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潔拿過司南譽遞給她的鮫綃擦眼睛,醫仙道:“我本來想趕去終南的,可是聽雙鞭唿延烈臨行講掌門師侄已經帶了門下北下,既然門中有事,那便早去一天好一天。”


    司南譽問道:“狄老師,可會是因為俊兒師父的緣故麽?”


    醫仙心想:“若是天殺星秦天縱出世,是與不是實在難講得很,然而若講是的,一則是猜測之詞,二則又使小夫妻心中為難。”


    沉吟半晌,隻得道:“詳情我也不悉,不過你師父一身恩仇雖重,也不可能將整個江湖都驚動了,這一迴你我大喜,來的都是少年子弟,老一輩的都是禮到人不到,按我與他們的交情,江湖上若無大變,可不應該如此。”


    安潔像是下了決心似的,道:“我們先把爸爸送迴蘇州,然後一起北上去看掌門人。”


    兩老都笑了,醫仙道:“你們才新婚,我正要叮囑你們在家韜光養晦呢。”


    司南譽卻接口道:“不妨事,俊兒還不曾出過杭州城呢,跟隨狄老師和安姊也增長一點江湖閱曆,若然無事沿途遊山玩水,也可以開開眼界。”


    他們夫妻越是講得稀鬆平常,醫仙越不願他們輕入江湖了,拿眼看一塵,一塵知是要他阻止的意思,遂道:“夢放大哥先去,若要你們前去,請鏢行帶信迴來也很方便,蘇州近太湖,遊山玩水,都是最好的地方,安兒也可以帶俊兒一起去看看吳家祖瑩,祭奠你的亡母,過兩天一起隨我迴蘇州吧。”


    兩小隻得笑著應了。


    醫仙這才放下心來,笑道:“好啦,明天我就起程啦,大家說些高興的事吧,俊兒除了‘玄門罡氣’之外,可還有什麽絕學也演給大家看看。”


    司南譽聽了不由臉紅,笑道:“狄老師,俊兒實在不是學武,‘玄門罡氣’是練來保命的,師父說他的招式絕毒極狠,還是不學的好,一招一式都沒傳給我。”


    說時苦思焦慮想拿兩招出來應景,可是自己師父認真是一招都沒傳,實是無法可想。忽然靈機一動,記得師父臨行告訴自己:“你罡氣功夫成了,意念所至,自然可以克敵,我的招式絕毒極狠,還是不學的好。”


    難題來了,應敵之際可以蹈隙抵暇以意念克敵,不應敵之際,豈不根本無從出手麽,想到這裏忽然有一點聰明,倏然而來,這就高高興興笑道:“師父當真沒有傳過一招半式,他隻叫我沒事的時候,仔細的看他給的‘天心變雙環’其中雲騰霧湧有兩條墨綠色的飛龍,每次看他們都變樣子,始終看不清楚,十幾年看下來,睡夢裏有時都是他們的影子。”


    這些變化正是江湖上的以亡命相爭這雙飛環的主因,他請來好似小孩子看西洋鏡似的,醫仙不由暗歎:“這小子這般造化,他竟朦然不覺。”


    司南譽漸漸講得入了魔道一般:“我方才忽然想起在安姊閨房中翻的一個跟頭,若罡氣內蘊豈不是……豈不是可以……”


    安潔聽他講入了迷,把閨房嬉戲也講了出來,可有一點羞意,可是他方才輕若鵝毛片羽從帳頂緩緩飄落,若化入武家招術,豈不是可以以將奇招妙式一大半都帶入空中,名震天正氣昆侖派“九現雲龍”,再也不足為奇。


    司南譽這時兩目神光暴射,臉上神色如癡若醉,呆呆的仰麵向天,十幾年來所看的兩條飛龍,突然間有了生命,在眼前翻騰變化,直欲破空飛去,不知不覺間將全副心神都附在眼前若隱若現,飛騰變化的兩條飛龍身上,隨著他們上下,起伏,翻滾,隱現無常。


    他現在忘形物外,全副精神沉浸其中,臉上神色,極是怪異可怖,小雲一直站在旁邊,雖然心中懍然,還好一點,小倩小小雲一歲,年才十四,從廚下端了一盤菜出來,見大家都有凝神看住司南譽,而司南譽又那般可怕,驚駭之下,下意識的手一鬆,嘴一張,“唉呀!”就要叫出口來。


    隻見一個人影子飄過來,腰一低伸手接住了將要掉下地的那盤菜,抬身時,早已將菜放在桌上,舒掌將小倩的嘴捂住了,將小倩攬入懷中。


    她是安潔,時時刻刻都在關住著司南譽,司南譽這種人與天合的通天妙悟,練武的人,一輩子不見得能碰上一次,碰上了若因外物驚擾,又白白放過去,那當真是終身痛惜不可挽迴的大恨,武學高手修習上遇了不可解的難題,閉關靜坐求悟,閉關十數載始終不悟也平常得很,所以安潔一見小倩有了異動,趕緊將她拉入懷內。


    大家都看住司南譽,半天半天,他兩目神光漸斂,漸漸闔了起來臉上神色也逐次平和,外麵月影漸移,又是半晌,他方才睜目而視,眼中又充滿了迷茫,看住安潔,燈光下麵映照得她如花嬌容,越添了顏色,滿臉欣慰歡快之色,懷中抱著小倩,眼睛呆呆瞪著司南譽,她小心靈中極為不解大家為何忽然之間對司南譽特別看重起來。


    司南譽的目光,移向醫仙,開口說道:“狄老師,俊兒……”


    醫仙搖手止他勿言,與眾人合力將桌子抬在一邊,這廳堂是雨天醫仙師徒練劍之處,尚為寬暢,司南譽足尖,微微用力,人便騰起空中,展手伸足,舒緩自如,順適自然的依著方才凝神默憶的飛龍幻影,雙手兩足如遊龍四爪,騰躍搏擊,一式之出,有四招臨空而至,果然是奇絕天下無可言傳的絕藝,若無靈心妙悟,便一輩子也難得他一式的神髓,然而就是一式之得也足以稱雄天下,難怪天殺星當年不以言語,口指相授,隻命他日常觀賞,以待奇緣妙悟,否則,縱然得其格局,也具威力,要與現在超然物外,放縱萬狀,毫不拘泥於陳法,隱隱有一代武學宗師風範,那就不可同日而語了。


    醫仙年齡已長,修練功深,定中功夫極好,隻心中凜駭,神情也還鎮靜,暗暗想道,“這種曠絕古今的武林絕學,若無靈心妙悟,永遠不得,然而俊兒‘玄門罡氣’已成,若非是這等超絕的功夫,其他的招式,實在不必再學,天殺星秦天縱不教,也實有遠見呢。”


    一塵雖然是不知武學的出家人,看了司南譽所演的絕學,神奇之處,連名負天下的武學高手終南醫仙,臉上都不禁其欽慕之情,也是胸懷大暢。


    小雲小倩真嬌憨,見這小時候專歡喜學做小大人和哥兒,突然之間,飛上天去玩了起來,他們兩人也略知武藝,心中的驚訝讚歎,早已衝破了世俗的禮法,竭聲叫好,鼓著掌兒,繞室奔跑著狂唿疾喊,勢如瘋狂一般。


    安潔先也跟著小雲小倩擊掌讚妙,跟著眼中莫名其妙流下淚來,拿著手中鮫綃去擦,然而歡喜的眼淚是擦不幹的,越擦越多,一串串的珍珠,直往下落。


    司南譽在空中盤旋其勢漸衰,正欲下降,見她如斯悲傷,不由大駭,降身而下,在她身前,握了安潔的雙手,驚道:“安姊,你怎麽啦?”


    安潔伏在司南譽胸前,嗚咽著道:“我沒事,隻是心裏太高興了,你……你讓我哭一場就好了。”


    說完,果然放聲大哭起來。


    司南譽擁了她在懷中,輕撫她的香肩玉背,低聲勸慰。


    各人聽了她的哭聲,都很感觸,一塵在欣喜之中,亦為之撫然,說道:“你扶安兒迴房中安歇去吧,我們也各自散了,明天好為夢放大哥送行。”


    慈心仙子吳安潔醒來,司南譽已不在身邊,紅紅的太陽照在窗子,照在地下,心中微有寂寞之感,慵懶得很。


    聽到屋外安靜,隻遠遠前廳有搬動物件之聲,想是師父在整理臨行的衣物。


    想到師父有好些東西一向均是自己收藏的,別人無從著手,急急披著衫兒,起身下床。


    妝抬銅鏡裏看司南譽走進房來,遂一麵急匆匆理著妝一麵問道:“你為何點了我的睡穴,讓我這一枕好睡,睡得幾乎不想起床了。”


    司南譽笑道:“安姊別急,東西全準備好了,狄老師要半個時辰後吃完早飯才動身呢。”


    安潔這時已梳洗完了,迴過身來,笑著向司南譽道:“你不要我趕出去,隻是為吃飯吧?”


    司南譽伸手相握,笑道:“狄老師真的沒有什麽事了,連馬我都遣人迴家中去預備好啦。”


    安潔卻道:“我自十歲拜師,一直隨了師父在各處行走,現在嫁了你,卻和師父送行。”


    司南譽柔聲相慰道:“不是和師父送行,是讓師父先行,我們隨後再跟去。”


    安潔輕聲低問道:“是嗎?”


    司南譽攙了她的平往外走,笑答道:“自然是啊,家中那些馬,就是為到北方去玩耍才養的。”


    司家數世單傳,在江南又財雄一方,司南譽自小身患絕症,雖然終於得救,然而自少生死常在一線之間飄搖祖父的憐惜,容縱是無以複加的,不論是請老師教他讀書,還是自己教他經商,都以好玩有趣為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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