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當空。


    “啊~”


    像是喉嚨裏卡了口濃痰,一個含混不清的聲音自一刀仙的喉嚨裏被強行擠了出來,他那一雙眼睛此刻變得通紅,像是充血一樣,死死的盯著薑寧。


    原本就粗糙黝黑的臉,現在不知為何忽變得有些蒼白,繼而一抹詭異的青色悄然爬了上去,就連那露出的血管筋脈都泛著詭異的青色,幹裂的嘴唇有些發紫。


    張開的嘴裏,連同舌頭現在都青紫一片,再也說不出半個字來,隻有一聲聲沙啞的響動,還有急促的喘息聲。


    他像是有些冷,渾身微顫,連握刀的手都在不住顫抖。


    “啊~”


    又是一聲,他提著尖刀便朝不遠處捂著肩膀神情古怪的青年撲了過去,隻是,還沒走出幾步,一旁早已蓄勢待發的孩哥已經手起刀落。


    一刀仙死了。


    他死的很怪,臉色發青,嘴唇更是泛紫,就在所有人茫然不解中倒在了地上,到死都睜著一雙眼睛盯著不遠處的青年,儼然一副死不瞑目的樣子。


    孩哥也是楞楞的看著,像是被嚇傻了般,眼淚流個不停。


    沉默無語了好半晌,像是被那雙死不瞑目的眼睛看的有些發毛,薑寧下意識縮了縮身子歎了一聲。“唉,闖蕩江湖這麽多年,你媽媽難道沒告訴過你,不要隨便舔陌生人的東西麽?這他娘算個什麽說法?”


    鎮口,那些一刀仙的手下已是紛紛離去,跑的無影無蹤,這個江湖,所謂的義薄雲天、兩肋插刀不過都是虛言罷了。


    鎮子裏的村民也都一個個走了出來。


    “孩哥好樣的,為民除害!”


    “想不到平時不起眼的娃娃,還是有些能耐啊!”


    “我就知道你們哥倆能贏!”


    ……


    先前還一個個咒罵不停的人,此刻一個個都改了臉色,滿是恭維。


    懶得去理會那些人,薑寧有些虛弱的走到一刀仙麵前把自己的尖刀連同一刀仙的刀撿了起來,這才朝孩哥喊了一聲。“進屋了!”


    見兩人進來,老瘸子把他的外麵破破爛爛的灰襖解開,露出了肩頭的傷口。


    看了看,他道:“還好還好,不深,沒有傷到骨頭,抹點藥養養就能好。”


    一旁的好妹早就打好了一盆水,一邊擦著孩哥的臉,一邊沒好氣的道:“一大男人有啥哭的?哼,的虧你最後出刀了,不然,我才不會讓你進來,從哪來還是從哪迴去的好。”


    說歸說,可她的眼眶也是紅紅的,等看著孩哥那張沾滿灰塵的臉被她擦白一塊,當下卻又“噗嗤”一聲笑了。


    不明所以的孩哥本來還有些無措,但見麵前的好妹笑了,他也是糊裏糊塗的跟著咧開嘴,嗬嗬傻笑著。


    旁邊,老瘸子一麵給薑寧包著傷口,一麵看著自家破泣而笑的女兒心中像是做了什麽決定。


    “嗬嗬,等過倆天寧哥傷好點,你們就把親事定了吧,也好衝衝晦氣。”


    七天後。


    孩哥罕見的洗了個熱水澡,還把自己腦袋後麵的那個小辮子給剪掉了,打理了一番,這自然都是薑寧教他的。


    因為他要成親了。


    鎮子裏除了鐵匠沒人過來,而且瘸子他們也打算離開這裏,自然也就沒去拉下臉請他們。


    雖說傷筋動骨一百天,但下廚薑寧還是勉強能做到,露了一手炒菜的功夫,那香氣,當真是惹的滿鎮子人直流哈喇子。


    依照之前的話,他可是把該教的都教的差不多了,最後連同那一包家夥事全都給了好妹他們。


    也自那天之後,等孩哥他們發現的時候,薑寧已經沒影子了,隻留下了保重兩個字。


    ……


    “救命啊!”


    茫茫荒原之上,一人穿著身剛剛縫製的羊皮襖虛弱的喊著,囊袋被他倒了又倒,卻是不見一滴水流出來。


    薑寧麵如死灰,心裏這叫一個悔啊,早知道走的時候他就牽一匹馬了,索性不走也行,偏偏他不聲不響的離開。難不成熬過了“一刀仙”那禍害,他要不明不白的死在這裏,那可真的就是活不見人死不見屍了。


    “我去你姥姥的。”


    累的連嘟囔的力氣都沒了,薑寧無神的看了眼天空。


    迷迷糊糊中,他就見麵前像是多出來一條路,一條有些眼熟的路,青石小徑。


    “嗯?路?”


    薑寧猛的一定神,等看清楚眼前憑空多出來的路之後,立時就似個瘋子一樣又哭又笑的連滾帶爬跑了上去。


    隻這一步踏上去,他眼前的天地世界已然大變,兩側雲霧繚繞,腳下隻剩下那唯一的青石小徑來。


    但這些都不重要了,不過百來步的功夫,薑寧又站在了那個破廟前,破敗不堪的木門虛掩著,半開半合。


    “又是這破地!”


    雖然有些匪夷所思,但好歹薑寧已經走了一遭,比之一開始的驚慌,現在他心裏也算是有了一些準備。


    推門而入。


    眼前所見依舊是那般荒涼、破敗,枯葉爛殼滿地,牆壁斑駁古舊,十數人合抱的老樹蒼勁如龍,枝幹上的樹葉繁茂如華蓋,籠罩了大半古刹。


    他下意識迴頭再去看,卻見身後的路已消失無蹤,周遭雲霧繚繞,虛幻縹緲。


    “誒!”


    不經意間,薑寧猛的發現,原來那老樹枝幹上不知何時結了顆拳頭般大小的果子,碧翠如玉,晶瑩欲滴。


    可不等他反應過來,那果子就好似成了精,竟然在薑寧的目光中微微一顫,忙縮到了茂密的葉子裏,藏了起來。


    看著那不可思議的一幕,薑寧定定的站在原地直愣了好半天,然後嘴裏發出一聲怪叫,右手已經抹上了腰裏別著的刀。


    同時還揉著自己的眼睛。


    沒錯,他沒看錯,就見那顆果子躲在葉子後顫個不停,像是個擔驚受怕的兔子在不停發抖。


    不光這一顆,薑寧這仔細一打量,才驚訝發覺那枝幹上的樹葉中大大小小藏著許許多多的果子,仿佛感受到他了的目光,那些果子齊齊一顫,直往葉子裏縮。


    “這什麽情況?成精了?”


    薑寧看的目瞪口呆。


    他下意識朝老樹走去,可隻在三丈開外,便像是遇到一層無形的牆壁,任憑他如何使力都無法再進一分,當下暗自運氣凝勁,狠狠地撞了過去。


    立時。


    空中就見一道身影倒飛了迴來,像是滾地葫蘆般摔的齜牙咧嘴。


    正想起身。


    薑寧猛的就聽頭頂傳來一片鋪天蓋地的“咯咯”笑聲,有的清脆如銀鈴,有的蒼老沙啞,有的稚嫩如童聲。


    古刹本就陰森破敗,薑寧毫無準備,猛的一聽這些笑聲,當下渾身汗毛一豎,頭皮都快炸開了。


    “哎呦我的天!”


    連滾帶爬中,他一溜煙的跑進了佛殿。


    禪房中,青年滿臉膽顫心驚的半探著腦袋瞧著外麵荒涼的院子,就見那空中居然刮著一縷縷詭異的怪風,嗚咽個不停,卷動著滿地的枯葉,像是一道幽魂在空中飛舞哭嚎。


    “他娘的,又開始作妖了……”


    青年臉色發青,一雙眼睛布滿血絲,手裏緊緊的握著柄尖刀。


    自那天迴來後,這古刹中就有了很多不可思議的詭異變化。


    僅僅他迴來這幾天所見便不下四五種,每到黃昏之際,晝夜交替時分,這院子裏就會憑空刮出陣陣怪風,灰色的風,不時總會若隱若無的浮現出一道模糊身影,嚇人的厲害。


    古怪的灰風似是不受那顆樹的影響,吹拂的樹葉簌簌而動。


    此情此景,連那樹都顯得有些怪誕詭異,蜿蜒曲折的樹枝就好像一條條人的手臂,掙紮扭曲,更何況能長出會笑的果子,在薑寧眼裏這本來就很詭異。


    但最詭異的還要算是後院的蓮池,以及庭前的一口老井。


    白天倒還好,沒什麽異常,可這一到晚上,他總能若隱若無的聽到那老井裏頭傳來一聲聲古怪的響動,像是鎖鏈的掙動,就仿佛下麵鎖著什麽東西,讓他夜不能寐。


    那後院更是不同尋常,開滿了十數朵碩大的蓮花,而之所以嚇人,是因為薑寧總能不時見到有一紅影在那蓮池上的長廊上晃悠著,一飄而過,隱隱還有女子的歌聲。


    好家夥,第一天晚上差點沒把他嚇死。


    不過,這古廟也是奇怪的緊,灶房裏的米總吃不光,不論他舀多少出來,第二天總能自動添滿,水缸裏的水也一樣,還有院角的菜園子,拔一顆白菜,前腳拔後腳就能長出來。


    算算日子他已經吃了六天的白菜了,吃的都快吐了,白菜的所有吃法都被他試了個遍。


    他也想吃點別的,可是,他不敢下山啊,委實之前被嚇怕了,根本不知道山下有什麽,這要是出去遇到個人倒也算好的,但要是莫名其妙遇到個攔路的山精妖怪,別看他現在練了點刀法,可遇到那些,肯定是死的不能再死了。


    再差點連山精妖怪都碰不到,就像是先前那般,直接落沙漠裏頭,餓死,渴死。


    仔細想想薑寧突然覺得待在這廟裏也挺好的。


    緊緊的盯著那怪風,隻等其消失,天邊的夕陽便已全部墜下,黑夜已至。


    霜雪般的月光,落在地上總是泛著股子詭異的青色,瞧的人心裏發毛。


    不等薑寧鬆口氣,離那老樹不遠處,樹葉半掩的的古井裏又開始響起了一聲聲古怪的響動,聽的薑寧身體發僵。


    “錚……錚……”


    一聲聲金鐵般的響動,讓薑寧一雙眼睛不敢移開分毫,生怕那井口裏爬出個什麽不得了的玩意。


    與此同時後院又有狀況了,他眼角一顫,借著月光就見後院一道模糊紅影一飄而過,消失在長廊深處,薑寧就覺自己全身的汗毛都快豎起來了。


    他記得長廊盡頭好像似是一座涼亭,裏麵桌凳齊全,上麵還擺放著茶杯,之前也隻敢遠遠瞧了幾眼,生怕惹出什麽要命的東西。


    “唿!”


    長唿出一口氣薑寧見自己想象的那些可怕狀況沒發生,這才稍稍放心的迴到了床上,擺了個五心朝天的姿勢,口中氣息漸漸悠長起來,耳邊慢慢摒棄了那些不同尋常的響動。


    如此,一直到天明。


    ……


    “砰砰砰!”


    “砰砰砰!”


    “……”


    禪房裏睡的四仰八叉的青年下意識抓了抓臉,嘴裏不耐的嘟囔道:“大清早的,敲什麽敲啊?”


    可說著,青年雙眼倏的一睜。


    “有人敲門了?嗯?有人敲門了?”


    他一個翻身,光著膀子就朝廟門狂奔而去。


    “誰啊?”


    不到近前他嘴裏就迫不及待的喊道,心裏直唿有伴了。


    門開了。


    薑寧先是一愣,就見外麵正站著個不一般的俊俏和尚,唇紅齒白,膚如羊脂,身穿一身月白僧衣,隻是那眼中卻帶著幾分好奇。


    他旋即迴過神來,視線忙一瞧和尚身後的古舊山路,當下問道:“和尚,你打哪來的?”


    那和尚好奇更重了,他看著眼前赤著上身脖子以上曬得黝黑的青年,愣了一下,這才道:“山下來的啊。”


    “奇了怪了。”


    和尚一說完,忽覺眼前黑麵青年滿臉狐疑的盯著他。


    然後道:“去,你下去再走一遍!”


    和尚眼中好奇更重了,但他沒說什麽,隻是溫和一笑,轉身在薑寧緊緊的注視下下了山,然後又上了山。


    看到這一幕,青年是一臉的狂喜,像是著了魔。


    “終於能下去了,終於可以吃肉了!”


    “你不是和尚?”那俊俏和尚聽到青年魔怔似的自語,當下神情一怔,然後又似想起什麽,道:“小僧,金蟬子,見過施主。”


    薑寧正嗬嗬笑著,可一聽麵前和尚自稱是“金蟬子”,笑容立時就僵在了臉上,差點沒把舌頭吞了下去。


    “咳咳,你說你叫金蟬子?”


    和尚點點頭,眉目含笑正想開口,卻見青年木然著臉腳下後撤一步,然後在他僵硬的笑容中“嘭”的關上了門。


    “……”


    “奇怪,怎麽我的名頭這麽不管用了麽?”和尚低聲自言自語著,不過他的眼睛卻是在打量著眼前的無名古廟,與薑寧所見不同,在他眼裏,這古廟竟是仿佛不存在一樣,若非親眼所見,他還真察覺不到。


    而此次受邀盂蘭盆會正好途經此地,路過這裏卻是有種莫名的心血來潮,要知道這世間能讓他如此的,也就隻有重走西行路了。


    歎了聲。


    “唉,罷了,還得去參加盂蘭盆會,這一次怕是又少不了道佛之爭,待日後有空,再來這裏一探究竟吧。”


    說完,騰雲而去。


    院子裏薑寧張著嘴瞪著眼睛看著飛離而去的和尚,一臉的茫然震撼。


    “還真的上天了!”


    薑寧下意識再打開門,朝外走了一步,可就這一步,他臉色猛的大變,轉身就往迴跑。


    隻是,身後哪還有什麽廟,雲霧繚繞,看著腳下的路,薑寧若有所思。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錦衣監國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一劍白骨哀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一劍白骨哀並收藏錦衣監國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