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歡歡默不作聲,手從他肋下穿過,抱了他的腰,嗅到他衣服上淡淡的味道,像山林木葉的清香,半晌方慢慢道:“我是胡編過他,但是他也利用過我;我因之受過傷,他卻又救治過我。”她驀然想起司南譽手上的刺痕,心裏有些寥落,仿佛又觸到了那種孤單和依耐,明知他是鴆酒,卻渴得時不時地想喝。


    “蓮燈宴上的一切,從來都是有條有序。說不能進的奴才,就算是臣弟帶進來了,也是錯。宮有宮規,懲戒是不會少的。但她是孟歡歡的人,如何懲戒,自然是交給她了。”知道自己在走題,但他實在是見不慣孟歡歡被庇護的模樣。而且,一向都是我行我素的,從來也沒有袒護過哪一個奴才,這一次破例,不得不的令他懷疑,他們之間到底發生過什麽。


    每天早上孟歡歡醒來第一件事就是在無支祁衣服上把口水蹭掉,今天也不例外,用力伸了個懶腰,尖尖的嘴巴朝下麵一蹭——嗯嗯?怎麽是一堆濕漉漉的茅草?她嗖的一下跳起來,吐出蹭進嘴裏的茅草。左右看看,卻見屋門打開,無支祁抱著胳膊站在外麵仰頭望天,神情很是嚴肅。


    如此高興,眼中也迸出幸福的光芒。子息艱難,雖有側妃姬妾十餘名,卻無一人為他誕下一兒半女,也曾有姬妾受孕,卻又都不慎流產。自己肚中的這個,如果順利誕下,將會是他的第一個孩子。想到將為自己所愛之人生下孩子,孟歡歡雙頰暈紅,朦朧的月色下,如院中的海棠般楚楚動人。


    自己居然就這麽被勾下來了?她開始發呆,自己怎麽這麽沒用,就差一點了,不行,她一定要看到。她想從懷抱裏掙脫,卻發現環住她的手臂緊如鐐銬,而壓住她的腿也是重如泰山,讓她根本無法動彈。她撅起了嘴,被這樣壓著很累也很不舒服,她大眼珠兒轉了轉,開始變迴狐狸。她咧著嘴賊笑,隻要變迴小狐狸,她的體形就小了,自然能從他的懷裏鑽出來。


    見孟歡歡愣神沉思,原本清透的大眼裏彌漫著相思苦楚,終是心疼地歎息一聲,環抱住孟歡歡的小臉,柔聲道:“孟歡歡,和我們說說吧,那是個怎樣的人?當初我們帶你離開皇城,卻是見你受辱。沿途雖洞悉你心中有人,卻一直不見你提起,隻當是那人對你並不合心如意。如今已經一年有餘,你仍如此掛心,看來此等感情你是認真投入的。那便與我們說說,看看能不能幫你分析一二。“


    有時,守在他身邊,燒得暖融融的屋子裏,滲滿了用整個冬天煎熬出的藥香,像空氣裏一隻隻無形的手,奇怪地撥亂著人的記憶……窗外是皚皚白雪封凍的世界,寂靜得能聽見小片雪花簌簌撕落的聲音,我仿佛還身在喀爾喀蒙古,阿依朵家,那異國情調的石頭宮殿裏,在榻前守著他喝藥,小心安撫他的心事……在遙遠得仿佛世界盡頭的地方,隻有他和我,相依為命。


    他小小的清秀眉眼忽然打了結,臉蛋漲得血紅。他深吸了幾口氣,用那兩根手指往前拉弓,但他的右手好像力不從心。我隻聽弓弦清冷之聲,就心痛起來。太一試了很多次,因為用力,兩根手指紅腫起來,就像凍壞的蘿卜根。我不敢叫他停下。太一頭上全是汗珠,不太焦急,也沒太沮喪。他蹲下來,不肯放棄。他研究了一下放在地上的武器,換了一隻手。我淚眼模糊,他怎麽能用右手拿住那把弓呢?司南譽突然立了起來,快步走到離孩子不遠的地方。


    這一聲命令像一個消音器頓時讓混亂的人群安靜了下來,所有的人都跪了下去。而就在孟歡歡為難著到底要不要委屈自己跪下,免得多惹麻煩時,那被踢得鼻血橫流的肥胖男竟連滾帶爬到一匹神駿的黑馬前,哭喊道:“大人,您一定要為小的做主啊!她身為奴隸卻敢毆打我們平民,更大搖大擺地出現在街上。大人,這可是對我國法律的挑釁啊!請您一定要狠狠懲治這狠毒的賤女人!”


    和其他的奴婢們一起,一臉欣喜的往那碧流湖的路口處看。此刻,一盞盞蓮燈如水中芙蓉一般,從宮外漂流而進。蓮燈宴之所以稱為蓮燈宴,便源自於此。春曉節相當與二十一世紀的春節,祁胤的子民,會在這天點燃蓮燈,放入宮外的碧流湖之上,蓮燈順水而下,就進了宮來,最終圍繞在沁岩台的四周。等燈集的多了的時候,沁岩台上便無須燃燭,也是騰亮一片。


    這兩人乃是浮玉島年輕弟子中出類拔萃的人物。浮玉島功夫與少陽派渾厚古樸的套路不同,講究綿、柔、輕、巧,更有雙劍合璧的功夫,用於大雙修。上次簪花大會上,雖然未能奪魁,但一紅一白,紅如烈火,白似新雪,雙劍合璧的那種風流美妙,委實令在場的所有人記憶猶新。今年的簪花大會,他們也是奪魁唿聲最高的人選。


    木然而立,心中狂怒滔天,卻也別無他法,正猶豫間,孟歡歡道:“王爺,我們是存了必死之心的。侯爺和王妃若是死在這處,你剛剛登基,政局不穩,就要與七十九為敵,恐非明智之舉。王爺今日放侯爺他們離去,與慕藩和好,借慕藩之力來壓製不服你的諸王臣子,又保得玉璽和皇上遺體,豈不兩全其美?”


    翼貓,顧名思義就是有翅膀的貓,成活率極低,但靈性極強,可以看清任何妖物的原形。它是夜孤恆給孟歡歡的十六歲生日禮物,孟歡歡被打入冷宮後,這個小家夥也就跟著孟歡歡一起入了冷宮。也是翼貓中的異類,腦袋特別大,是身體的兩倍,所以它飛起來通常像醉酒的蒼蠅,忽高忽低。


    然而,這話聽在耳朵裏,就不是那麽迴事兒了。皇家人本就喜怒哀樂不形於色,表麵上雖然沒有任何不妥,但實際上已經是波濤洶湧。他沒想到孟歡歡竟會與那小子同住一處!他雖然明白孟歡歡心性磊落,不太在乎男女之別,但……他卻看得分明,那小子是個愛使陰路子的人,覺得孟歡歡如此做甚是不妥。


    江寧、蘇州、杭州三織造,每年向宮中交辦“上用”、“官用”繡緞綾綢布匹衣物等,需要大量的絲綢、緞子、布匹,孟歡歡瞧準這個渠道對原料的長期需求,十分精明地並購了幾間小作坊式緞機房、布機房,儼然已經開起了紡織工廠。孟歡歡不但年輕美貌,知書識理,且貴在性格和順,不驕不矜,更不要說是自幼在皇帝身邊長大的,所以剛在南京城的士紳階層中露麵不久,便被驚為天人。


    我把忙著指揮救火的司南譽叫來,把宮廷設計圖交給他,盡量沉著地交代:“南宮內有十四處秘道,且與城市相通。目前已燒毀了八處。雖然別人應不知此圖,但為了防範,你要按圖搜查,並且守住出口。昭陽殿內的火勢不可當,三大殿肯定是完了。你要注意別讓火焰從那些秘密口傳播到別的地方去。孟歡歡,你跟著,陪趙將軍布置機宜……”


    “我沒有資格去問他。”孟歡歡用沙啞的聲音一字一句地說,“如果不是,我隻能更失望;如果是,他為什麽不肯跟我們相認,是因為心裏還有怨有恨嗎?就算……就算他真的沒怪過我,可我選擇了你,卻丟棄了年幼的他,無論有什麽理由,這都是事實。祈然,我真的沒臉見他。”


    悄悄湊近一步,見孟歡歡緊閉雙目,意識似乎已經模糊。孟歡歡杵在原地,心裏開始翻江倒海。她知道現在自己自由了,不會受到癱倒在地的人,任何威脅。她也知道,等到他醒來時,一樣會對自己做出恐怖的事情。而最令自己害怕的應該是,發現了他的男子身,怎麽說,他也不可能放過自己。


    呃,凡間有句話怎麽說的?驢皮出在驢身上?那戰神本來也不是天界的神,是天帝他們使計哄騙過來的,哄來之後又怕她本事太大,降伏不住,便做了些手腳。策海鉤嘛,本來也是她家的東西。我和你說,這事兒是絕頂的機密,千萬不要和第二個人說!我也是當時給白帝當貼身侍衛,才知道了些皮毛。天界欠了戰神大筆的賬,她有朝一日來清算,咱們隻有吃不了兜著走。


    他長久地撫棺痛哭。三十年的時光,時光中的人,時光中的事,在他眼前一一飄過。父皇臨終前悲憤的麵容,那個女子將玉璽拋出那一刻決然的眼神,廢太子被鳩酒毒死時蠕動的身體,皇陵地底允王幽恨的神情,皇姐自盡前悲涼的歌聲,逐一衝入他的心底,讓他的意誌漸漸崩潰,讓他雙足無力,跌坐於地。


    孟歡歡忽然發覺,自己不喜歡那些寒暄的事,幸好有朱明溪從中周旋,她也樂得清閑。找了個借口就開溜,聞著那先前的妖氣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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