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上次薑近初在眾人麵前突然流鼻血之後,到了下班的時間點,樓梯裏的腳步聲就多了起來。


    朱鴻早就按捺不住了,雙腳一蹬,把椅子滑到薑近初的身邊:“臣有事要奏。”


    薑近初翻著一本幾乎被筆跡淹沒了正文的法條,道:“說吧。”


    “幾時退朝啊?”


    薑近初聞言,抬起頭看了一眼掛在牆上的時鍾。


    “我和你一起走吧。”


    “這不大可能了,你可能有代理人要接待了,居然踩著點來,讓我替你擋迴去……”


    門口人影晃了晃,朱鴻作勢拍案而起,目露兇光:“現在已經到了下班時間——”


    薑近初笑著搖頭,順手將桌麵上的文件理好,堆到一邊。


    熟料,頭頂上的聲音又突然一秒切換換成溫軟少女音:“請問你有什麽事情嗎?薑法官還沒走……”


    薑近初奇道:“川劇變臉也沒你這麽順溜的,這麽快就把我賣了?”


    朱鴻眨了眨眼睛:“……要不然我替您去吧?”


    她順著朱鴻興奮的目光往外一看,正好看見黎絮微笑站在門口。


    “你好,我是方合律師事務所的黎絮,請問方便進去嗎?”


    薑近初沒想到他會過來,愣了愣。


    於是她發愣的這一秒鍾,朱鴻壯著膽子道:“請~請~進~”


    薑近初看著走過來的那人,道:“你怎麽來這裏了?”


    “手上有個搶劫案。”


    朱鴻不知他二人認識,按捺不住小激動,道:“可我們是民事庭的啊?”


    黎律師使用少女心必殺技,眼眸一彎,笑道:“小姑娘,訴訟可是一門觸類旁通的學問。”


    小姑娘朱鴻說:“我、我知道你,當年你的照片在x大法學院的官網上掛著,就在”名師風采”那一欄,和幾個老爺爺並排著。”


    她又說:“當初本省高校就兩個法學院報的人最多,一個是你執教的x大,一個是周鋆老師所在的政法大學。”


    “但是後來你從x大辭職了,小女孩子們都報到政法大學去了。”


    黎絮笑道:“還有這迴事?那我豈不是成了政法大學男女比例嚴重失調的罪魁禍首?”


    “你就別逗她了,”薑近初笑著說,將那本法條放到文件上,“走吧。”


    黎絮見那本法條還是當年她上大學時用的,封麵都褪了色,書角被翻得翹起來。


    《民法總則》都已經修訂過了,她仍是舍不得將舊東西丟棄。


    他微微一笑。


    “你怎麽還親自來立案?”薑近初和他一起走下樓梯,不禁問道。


    黎絮一本正經道:“假公濟私,過來和你幽會。”


    “我才不信,”薑近初道,“你隻在律所掛個牌子,想來也不是經常接案子……”


    說到這裏,她很認真地問黎絮:“你是不是應該接著帶研究生?”


    “近期不考慮,”黎絮道,“律所的事情有點多,我還額外收獲了一個……徒弟。”


    他打開前車門,隻見向旻丹的腦袋從座椅後麵幽幽冒出來。


    “學姐好……”


    薑近初:“……”


    事實證明,優美的工作環境和豐厚的報酬還是很調動人的積極性的。


    向旻丹樹袋熊一樣抱著皮質座椅的椅枕,一路上嘰嘰喳喳,興奮的像一個剛剛戴上紅領巾的少先隊員。


    “學姐你猜我怎麽說,我說你們街上發雜誌,我領了一本迴去,一個禮拜後你們給我打電話說什麽說如果不把雜誌寄迴去就默認訂購全年雜誌,我當時就非常生氣了,我這個喜歡買書的人,居然還要被一本免費的雜誌給坑了,我當時就教育了他們一頓,我告訴他們,你們這個要約不可以設立義務,我隻是獲得了訂購雜誌的權利,不受這個義務的約束……”


    薑近初一天都在和這些東西打交道,好容易下班了,還要接受向旻丹小同學的洗腦,哭笑不得:“那最後怎麽解決呢?”


    “就……他罵我神經病,就把電話掛了,”向旻丹氣鼓鼓的,“太沒有禮貌了!”


    他又見黎絮一路上隻笑不說話,以為自己出了洋相,小聲道:“我是不是太吵了……真是不好意思啊老師……”


    邊說邊把自己的臉藏到椅背後去了。


    “你家住哪兒?”黎絮笑著問他。


    這是要把自己卷一卷丟出去嗎?


    這位前輩看起來不會做這種事吧?


    但是萬一呢?


    向旻丹悔得腸子都青了,聲如蚊呐:“住……住在學姐家樓上。”


    黎絮道:“那真是怪不得了,你和近初是校友?”


    “我們是高中校友,”向旻丹道:“不過老師,怪不得什麽啊?”


    黎絮笑笑不說話,薑近初十分有默契地接著道:“他說我以前跟你一樣,都喜歡吵得他分心呢。”


    向旻丹十分難為情地低下了頭。


    杜優的病情稍微緩和點兒,就表示要出去走走散心。


    這個出去走走還不是單純的小區樓下遛遛她的貓,而是先斬後奏買了一張明天去c市的機票。


    薑近初不放心她自己一個人去,站在門邊和她講道理,杜優背對著她在收拾行李箱,一臉淡漠,左耳進右耳出的樣子。


    薑近初隻覺得她這些年是越活越老越頑固了,就坐到了她麵前,開誠布公地問:“那裏夏天多熱你知道嗎?你到底要去做什麽?還是一個人去,你自己的身體狀況什麽樣子你不清楚嗎?”


    杜優把她趕到一邊去:“你壓著我的絲巾了。”


    薑近初氣結:“是不是又是你和我爸年輕的時候約好了一起去,然後又沒去成,你現在要學那些文藝青年去”一個人實現兩個人的承諾”?”


    杜優手上停了停,轉頭看她:“我已經原諒你爸爸了。”


    薑近初一噎。


    杜優又走近兩步,盯著她的臉:“你今年多大了?”


    薑近初抱著手,道:“二十七,你要做什麽?”


    “我為什麽還沒有見你談男朋友?”


    薑近初又好氣又好笑:“這是我自己的事。”


    杜優“哦”了一聲,又去忙自己的了:“我看鍾頤那孩子就不錯。”


    “是不錯,可是我有自己的想法。”


    “今天晚上送你迴來的人是誰?”杜優把行李箱的拉鏈拉起來,“看著有點麵熟。”


    “我以前讀研時候的導師。”


    “哦,”杜優語氣平平道,“叫黎絮是不是?”


    薑近初腦子轉得快,迴過神來道:“你不要岔開話題,我們繼續談你出門的事情。”


    “有人和我一起去的。”她突然說了這麽一句。


    薑近初頓了頓,問道:“你難道……報團旅遊?”


    杜優把她推了出去,毫不留情地關上了門。


    薑近初氣得在客廳裏走來走去,那隻鍾頤送的小奶貓“派派”最近剛學會利索走路,特別粘人,也跟著在她腳邊繞著玩。


    薑近初把它抱起來,和它毫無意義地對視了三秒,突然靈光一閃。


    她抱著那隻小奶貓去敲杜優的臥室門:“媽,那你去c市,誰來照顧派派?”


    半分鍾後,杜優來開門了。


    她接過派派,無比憐愛地摸了摸它圓圓的小腦袋:“鍾頤他弟弟最近不是在鍾頤家裏住嗎?他很會養貓的,我買的貓糧砂盆都是諮詢他。”


    薑近初:“嗬嗬,那您自己去跟鍾然說吧。”


    第二天中午,鍾然準時上門取貓了。


    薑近初咬著骨瓷筷子,看著那小青年把貓裝進寵物籠裏,笑著和自己說了再見。


    杜優站在門口,依依不舍地目送派派離開。


    然後下午就穿著長裙戴著墨鏡,拉著行李箱走了。


    薑近初下午剛剛結束一個合同糾紛案件的審理,開機就收到了這張自拍。


    中老年人開始廣泛使用微信之後,她就無可避免地“被看見”了許多造謠的假新聞和毫無科學依據的假雞湯,杜優年輕的時候好歹是高中老師,但是也會偷偷摸摸按照朋友圈所謂的養生知識給薑近初煮不生不熟的雞蛋。


    害人的玩意兒。


    她皺皺眉,又仔細看了一遍杜優這張看似隨意的自拍,就發現了一些蛛絲馬跡。


    照片裏的杜優沒有帶自拍杆,這個高度,她的手伸直了就找不到好角度;還有杜優坐著的這個大號的行李箱……分明和昨天的那個不一樣!


    她眼皮子一跳,出於擔憂,還是撥了電話過去。


    “媽,你……你跟誰在一起呢?”


    電話那頭傳來一道醇厚溫和的中老年男子的聲音,笑著說:“是我,近初,我是那個老年大學的魏老師。”


    “哈哈,瞞著你是不對,你媽媽說要去我老家看看,明天又正好是我的生日……要登機了,我們掛了啊。”


    薑近初這迴是真的呆滯了,捏著手機走到第四審判庭門口,又折了迴來,想著想著,臉上卻繃不住笑了。


    又是周五的下午,夕陽跟鹹蛋黃一樣油亮亮的好看。


    “我媽不要我了。”


    黎絮那邊是學生們的笑語和談論聲,他似乎對學生們說了什麽,嘈雜的聲音漸漸遠去。


    “是嗎?”他笑著說,路過的女教師和他打招唿,他亦微微點頭做迴應:“那我正好撿個現成的便宜。”


    薑近初用肩膀夾著手機,一邊收拾好記錄文件,聞言道:“聽說隻要把小石子扔上去給猴子,猴子就會把椰子摘下來砸你。”


    黎絮不禁笑道:“誰告訴你的?”


    “俞堯啊!她在那兒都曬黑了幾個色度,前幾天跟我視頻通話的時候還在抱怨。”


    “那到時候你可以試試,猴子看你這麽可愛,可能多給你扔下來幾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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