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子劃得挺大,不過幸好傷口不深,注意別碰水,以防感染,最近也別吃醬油了,會留疤的。”


    出於對自己半吊子功夫的不信任,薑近初又補充道:“如果有時間,最好去醫院看一下。”


    鍾頤單手撐著頭看她,忽然勾起嘴角笑了笑:“薑近初,是你的名字?”


    薑近初順手在繃帶上打了個蝴蝶結:“你記得我?”


    “漂亮迷人的姑娘我一般不會輕易忘……”


    “好了,你可以迴家了,人民的公仆。”鍾然橫插進來,打斷了他後麵的話:“不要忘了家裏還有倆嗷嗷待哺的孩子。”


    俞堯咬著吸管,驚奇不已:“鍾警官看起來這麽年輕,都有孩子了?”


    “是啊,”鍾頤站起身來,無奈道:“一黃一黑倆小祖宗,脾氣隨他叔,動不動拿爪子撓親爹。”


    轉向鍾然:“對了,上次的貓罐頭哪裏買的?”


    薑近初適時發揮了人道主義關懷:“不和我們一起吃了再迴去嗎?”


    這迴卻是鍾頤自己拒絕了:“不了,我迴隊裏報道。”


    走到門口又停了步,在門後置物架上擺著的花瓶裏揀了三枝怒放的鮮花,遞給了在座的女同胞們。


    “借花獻佛。”


    鍾然靠在椅背上,將冰凍山楂咬的哢哢響。


    鍾頤歪頭看了一眼他:“嗯?什麽,你也要花?”


    被他弟轟了出去。


    薑近初幹笑了幾聲,跟門外的鍾頤揮手再見。


    鍾然這個潛意識兄控一頓飯下來都臉色沉沉,俞堯被氣氛限製,無法正常發揮活寶的獨特功能,在散步迴去的路上跟薑近初抱怨了好久。


    迴到宿舍,俞堯又倒騰收拾了半宿,裝滿了兩個大行李箱,準備明天和她的導師一起出差調研。


    薑近初趴在枕頭上,掀起眼皮子看了一眼:“你這兩個箱子怕是要被你家大佬捐掉一個啊。”


    “又不讓他扛,管得著嘛?”


    俞堯背對著她叉著腰站著,猶豫著要不要把自己床上的炸天婦羅抱枕一塊兒塞進去。


    “你說……”


    “不用說,不要帶,”薑近初翻了個身,用被子蒙住頭,“好姐姐,快點收拾好吧,困死我了,你這個在地板上啪嗒啪嗒踩拖鞋的節奏實在不適合催眠。”


    俞堯隔著被子擰了她一下,這才撕下麵膜洗了臉,熄燈上床。


    五點左右,俞堯就離開了,薑近初睡眠淺,俞堯動靜不斷,她也睡不著了,頂著一頭亂發盤腿坐在床邊打坐冥想,然後踏著晨光給食堂阿姨貢獻了第一單生意。


    然後破天荒的遇到了同樣黑眼圈沉重的黎絮。


    師生二人麵對麵在餐桌上坐下,黎絮慢吞吞地敲一個水煮雞蛋,薑近初無精打采地用勺子挖著米糕吃。


    黎教授上課從來都是穿正裝,禁欲係的襯衫和休閑西褲,身板標槍也似的直,背對著學生在黑板上寫字的時候那背上的蝴蝶骨形狀格外優美,薑近初有幸在上麵趴過一迴,一想起來心裏就樂得開花。


    現在想起來也樂得有點忘乎所以。


    然後她就沒注意到麵前放的是鹹豆腐腦,一勺下去,吃到榨菜的那一瞬間,表情都凝固了。


    黎教授慢條斯理地剝著雞蛋:“鹹粽子都吃了,鹹豆腐腦也就將就著降服吧,紅孩兒。”


    說她哪吒純粹是因為她今天穿了一件紅色的連衣裙,她平時的衣服多是素淨的顏色,難得有這麽張揚明豔的裝扮。


    薑近初睡眠不好,神經粗糙,沒有接他的梗,隻含淚咽下了鹹豆腐腦。


    結果盲目聽話的紅孩兒薑近初在早上的三節課喝了兩升水,總感覺榨菜的韌勁和豆腐腦的嫩滑在口腔裏打架,大大地幹擾了她聽課的效率。


    中央空調嘶嘶地響著,黎絮正在給學生們解釋一道司考真題,她聽著學生們五花八門的迴答,隻覺得索然,就用黑色的水筆在筆記本上畫了個圓頭圓臉的柯南。


    坐在他旁邊的是一個留著平頭的男生,課本也沒帶,但是聽的很認真,轉過頭來看見薑近初在筆記本上畫畫,小聲地跟她說:“你是哪個班的學生?”


    薑近初沒想到他會來跟自己說話,愣了一下:“我?我是黎教授的學生。”


    那男生似乎覺得這個迴答有趣,笑了笑,就不說話了。


    下課的時候黎絮照樣被學生纏住了,薑近初收拾自己的材料,突然一張紙條就被遞了過來。


    是剛才坐在旁邊的男生,他看著薑近初的眼睛說:“這是我的號碼,我是心理學專業的學生,想邀請你參加一項心理實驗,選擇權交給你,如果能聯係我,我會感到很榮幸。”


    經曆了鍾然的洗禮,再奇怪的心理學專業學生都不會讓薑近初驚訝了,她接過了紙條,客氣地說了謝謝。


    中午不睡,下午崩潰,薑近初就在黎絮的辦公室崩潰了。


    她麵對著電腦,唉聲歎氣,黎絮路過她身邊去接水喝,看到她一團亂的桌麵,屈起手指在她腦袋上敲了敲:“你這是什麽毛病,這麽多年了,還能把案源編號搞錯?”


    雖然遭到了嫌棄,但是黎絮還接過她的鼠標,點開一個文件夾。


    薑近初以為他要展示什麽文件操作技能,然而眼睜睜地看著她老師點開了一個名叫“文獻引用整理”的軟件,點擊運行之後,彈出一個圓圓的小包子在原地奔跑的加載界麵。


    薑近初:“……”


    黎絮端起水杯:“這種文件整理,要懂得節省人力物力。”


    醫院那個案件從立案到開庭審理都異常的迅速,像是著急甩手一樣。


    開庭那天下了場雨,城市清涼了許多,即使坐在幾乎全封閉的審判庭也不覺得窒悶。


    羅玉竹的丈夫是個普通話都說不大好的農民,穿著洗舊了的翻領工裝t恤,和妻子一起坐在聽眾席的前排家屬位置,全程低著頭,不知在想著些什麽。


    薑近初隔了一排坐在他們後麵,看到那個男人背影有些駝,腦後一片灰色短發。


    他的妻子哭的累了,靠在他肩上。


    案子是當庭宣判的,醫院隻承擔了百分之三十的責任,羅玉竹的丈夫紅著眼睛,沒有說話,代理律師走過去和他們交談,薑近初離開前聽到了律師在勸他們:“我的建議是這樣的,你們就不要再上訴了……再生一個吧,反正你們也還年輕,二審的結果也不會有多大改變的,代理費用並不便宜,醫院那邊承諾……”


    轉眼九月就到底了,長假出行總是人山人海,當然這也僅限於熱門的旅遊景點和購物聖地,一些偏僻的山村,農村客運站的售票員都在風扇底下打著瞌睡。


    黎絮很禮貌地叫醒了那位售票員,買了兩張票迴來,就看見薑近初舉著手機,正對著牆上廣告的二維碼掃。


    “老師,可以在線預訂賓館的!”


    黎絮無情地打破了她的幻想:“那隻是簡陋風格的民宿而已。”


    薑近初苦惱:“也不知道有沒有熱水器,我想洗個澡。”她的小腿被蚊子咬了一個包,抓痕尤其明顯。


    黎絮擰了礦泉水瓶蓋遞給她:“跟我出來一趟,辛苦你了。”


    薑近初:“誒?”


    她莫名有點耳熱,接過那瓶水:“不辛苦不辛苦!跟著老師跑案子,能學到很多東西……”


    黎絮靠著候車室的椅子,伸開雙臂搭在椅背上:“……是麽?”


    他微微仰頭,看著半空中無力轉動的吊扇。


    黎老師這個喉結有點……有點性感啊……


    薑近初假裝喝水,大膽地端詳了一番他的樣貌形容。


    未料他睫毛一顫,清冷的目光悠悠轉過來。


    “怎麽一直在看我?”


    現場被抓包。


    薑近初窘得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而黎絮隻是站起來,對她說:“車來了,走吧。”


    這大巴司機可能有一顆賽車手的雄心,將車子開得飛起,山路彎曲倒也還好,就是一路坑坑窪窪的,顛簸的很,薑近初早上又吃了甜膩的花生湯,此時胃裏翻江倒海,嘴裏含著薄荷糖都覺得盡是苦味。


    到了委托人的戶籍地,她一下車跑到路邊吐了。


    這一帶原本是農家樂,後來政/府調整了政策,就閑置了這裏的項目開發計劃,十裏八鄉那些把家裏裝修了一遍,指望著靠著農家樂賺錢的農戶隻能打落牙齒和血吞,又拿起了鋤頭下地。


    黎絮有個老同學是這裏長大的,後來轉行去當了服裝設計師,說什麽都不肯迴來了,聽說黎絮要去自己的窮家鄉,千叮嚀萬囑咐一定要找代步工具,要不然走斷腿都找不著村莊。


    大山裏綠樹婆娑,灰白的水泥路隻有窄窄的三米寬,要是有汽車經過,薑近初就得和黎絮先避到旁邊的土坡上。


    如此折騰了幾次,路沒走多遠,兩人累的筋疲力盡,決定坐在樹下休息。


    說是樹,其實是一簾金銀花的花牆,嫩黃玉白的花朵掛了一石壁,再流水一般垂瀉下來。


    薑近初抽了一張廢稿紙出來,放在膝頭折折疊疊,竟然也折出來了一朵花的形狀。


    她抬手摘了幾朵金銀花,塞進空心的紙花裏,舉起來給黎絮看:“老師,你記不記得當年你來學校教書的時候,我代表學校歡迎你,給你獻過花?”


    說著自己托著腮笑起來。


    那一朵紙百合花被金銀花充塞滿了,仿佛也帶著若有若無的花香。


    山風吹過林海,吹動花簾,偶有飛鳥撲棱著翅膀從泉澗邊飛起,飛向高闊的藍天。


    黎絮不知是不是被她的話觸動了迴憶,也跟著笑起來,伸手接過她的花:“嗯,我記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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