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二皇子李德湣如此口無遮攔地說話,尉遲芳情急之下急忙開口打斷他的話道:“二殿下慎言!如今可不比從前時候了!”李德湣本來口沫四濺正說得興起,忽然被這一聲喝止,驚得當場就立時鉗口,瞠目結舌顯出一副癡呆呆的神態。便連李顯宗,也給嚇了一跳,竟是不敢再坐著,戰兢兢哆嗦著兩條腿慌忙站了起來。


    見他起身,李無瑕也急忙站了起來,她隻覺得滿心酸楚,哽咽著說道:“父皇快請坐下,沒事了,您不必如此擔心。”李顯宗縮著脖子,膽怯地環顧了一圈周圍那些西羌宮女太監們,見他們並未有何其他表示,這才大著膽子又坐了下來。


    李德湣立在他身後,臉色猶自青一陣白一陣,看得尉遲芳心裏也不是滋味,當即福了一福身子歉然道:“二殿下恕罪,奴婢方才並非有意冒犯。”李德湣煞白著臉兒衝她點了點頭,卻是不敢再開口說話了。


    李顯宗見狀,便哭喪著臉向李無瑕道:“瑕兒,別怪你二弟莽撞,這些日子他也是吃苦吃得忒狠了……可憐見兒的從小他母親去得就早,本就比不得你們,況且如今咱們又遭了難,你就多體諒他一些個吧……”李無瑕淒然道:“父皇所言極是,兒臣遵命。”她說著便扭頭向身邊的羌國宮女吩咐道:“去把那邊案子上的點心取些過來給我二弟吃。”


    那宮女躬身領命之後,果然將滿滿一盤子皇宮禦廚精致的細點都捧過來送到李德湣麵前。後者這些日子在天牢中吃著豬狗不如的飯食早已餓得肚腸都要出窟窿了,如今見了這些好吃的,又哪裏還按捺得住?兩手將盤子整個兒搶過去,大把大把抓了點心就隻管往嘴裏猛塞!惹得那些羌人們又是一陣偷笑不已。


    李無瑕看在眼中卻感倍加心痛,雖然平素裏她同這個兄弟感情著實一般,但彼此畢竟也是骨肉至親,見他淪落到這般地步,心中自然頗為難過。倒是尉遲芳有眼色,見李顯宗坐在那廂也是饞涎欲滴的模樣,知道他必然也餓壞了,便即走過去又端了一盤點心來給他。


    就在他們父子兩人狼吞虎咽的功夫裏,太子李德懋卻始終如枯焦的老樹般直挺挺地站在一旁,口中嗚哩嗚喇自言自語說著誰也聽不懂的話,臉上帶著麵具般僵硬而空洞洞的笑容。李無瑕與他乃是同父同母的嫡親兄妹,更是從小兒一起長大的,見他數月間居然當真瘋成了這般光景,不由得又掉下淚來:“皇兄,皇兄!我是瑕兒,你……你還認得我麽?”


    見李德懋對這話竟恍如未聞一般,李無瑕再也忍不住哭出聲來,離座走到他麵前,顫聲又道:“皇兄你當真不記得了麽?你看看我,我……我是你妹妹瑕兒啊!”李德懋的目光這才緩緩轉到她臉上,呆呆地瞠視了片刻,忽然露出個傻裏傻氣的笑容:“嘿!小兔兒!你是我養的小兔兒,是不是?”


    周遭的羌國宮女太監們好多人都掌不住笑出聲來,李無瑕臉色慘白,伸手去拉住了兄長的手臂,輕聲道:“我是瑕兒,我是你妹妹啊!皇兄你再想想——”可是李德懋卻不再理她,竟是隻管自顧自搖頭晃腦地叨咕起兒歌來:“蹬蹬腿兒,眯眯眼兒~吃蘿卜,吃白菜~~”


    尉遲芳畢竟謹慎,見太子殿下瘋成了這般模樣,便有些擔心他有忽然暴起傷人的可能性,當下急忙將李無瑕伸出的那隻手硬生生又給拽了迴來,小聲道:“殿下,咱們不可離得太近……要小心些!”誰知她這一靠近,反倒引起了李德懋的興趣,就見他瞬間變得眉飛色舞興高采烈,向著尉遲芳拍手笑道:“夜歆,夜歆!原來你在這裏?我找得你好苦——你知道麽?咱們養的小兔兒找著了,你覺得歡喜麽?我就說咱們定能找著的!”


    尉遲芳尷尬道:“殿下,您認錯了,奴婢並不是太子妃娘娘……”可是李德懋哪裏聽她這些言語?隻顧著自己手舞足蹈地接著道:“夜歆,夜歆,咱們帶小兔兒到西山踏青去!你看外頭,那杏花桃花不是都開了麽?”聽他說得如此煞有介事,不少人都沒忍住下意識地向外看了一眼,自然,這隆冬節氣又哪裏來的桃花杏花?隻是天氣陰沉沉地又開始下雪了而已。


    李無瑕心中難過之極,再也說不出話來,隻得又返身歸座;尉遲芳心裏也自酸楚不已——太子殿下雖然隻有二十多歲,但他聰慧仁達、性情又溫和,年紀輕輕便已經顯露出了一代明君的勢頭。當時朝中許多大臣對他都是寄予厚望的,隻望他登基之後能夠盡除弊政、重整朝綱,外拒強敵內安黎民,好好整治出一番盛世景象來!


    可是誰承想,沒等到這一天,他們就已經落到了國破家亡的地步;而好好一個睿智英明的儲君竟被羌人活活逼瘋,淪為如此這般的廢人!隻是,無論再怎麽難過,事實卻是已然如此,因而她還是打疊了精神先去勸慰李無瑕:“殿下也不必太難過了……其實太子殿下如今這般模樣,唉,倒也未嚐不能算是一種幸運吧,至少在他心中,太子妃殿下一直都還是在世的,咱們的國家,也……也一直都還是舊時模樣……這豈不也是上天的一種垂憐麽?”


    李無瑕聞言抬目又看了兄長一眼,果見他滿臉都是興奮之色,雙目放光,笑容燦爛得像是能從臉上溢出來一般。看來尉遲芳的話倒也不無道理,她不禁苦笑著搖了搖頭:“唉,誠如你所言,今時今日,若真能夠從頭到尾什麽也不知道、不認識、不記得,那果然是上天賜予的莫大福氣了。”


    在這個功夫裏,李顯宗與李德湣父子倒是吃了個滾瓜肚兒圓,總算有眼力乖覺的羌國宮女給他們送上茶壺,這父子二人才避免了活活噎死的厄運。李無瑕見他們還是一副意猶未盡的樣子,便又吩咐道:“來人,去禦膳房把新做的糕點多裝一些拿到這裏來。”兩旁立即便有羌國宮女應聲領命而出。


    李德湣吃飽了肚子,膽氣便又雄壯不少,見姐姐能夠對兩旁的羌人如此發號施令頤指氣使,不免又有些想入非非,遂乍著膽子插口道:“皇姐,能不能叫他們再……再準備點肉給我們帶迴去?我和父皇已經好久好久都沒有嚐過肉味啦!”李無瑕歎了口氣,再吩咐道:“是了,那就叫他們再準備些雞鴨豬羊之類的肉食送來罷。”


    這下不但李德湣大喜過望,便連李顯宗的眼睛也亮了許多,他打了個飽嗝道:“瑕兒啊,今後有了你的照應,我們的苦日子也就熬到頭了,你可千萬千萬要好好兒的啊!”李無瑕黯然道:“是,孩兒遵命,孩兒也會盡快想辦法讓父皇、皇兄和二弟離開天牢的……”李德湣聽她說出這話,更是喜不自勝地連忙道:“正是正是,姐姐以後是他們羌國的皇後,那我和父皇與皇兄不就是皇親國戚麽?咱們一家團聚的日子想必又為時不遠啦!”


    雖然從一開始就明白沙勒赫的用意,也從心裏知道自己見了父皇之後會是這麽個結果,但事情真到了麵前,看著父兄們那三張滿是笑容的臉孔,李無瑕心頭不免還是掠過一絲淒然——所謂亡國公主的命運,若是不能一死,那麽剩下的部分想來也沒有什麽是可以自己做主的了。


    拚得自己一身,換了麵前這三人的平安,在目前看來的確已是最好的選擇——至於後麵的事,說不得隻好走一步看一步,千古艱難唯一死,如今既然求死不得,麵對活下去的艱辛,想來也不過就是那麽迴事。


    幾名宮女抬了禦膳房做的菜肴點心共裝了滿滿兩大食盒送了進來,李無瑕便又問道:“父皇還有什麽吩咐麽?若是沒有,女兒便要請他們送您迴去了。”李顯宗聽到她這句話,不知為何忽然顯得情緒有些激動,他猶豫著站起身,哆嗦了半日嘴唇忽然啞聲道:“既然咱們是在這明陽宮見麵,那……那怎麽不見‘她’出來?她……她如今過得還好麽?”


    這話問得李無瑕尉遲芳都是一愣,隨即才明白過來,原來這位丟了皇位跟國家的皇帝陛下到了如今這般田地,心中惦記的卻仍然還是那位禍國妖妃江梨兒!尉遲芳心中頓時大感不屑,正要開口狠狠搶白幾句,卻聽李無瑕已靜靜地說道:“父皇放心,兒臣前些日還見過江妃娘娘,她如今過得倒是頗為不錯。”


    李顯宗點點頭,呐呐的道:“那就好、那就好……如今死的人實在太多了,我也不過是瞎琢磨……”他說著站起身就去拿那巨大的食盒,想不到一生養尊處優的皇帝陛下竟也有了些蠻力,竟是生生將兩三名宮女才能抬起的一個木製大食盒生生拎了起來!李德湣也急忙上前拎起另一個食盒,他還怕李無瑕方才的話隻是隨口說活,因而最後也忘不了又囑咐道:“等皇姐一當上皇後娘娘,可千萬別忘了要早點放我們出來呀!便是那蠻子女人不許,你也一定要想法兒救救我們!總之千萬要討得皇帝的歡心,那便什麽都好說了!”


    至此李無瑕隻覺得全身乏力,歎息一聲,揮手令人將他們送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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