滾滾的煙塵從遠方升起,似是一條黃龍。


    緊接著。


    “轟隆隆……”


    沉悶的響聲似轟雷般從群山溝壑間傳來,震的大地顫動,如同地龍翻身般,聲勢驚人。


    一起的,還有一聲聲高喝的喊聲。


    “駕!”


    “駕!”


    ……


    等那煙塵聲響越近。


    赫見其中人影綽綽,無不是一人一馬,粗略一看隻怕不下六七十騎,馬背上的身影一個個揚著手中的長刀口中發出老梟般的怪叫,像是惡鬼的笑聲,後麵牽著一個個捆著雙手的女人,還有搶來的金銀財寶,豬狗牛羊。


    拖在地上的屍體早已是一團支離破碎的模糊血肉,難辨真容。


    這便是馬賊,所過之處遇村屠村,遇鎮屠鎮,平山滅寨,當真是奸淫擄掠,無惡不作。


    直到那群馬賊離開,躲在草地裏的薑寧才敢起身,一雙眼睛少了幾分玩世不恭,多了幾分警惕和謹慎,緊攥著的手慢慢鬆開,望著那煙塵遠去。


    太殘酷了。


    又走了不到半柱香,薑寧隻見眼前出現了一個村子,隻不過,如今已是一片焦黑的廢墟,一股濃烈的肉香和在焦臭的空氣中,從那一具具蜷縮的屍體上彌散開來。屍體死狀各不相同,老弱婦孺皆有,有的胸口溢血,有的脖頸裂著猙獰的口子,有的更甚至是屍首兩分,慘不忍睹。


    焦黑的樹上更是懸吊著一具具屍體,頭朝下,腳朝上,不,不是屍體,那是一張張被挖空的人皮,在晨風中招展,鮮血淋漓。


    不知道是被驚的還是因為別的,薑寧臉色微微有些發白,他並未停留而是轉身繞到了另一邊。


    發顫的雙手不停緊攥又不斷鬆開,像是要壓住自己那粗重的唿吸,袒露的後背隻見一條條筋肉隨著他的唿吸時隱時現。


    忽的,薑寧眼神一變,隻見山野中急竄出數十條野狗,此刻天光將露未露,如果仔細看就會發現那些野狗的眼睛竟是在晨霧中通紅一片如同泛著血光,這是吃了人肉的狗,比狼還兇惡。


    有的嘴裏還叼著慘白的斷手,有的叼著死不瞑目的頭顱,撕咬啃食著,多半是被那肉香引了過來。


    他壓低著唿吸,身子慢慢伏下朝後退去,粗略一看怕是有十幾二十來隻,那一個個齜牙咧嘴在廢墟中翻找屍體的兇相讓他的手心有些冒汗。


    倏然。


    薑寧身體猛的一僵,就聽。


    “汪汪~”


    身旁不遠處,兀的響起一聲犬吠。


    那是條黃狗,此刻正抬著一雙似在發光的眼睛和他對望了個正著,嘴裏鮮血滴落,讓人不寒而栗。


    跑?


    就聽一聲狗叫響起,其他的野狗齊齊警覺的抬頭。


    看來是跑不掉了。


    薑寧的一顆心瞬間沉下。


    隻在這一瞬,那些野狗竟迅速圍了上來。


    “跑不掉?那就殺!”


    薑寧眼裏閃出一抹濃鬱的戾氣,那是他這些日子在這個江湖所見所聞心中產生的一股鬱結之氣,人性崩壞,連這些畜生也跟著成了食人血肉的妖魔,不以殺,如何肅清。


    他的眼睛倏然一眯,口中徐徐吐出一口濁氣,盡管手中無刀,但見他背後肌肉輪廓瞬間似活了般一顫,雙臂猛然間就似粗了一圈,青筋血管立如蚯蚓般浮露於表,並掌如刀。


    隻在電光火石間,那頭發現他的黃狗已經率先撲了上來,張開的血口一股濃烈的腐臭瞬間撲麵而來,朝他的脖子咬了過來。


    “死!”


    一聲低喝,似怒似驚,薑寧身子一側,右手勁力聚於掌緣化作手刀狠狠地劈在了黃狗的脊骨上。


    隻聽“啪”的一聲,悲鳴立起。


    那黃狗被狠狠地砸到了地上,踉蹌著想要立起,奈何口鼻之內已是吐出了血沫,最後無力的趴倒在地上。


    一擊剛落,三條黑影已是一前一後迅疾的撲了上來。


    見狀,薑寧左手一起,自下而上,直直掏向其中一條野狗的下顎,右腿橫掃而出,空中瞬間帶出一團血花。


    三道黑影立時倒飛了出去。


    一錯而過,其中一條野狗一經落地喉嚨裏是發出一聲聲讓人毛骨悚然的痛苦嗚咽,痛的渾身顫栗,口中血如泉湧。


    它的下顎,不見了。


    剩下的兩條則是一瘸一拐的穩著身子,變的更加兇惡。


    薑寧一邊警惕的看著那些步步緊逼的野狗,雙腳不停地後撤,要是被它們圍住,腹背受敵,隻怕就要多出很多兇險。他還沒退出多遠,見兩條野狗倒地不起,其餘野狗立時蜂擁而上,將其撕了個支離破碎,等爭相搶食完再次圍了過來。


    薑寧下意識的舔了舔嘴角濺落的殷紅鮮血,很腥,很燙。


    “呸!”看著一個個齜牙咧嘴的野狗,他拋掉手裏的一團血肉,朝著地上啐了一口,低吼道:“真他媽臭,再來啊!”


    胸膛上,兩道清晰的爪痕正往外滲著鮮血,皮肉外翻。


    “畜生~滾~快滾開~”


    正待千鈞一發之際,一道喝罵聲從一旁傳了出來。


    那是個蓬頭垢麵,破衣爛衫的女孩,說是女孩倒更像一個乞丐,手裏舉著兩個火把,朝著野狗揮舞著。


    天空的晨光漸漸露了出來。


    像是怕光,隻見那十數條兇光畢露的野狗轉身各自從廢墟裏叼出一塊塊血肉退迴了山林。一下子,薑寧的身子就像是泄了氣一樣,一身的冷汗,傷口處是火辣辣的痛。


    ……


    原野上,女孩走在前麵,青年走在後麵。


    看著不遠處孤零零的木屋,薑寧真不知是該哭還是該笑。先前他曾打聽過,可惜並沒有找到什麽線索,這才沿著鎮子周圍找尋了起來,沒想到會是這樣的結果。


    依稀間,還能聽到一聲聲豬叫從一側的豬圈裏響起。


    可不知為何,這一路走下來,薑寧忽覺的自己身子漸漸有些虛弱,額頭直冒冷汗,他眼神一變看向胸膛的傷口。“遭了,那些野狗怕是沒少吃腐屍,爪子上估計……”


    剛想到這,不等抬頭,薑寧腳下當即一軟,眼前一黑,整個人就已經頭重腳輕的栽倒在地。


    睜眼。


    破敗不堪的屋頂上,一束束陽光沿著縫隙落了下來,還有一股子黴味和腐味,太破了,薑寧甚至還能看見老樹在屋頂“吱吱”的爬著。


    他下意識撐著身子坐起,瞬間一股虛弱感襲來,但至少比之前要好很多。


    胸膛上的爪痕此刻不知被人塗抹了一層什麽東西,像是嚼碎的草藥。


    許是聽到了動靜,門外一個身影風風火火的跑了進來,手中拿著個破碗,裏麵是一些被搗碎的草藥。


    見薑寧起來,她忙伸手示意他躺下,然後抓起一把草藥抹在了他胸膛的傷口上。


    “我睡了多久?”


    薑寧看著屋頂輕聲開口道。


    那像是乞丐一樣的女孩一麵給他擦著藥一麵語調怪異的應道:“快兩天了。”


    見薑寧沒在說話,女孩忙走到牆角,然後從土裏挖出了一個陶罐,獻寶似的揭開。“飯,這是我昨天藏的飯。”


    一股嗆鼻的酸味瞬間就衝了出來,顯然罐子裏的東西都有些餿了。


    “你不吃嗎?很好吃的!”女孩抱著那罐子從裏麵掏出一些剩飯剩菜,然後遞到了薑寧的麵前。


    忍著撲麵而來的餿味,他搖搖頭,目光已是開始打量著木屋,說是木屋,但破敗的不成樣子,估計也就能勉強棲身,遮擋風雨說不定都有些困難。


    “你叫什麽?”


    薑寧說完就撐起了身子,雙腿疊坐在一起,擺了個五心朝天的姿勢,暗自運勁調息。


    “我沒名字,我從小和豬睡在一起的。”女孩說著一個人跑到了門外,抱著罐子大口吃了起來。


    見她出去了,薑寧恢複了幾分氣力這才起身走到女孩之前埋罐子的地方,伸手撫過麵前的一片牆壁,食指輕輕的點著。


    “嗒、嗒、”


    “噠、”


    他的動作很快,直聽到牆壁中傳來一聲有些異樣的聲響,指肚便一使力,當即似是戳豆腐般手指全然探了進去,裏麵原來是空心的,中指再一夾,等抽出來的時候,手中已多了一本卷在一起的書冊。


    刀譜。


    “我發現了這個東西。”薑寧拿著刀譜走了出去,靠在屋簷下曬著太陽。


    埋頭吃飯的女孩聞言先是怔愣的看著他手裏的刀譜,然後瘋了般一把奪了過去,同時語無倫道:“上麵有我的名字麽?有沒有說我有幾個兄弟姐妹,我父母是什麽人啊?”


    她並不識字,翻看了幾眼忙塞到薑寧的手裏,急聲道,一臉的迫切。


    “你看看,幫我看看。”


    薑寧半仰著頭。


    “我已經看過了,這是本刀譜。”


    “不可能的,這既然是我家的東西上麵怎麽會沒我的名字呢?”女孩有些不能相信,一臉的驚慌失措。“你再好好看看,上麵一定有我名字的,你們都有名字,為什麽就我沒有?為什麽我生下來就要和豬睡在一起?”


    “沒有!”


    薑寧一搖頭,有些意興闌珊的閉上了眼睛,甚至他都沒再去看那刀譜。


    之所以如此是因為這本刀譜根本就不是什麽上乘武功,而是隨處可見的東西,上麵講的也不過是一些使力的法子,和用刀的招式罷了,和那些絕世武功更是差了十萬八千裏。


    “嗬嗬……哈哈……”他嘴裏猛的發出一聲聲莫名的低笑,


    原劇中定安斷去一臂,靠的就是這刀譜的殘本自行練出了一身不俗的快刀,可誰能想到,全本刀譜竟然如此普通,普通的讓人意外。


    “殘本?”他嘴裏念叨出兩個字,莫非少去一部分就會變得不同?難不成,這招式摒棄一部分會有新的變化?還是說,隻有獨臂能練?或者是那定安天賦奇高?


    “有,有名字。”他看向女孩從希冀到失望再到黯淡的眼睛,嘴裏鬼使神差的說了假話。


    女孩一聽精神一震,忙把刀譜又塞了過來。“什麽名字?我叫什麽名字?”


    薑寧半闔著雙眼,看著天空的太陽,周遭野花遍地,花香襲來,他低聲道:“書裏說你叫蓮花。”


    “蓮花?我叫蓮花?那我姓什麽?有沒有說我有幾個兄弟姐妹?”女孩喜極而泣,高興的差點要跳起來,一張滿是泥垢的臉幾乎要貼上來了。


    薑寧頓了頓,眼睛像是適應了陽光,一邊慢慢翻動著手裏的刀譜,一邊應著女孩的話。


    “你姓陳,叫陳蓮花。”


    也許是因為太簡單了,畫這本刀譜的人連名字都懶得起。


    開篇便是一句話。


    “刀乃手足之延伸,所謂人刀合一,需日夜習煉,不斷與之磨合,氣息與之相通,方能手中握刀而刀雖意動。”


    至於上麵的刀招,一眼望去,不過是刺、撩、挑削一些再簡單不過的招式,毫無特別之處,充其量不過是一旁多了些注解,言明此招催力的要訣。


    “沒有,上麵隻有你的名字,再也沒有別的東西了。”薑寧右手下意識並掌如刀演練著書上的刀法。


    幾番重複後,他心中再無遲疑,這確實隻是一門普通的刀譜。


    “不可能的,不可能,這上麵這麽多字怎麽就隻有名字呢?一定還寫了別的東西,你再看看。”女孩仍不死心,把刀譜搶了過去,指給薑寧看。


    “沒了。”


    薑寧並沒去搶,而是所以懶散的靠坐在那裏,像是在小憩。


    女孩雖是失落,但卻並不如之前那樣絕望,嘴裏像是魔怔般不聽重複著。“蓮花,原來我叫陳蓮花,原來我是有名字的,我就說我一定會有名字,我爹娘一定給我起了名字的……”


    她懷裏緊緊的抱著刀譜,像是抱著什麽奇珍異寶。


    好半晌,這才平複一些,將那刀譜放在身旁,重新吃起了陶罐裏麵有些餿的剩菜剩飯。


    微風攜著花香,薑寧貪婪的嗅著,如果一旁沒有那剩飯的酸味或許會更好些。


    “江湖啊!”


    低聲念了一聲。


    薑寧動了動身子,像是在找更舒服的姿勢。可不知為何,他的身子猛的一頓,像是被人點了穴,化作一尊石塑,蓬亂的頭發下,一雙眼睛是直勾勾的瞧著在風中不斷翻著頁的刀譜。


    地上的刀譜,此刻隨著那吹拂而來的風不住的自行翻動著書頁,有的沾在一起,兩頁,或者三頁。


    而那原本普通尋常的刀法,在他眼中至此有了不同,有了不一樣的變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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