了,你總不能一直把他當小孩子看吧……”話音一頓,又道:“還是說,你隻是不放心他住在我家?”


    薑近初一時噎住,車庫裏空曠安靜,高跟鞋噠噠噠的迴聲卻還在響著,隻是步頻降了許多。


    鍾頤似乎歎了口氣:“我在你心裏就是這樣的人?”


    薑近初在車子邊上站了一會兒,最終還是拉開車門坐進了駕駛座。


    “對不起,鍾頤,我今天必須見到小岸。”


    鍾頤那邊是椅子腳摩擦地麵的響動,他仿佛是站起來去倒了杯水。


    “那隨便你好了,”他故作輕鬆道,“那小朋友今天也嚷著要見你,我家的位置你知道吧,這麽晚了,路上小心。”


    薑近初心緒煩亂,車子就開的格外快,手機屏幕左上角的唿吸燈一直亮著她也沒注意到。


    鍾頤不在家,她就打了鍾然的電話,不一會兒就有一個穿著衛衣的青年人下樓來到門衛處,正是鍾然。


    薑近初被她這張臭臉嚇了一跳,失笑道:“這麽晚來真是打擾了……聽說小岸在你哥哥家裏,我來接他迴家。”


    鍾然點點頭,也沒說什麽,帶著薑近初穿過小區花園,上樓去了。


    她跟在麵色不善的鍾然身後,心中不免有些擔心起石小岸來。


    進了門卻看見石小岸正捧著一碗小餛飩,歪在沙發上邊看電視邊吃,兩隻貓一左一右蹲在他旁邊,正伸長了脖子看他手裏還冒著熱氣的夜宵。


    薑近初鬆了一口氣,走過去坐在他旁邊,將車鑰匙往茶幾上一放,石小岸才轉眼看了過來。


    “我一直聯係不上你,你既然從公安局出來了,為什麽不打電話給我?”


    石小岸把一顆餛飩吞下去,才小聲地說:“對不起,姐姐。”


    薑近初頭疼得很,歎氣道:“你跟我去我那裏住吧。”


    石小岸點點頭,把那一碗餛飩蓋上:“我去換件衣服。”


    “不用了,”鍾然抱著胳膊,冷不丁出聲道:“你穿走吧。”


    薑近初:“……”


    直到上路了,石小岸才主動開口說話:“你為什麽不問我那幢別墅被燒掉的事情?”


    “難不成還會是你放的火?”薑近初反問,“我那天跑過去找你……”


    她頓了頓,道:“小岸,我以為你也在別墅裏。”


    那種恐懼感的餘威卷土重來,心中都為之一窒,但是薑近初又感覺到某種莫可名狀的可笑滑稽,正應驗在自己身上。


    “你長大了,我是應該少操點心……我就不該這麽操心。”


    石小岸轉過臉來看她,路燈一個個連綿著光,照在她的頭發上臉上,他看見她的麵上依稀有淚光閃過。


    前方有一段減震帶,他的側臉貼在椅枕冰涼的皮質套上,想要說話,卻不小心咬到了舌頭,連忙用手捂住了嘴巴,疼的淚眼汪汪。


    薑近初瞥他一眼:“怎麽了?”


    “咬到舌頭了,”石小岸支支吾吾道,“好像流血了。”


    薑近初被氣笑了:“我說你什麽好?”


    石小岸搖搖頭,喃喃自語道:“是我太笨了……”


    派派這個月一直跟著薑近初住,主要投食人卻是黎絮,於是體積就吹氣球一樣壯大起來,最喜歡蹲在玄關處的鞋櫃上,撲到進門的人的腳下,來一個“絆腳貓”的操作。


    牆壁上的開關被薑近初按下之後,室內亮堂起來。


    她走在前麵,問石小岸要不要喝水。


    石小岸低頭看著腳邊那一團毛茸茸的小動物,說;“溫水就好……我怎麽這麽招貓?”


    他彎下腰把派派抱起來,和它來了個對視,小貓的眼睛圓溜溜的,出奇的溫順可愛。


    石小岸摸了摸它同樣圓圓的腦袋,把它放下了。


    他環視室內簡單的裝修風格,又迴頭往玄關處看了一眼,笑著問薑近初:“這不是你一個人住吧?”


    “這是黎絮家,”薑近初端著玻璃水壺出來,將兩個杯子擺到茶幾上,“蜂蜜檸檬泡的水,你能喝嗎?”


    “我隨便。”


    薑近初倒了半杯,又想起他的舌頭被咬出血了,就放下水壺去找醫藥箱,翻出來個治療口腔潰瘍的噴霧給他。


    石小岸看她放好醫藥箱,又轉身去給次臥給他收拾床被,一時心中不忍,開口喊住她:“姐姐,你不是要喝水嗎?”


    薑近初從進門來就一直在忙石小岸的事情,經他這麽一說,才發覺自己喉嚨確實是幹的有點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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