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就讓她一個姑娘家單獨和那精神病呆在樓上?”


    鍾頤放下望遠鏡:“執行庭的那小兔崽子呢?”


    一旁的民警解釋道:“實習生哪裏懂這麽多,唉您也別發火了,”伸手把那實習生推到鍾頤跟前來,“快快快,小向,自己去和鍾隊解釋!”


    向旻丹杵在鍾頤麵前,木頭也似,額角都破了,血流到眼睛裏,睫毛也不動一下。


    鍾頤氣不打一處來:“現在裝啞巴了,剛才你喊救命可帶勁,薑近初讓你先跑,你還真的先跑了啊?”


    向旻丹垂在身側的手緊握成拳,身體卻兀自發抖,哭唧唧的:“我……我這就迴去找學姐。”


    “你還是先去找護士止止血吧。”


    鍾頤脫下自己的外套扔給他,伸手抓住那靠在外牆的爬梯剛要爬上去,誰想樓上陽台就砸下來一盆花,落在離他一米遠的地上,泥土和陶盆都碎的四分五裂。


    鍾頤眸色一沉,退開幾步,果然見陽台上的鐵藝護欄後麵多出來了兩個身影。


    暮春季節,樓下的垂柳已經蓊然碧綠。


    薑近初試著和他恢複溝通:“你想要跳下去?”


    那人瘋瘋癲癲的,聽了這句話,又跑迴來,去扯薑近初的手臂:“跳!跳!”


    直把薑近初扯到陽台上去,指著樓下,說:“你跳,你先跳!”


    薑近初看了一眼地麵上的人,迴頭笑了一下:“蘇先生,我現在覺得,你是在裝瘋賣傻了。”


    那蘇先生怪叫了一聲,跳開一步,指著他的手指發抖的厲害:“你是來害我的!你害了我的老婆兒子還不夠!你現在又來害我!”


    薑近初道:“蘇先生,一年半前進行財產轉移,隻對債權人個別償清,這樣半死不活維係一年後才向法院申請破產,這麽聰明的辦法,我倒是想向您請教,是諮詢的哪位律師?”


    “不過像您這樣過分依賴律師的債務人,落到如今以裝瘋賣傻來妄想逃脫法律的製裁,手段終究也太幼稚了些。”


    她裝作不經意地往樓下瞥了瞥:“縱使你跳下去,氣墊床也已經鋪開了,想死都死不了,何不少折騰自己一點,乖乖跟執行庭的人走一趟呢?”


    “你住口!”


    那瘋子吼了一聲,朝她撲過來。


    這小住戶的陽台隻有一平米,欄杆又低矮的很,這一百五十斤左右的衝擊力作用下,肯定會使得兩個人都掉落下去。


    薑近初一咬牙,矮身往右,就地一滾,那瘋子手上的水果刀就穿過她的頭發,在空氣裏劃過一道弧線。


    她甚至能聞到刀身上殘留的桔子汁的香氣。


    蘇先生一撲落了空,竟也沒有撞出去,伸手在欄杆上一撐,又跌跌撞撞地衝進來。


    透明膠纏住的手腕因為血管擠壓,都有些腫脹麻木。


    她往四周望了望,這二樓的臥室,除了一張床,並沒有可以緩衝的阻擋物了。


    披頭散發的蘇先生又是一個猛撲,刀子刺進床上的被褥裏,薑近初看準時機,在他拔出刀子的時候跳上去,猝不及防地來了一腳飛踢。


    但是她失了準頭,這一腳隻踢重了蘇先生的手腕,那把水果刀仍是被穩穩當當地握在他手裏。


    腳腕子被人一攥,薑近初暗道不好,迎著明晃晃的刀子閉上了眼睛。


    向旻丹捧著鍾隊長的那件外套,傻愣愣地在氣墊床邊站了許久。


    民警和消防人員將氣墊床內的氣體放出來,那一大塊塑料就塌了下去,一個穿著髒兮兮的睡衣、蓬頭垢麵的男人從上頭滾了下來。


    正好滾到醫護人員抬過來的擔架上,一溜煙的功夫就叫人給抬走了。


    向旻丹拉住一個民警,問道:“請……請問……鍾隊和……”


    那民警一指他背後:“喏,那不是?”


    向旻丹轉過身去,看見坐在救護車後廂腳踏板上的鍾頤和薑近初,淚汪汪地就奔了過去:“學、學姐——”


    他雙手捧著外套逆風奔跑過來,劉海全給吹起來了,又一臉哭喪模樣,莫名的,就叫鍾頤想起來了李民國的表情包。


    於是鍾頤抬起沒有受傷的那隻手,跟交警叔叔在十字路口叫停車一樣,在他麵前比了個five。


    薑近初覷了他一眼:“怎麽了?”


    鍾頤那隻手本來要收迴來,半路拐了個彎,自然而然地就搭在了她肩上。


    “我這胳膊忒疼。”


    薑近初的頭發叫他給壓住了,隻好騰出一隻手來撥開他的爪子:“你受傷的好像是右邊胳膊。”


    給他做消毒工作的小護士忍俊不禁,下手重了些,鍾頤“嘶”了一聲,誇張地作虛弱狀向薑近初肩上倒過去。


    “我左邊胳膊有舊傷,牽一發而動全身吶。”


    誰料離那肩頭還有幾厘米遠之際,一隻男人的手穩穩當當地托住了他的頭。


    接著那傻頭傻腦的實習生就板板正正地坐到了薑近初原來坐著的位置上,將鍾頤歪過來的頭搬過來,鄭重地靠在了自己肩上。


    向旻丹抽了抽鼻子,說:“鍾隊,你要是累了,就靠在我的肩膀上睡一會兒吧!學姐也受了傷,你不能靠傷員的肩膀!”


    鍾頤:“……”


    站在一邊匯報工作的警員樂了:“哎那小同誌啊,我們鍾隊很不容易了,你就不要傻乎乎地來插一腳了,他老人家心裏瘮得慌。”


    向旻丹不明所以地“啊?”了一聲。


    那廂薑近初已經處理好手上的傷口,正向這裏走來,向旻丹怯怯地喊了一聲:“學姐……”


    薑近初揉了揉自己的手肘:“說話不要帶太多的省略號語氣,你媽交代過了,在法院實習的兩個月,讓我怎麽麻煩怎麽折騰你。”


    向旻丹不敢置信:“那讓我去執行庭,是因為我媽?不是你說的什麽腿長跑得快、抓老賴方便?”


    “你是跑的挺快,”薑近初肯定了他的優點,“剛才我讓你給我割一下透明膠,你撒腿就往門口跑,頭也不迴的。”


    向旻丹泫然欲泣,被鍾頤提溜起來,拍了拍他的背。


    “站直了,男子漢大丈夫的,動不動掉眼淚,你是性轉來的呀?”


    向旻丹私下裏偷偷看各路小說,聽到這個熟悉的名詞,驚得睜大了眼睛,去看鍾頤。


    英勇負傷的鍾隊自動忽略他,拋了拋鑰匙,湊到薑近初跟前,笑眯眯道:“晚上請你吃飯呀,近初。”


    薑近初笑道:“不去,要加班。”


    鍾頤才不管她,甩著鑰匙圈,悠悠道:“要約送達生效。”


    說完竟也不等人迴應,徑自走掉了。


    現場的吃瓜群眾都散的差不多了,向旻丹趕緊跟著薑近初身後上了車,他係好安全帶,又憂心忡忡地說:“學姐你晚上要去和鍾隊吃飯嗎?”


    “哪有時間,”薑近初調整了一下後視鏡,“怎麽突然問這個?”


    向旻丹賤兮兮地問:“那個……鍾隊是不是在追你啊?”


    薑近初岔開話題:“待會兒要是遲到了,刷你的卡進去。”


    “啊啊啊?為什麽,我這個遲到要記錄在實習報告的耶!”


    “哪兒來那麽多廢話,要不是你打電話給我,我這個時候早就在辦公室了。”她想了想,又補了一刀,“鬧得刑警隊都來了,你這次可要出名了。”


    向旻丹果然出名了。


    去收個快遞,保安室的警衛員都要上下瞥他一眼,和藹可親地問:“你就是那個被老賴嚇跑的實習生嘛?”


    向旻丹低頭看了看自己胸前掛著的實習證,滿頭黑線,但還要扯著嘴角笑:“哈哈,哈哈,是啊,阿伯,快遞我就拿走了,迴見啊。”


    他抱著一遝打印資料上樓,恰好看見民二庭的一位書記員風風火火地衝下來,於是打了聲招唿:“朱鴻姐姐,又開庭啊?”


    朱鴻特地停下來,慈愛地揉了一把他的腦袋:“是啊,小乖乖,閉庭了請你吃巧克力,等著姐姐哈!”


    向旻丹給他揉搓的眼鏡都歪了,傻樂道:“有草莓口味的嗎?”


    朱鴻早跑出去了,隻象征性地擺了擺手。


    向旻丹騰出一隻手扶了扶鼻梁上的圓框眼鏡,上樓去了。


    他現在被任命為兩棟樓之間的派件員,這基層法院又建的早,兩個電梯也沒有,他也知道之前鬧了個笑話,乖乖地去跑上跑下,隻權當鍛煉身體了。


    薑近初竟然在辦公室,看來朱鴻是被借過去的。


    向旻丹敲了敲門,她抬起頭,示意他走進來,仍在和電話那頭說著什麽,一邊還拿著筆在紙上記筆記。


    一陣心平氣和的溝通過後,薑近初扶了扶額頭,突然換成了拗口的本地方言,向旻丹不是在這裏長大的,隻聽得隻言片語,推測應該是當事人,還是一位上了年紀的當事人,所以薑近初的語氣頗為無奈。


    “是城西自來水公司那個案子的材料嗎?”她掛了電話,隨手翻了翻那一遝文件,看著看著眉心就蹙了起來,“唉,行了,放這裏吧。”


    “還有什麽事情嗎?”見他逡巡不去,薑近初又問了一句,但是人已經坐到電腦前敲打鍵盤了。


    向旻丹猶猶豫豫道:“學姐,能不能讓我跟著你實習啊?”


    一邊趴著的小書記員一下子就精神了起來,從電腦顯示屏後麵探出半個腦袋看他。


    眼神裏充滿了對無知少年的悲憫憐愛。


    向旻丹看見小書記員伸出一根手指頭,指了指薑近初,又悄悄地搖了搖頭。


    “……”


    向旻丹心想,這是勸我不要跳火坑的意思嗎?


    但是另一邊,薑近初的聲音響了起來,很幹脆利落的迴答。


    她說:“好啊,我明天就和老胡說一聲,讓你到我這裏來,反正這兒有的是事情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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