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續兩天通宵達旦緊趕慢趕,這天傍晚,茅庚終於裝配好又一個鍾擺式擒縱機構。


    茅庚滿懷希望地放下重錘,然後閉上眼睛,一瞬間擒縱機構滴答滴答地響了起來,茅庚就這樣閉著眼沉醉在連綿不斷的滴答滴答聲中,好一陣這才睜開眼,仔細看時,鍾擺在眼前晃動,從左晃到右,又從右晃到左,鍾擺晃動一個來迴,擒縱輪轉一個齒,隨即被擒縱鉤勾住,鍾擺再晃動一次,擒縱輪再轉過一格在被勾住,擒縱機構一擒一縱,就這樣循環往複,滴滴答答,奇妙的節奏感讓茅庚有些癡迷。事實上,前世九十年代以後,機械鍾表就越來越少了,而鍾擺式時鍾全都變成了古董。


    不知不覺間,茅庚隨著鍾擺的節奏晃悠起了腦袋,直到有人送過來飯菜,這才停住晃悠。


    奇怪的是,今日送飯菜的,卻換成了一個甜美的少女,這少女打扮得感覺就像個丫鬟模樣,她端著盤子進來屋中,見方桌一個奇怪的物事在晃動,發出滴滴答答的聲音。而桌上擺滿了各種物事,有這些物事占著,飯菜便沒有地方擺了,這少女於是不得不出聲道:


    “茅先生,這桌上的物事是不是也該收拾一下?現在該吃飯了。”


    說完莞爾一笑,露出兩個淺淺的酒窩。


    麵對甜美少女,茅庚不自覺便感覺有些歉然。


    此前就算桌麵堆得再亂,也是送飯的嘍羅幫著收拾,茅庚都不用伸一個指頭,茅庚連忙將桌上的土扳手、螺絲刀之類的工具雜物收拾了一番,將寶貝似的鍾擺擒縱機構從桌子的正中移到了靠邊的地方。那少女放下飯菜,便招唿道:


    “茅先生,可以吃了。”


    茅庚這些日都沒有什麽胃口,一想到要被迫與一個長相恐怖的醜陋女子成親,感覺就象吃了個蒼蠅一般,哪裏還能吃得下飯來,大多數時候都是隨便扒拉兩口,便撂下了碗筷。如今偏偏有一個養眼的少女來到身邊,好象存心要刺激起自己對於明日遭遇醜八怪的恐懼一樣。茅庚一想到此事,本來因為擒縱機構的成功而興奮的情緒立時便被淩空澆了一盆冷水。於是心中大感忿然,當下對那女子說道:


    “我一個人吃沒有甚麽趣味,不如你來陪我一起吃如何?”


    那少女微微一笑,再一次展露一對酒窩,讓茅庚目光為之一眩,那少女隨即說道:


    “茅先生既然吩咐下來,小女子敢不從命!茅先生要不要喝一點酒,要喝的話,我便去取一壺來。”


    茅庚見少女說話時一副嬌憨的樣子,神經也自然鬆馳,笑道:


    “正好今日這鍾擺成功,理當小小地慶賀一番,好,就喝點酒吧。”


    那少女取了一壺酒,便陪著茅庚小酌起來。


    此時已是陰曆十一月初,天氣已經有些寒冷,在這山中氣溫尤其要低些,酒入胃中,渾身逐漸發熱,茅庚越喝便越覺酣暢。


    問那少女,那少女隻是說叫她鈴兒就好。


    鈴兒也不多話,茅庚問三句,鈴兒還不見得答上一句,不答話的時候隻是微微一笑,便露出淺淺的兩個酒窩來。


    鈴兒也喝了一些酒之後,臉上泛起嫣紅,茅庚不時投過去一瞥,覺得今日有鈴兒陪同自己喝酒,倒是一份小小的享受。


    這時鈴兒主動挑起了話題:


    “茅先生,桌上這個滴滴答答擺個不停的,是什麽物事?”


    茅庚早就等著這麽一問,於是顯擺道:


    “我做的這個機關,將來是要用來計時的,計時,知道麽?”


    茅庚看著鈴兒睜著一雙大眼,眉毛微皺,一副不解的神色,茅庚一時也不知道如何解釋這計時是什麽,又是為何要計時。這裏的人估摸著按照日出日落掌握時間,能知道大致的時辰就不錯了,於是自嘲地一笑:


    “這物事現在看起來好似用處不大,不過天地玄黃,萬物變換,都是一個一個的瞬間慢慢變動,變到後來,才有天地萬物的。我這物事,就是要記錄一眨眼的這一瞬間到底有多長的時間,它叫做時鍾,這個時鍾還沒有做完工,不過做到這一步,以後就容易了。等它做成之後,你那好看的大眼睛一眨,它就能知道這一眨眼到底有多長的時間。”


    茅庚說到最後,就有些調笑的意思了,此時酒精上了頭,茅庚說話便隨意起來。


    鈴兒聽茅庚誇她,臉上更加紅了。


    鈴兒忽閃著大眼睛,一臉天真地說道:


    “茅先生,你說我也不懂,我隻知道你甚麽都知道,上至天文,下至地理,無有茅先生不知的。這裏的人都說茅軍師無所不能的。”


    茅庚心說慚愧,在古人麵前自己賣弄一下還行,在後世不知道有多少人的智商要將自己甩n條街,而且自己就算到了宋代,還不能掌握自己的命運,夢想中穿越族神乎其神的傳說沒有在自己身上上演,反倒是上演了一幕幕失控的苦鱉劇。


    如今自己的命運掌握在別人手中,但是也許自己能幫得上眼前這個可愛的少女,難得人家陪自己喝了一迴酒。這鈴兒可憐見兒的,穿一身粗麻布衣服,這輩子難道就是當丫鬟使女的命麽!於是心生豪情,便問鈴兒道:


    “鈴兒,說說看,你有甚麽樣的心願?比如說是不是想要幾件漂亮的衣服,將鈴兒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或者有別的想法也行,或許我可以幫你。”


    鈴兒聞言,模樣喜滋滋的,一低頭,卻追問道:


    “你是說我有甚麽心願,你都答應幫我麽?”


    茅庚點點頭,說道:


    “你不是說我無所不能嘛!除了幫不了我自己,幫你卻不是甚麽難事。”


    茅庚想,鈴兒也就是十五六歲年紀吧,後世這個年紀,固然有人夢想著白馬王子、華屋豪車,多數少女則不過是夢想有一個愛瘋手機,或者簡單到一襲漂亮的長裙,就會頗感滿足。嗯,鈴兒要是穿上一身漂亮的衣服,人靠衣裝,一定會更加動人。後世當然也有要當超女之類的歌手明星的,茅庚甚至想,就憑鈴兒這好看的酒窩,放到後世,恐怕做個小小的明星也不是難事。如果非要當歌星,自己搜羅一下記憶中的各種歌曲,拚拚湊湊也能讓鈴兒走紅吧。


    鈴兒眼睛撲閃著,正要說什麽,忽又掩口,之後又忙不迭放開手,說道:


    “可是人家這會兒還沒有想好,等我想好之後,再跟你說。可你不要忘了,你答應幫我的。可不許賴帳。”


    說到不許賴賬的時候,借著漸濃的酒意,帶了三分天真,倒有七分嬌嗔。


    茅庚見鈴兒可愛的樣子,更多了幾分憐意,笑道:


    “這個當然,凡是我力所能及,定然要幫你的。”


    隨即想到也許過了明天,自己被拴上一個既醜陋又潑辣的悍婦,隻怕要幫麵前這個女孩,也隻有不聲不響的才行了。


    茅庚歎息一聲,再往喉嚨中灌上一大口酒,神情變得黯然。


    鈴兒察言觀色,見茅庚有些怏怏不樂,便寬解道:


    “茅先生的本事無人能及,又講道義,好人行好運,吉人自有天相,不會有事的。”


    茅庚心說你一個小丫頭片子懂得什麽,你小小年紀,哪裏明白命運的無情,前世在鈴兒這個年紀,自己曾經也有許多天真的夢想,隻是,隨著時光的流逝,夢想一一被現實擊得粉碎。本以為穿越之後,一切的夢想皆能輕易實現,不曾料如今的這一道坎就難以邁過。


    茅庚看著鈴兒略顯稚氣的臉龐,還是十六歲的花季少女呢!


    茅庚此時酒意已經上來了,迷糊中將對麵的鈴兒幻化成後世的某個花季女孩,大凡這個年紀,想必對席慕容的詩是不陌生的,於是在恍惚中說道:


    “席慕容的詩知道吧?”


    “習莫容?唐朝還是本朝的?鈴兒隻是略知一些詩詞,這個習莫容的詩卻是沒有聽說過,是鈴兒孤陋寡聞了。”


    茅庚聽鈴兒這麽說,頭腦中又恢複了一線清明,心說你是宋代的鈴兒,當然不知道了,不過沒關係,我可以念給你聽:


    “這不怪你,我念給你聽吧。不過,這不象唐詩宋詞要講韻啊律的,它就是象說話一樣。”


    鈴兒也不知道象說話一樣的詩是什麽東西,好奇心上來,便認真地點頭道:


    “你念吧,我掙著耳朵聽著呢。”


    茅庚帶著濃濃的酒意,開始念起席慕容的《如歌的行板》:


    “一定有些什麽


    是我所不能了解的


    不然·草木怎麽都會


    循序生長


    而侯鳥都能飛迴故鄉


    --


    一定有些什麽


    是我所無能無力的


    不然·日與夜怎麽交替得


    那樣快·所有的時刻


    都已錯過·憂傷蝕我心懷


    --


    一定有些什麽·在葉落之後


    是我所必須放棄的


    是十六歲時的那---那份夢想


    還是·我藏了一生的


    那美麗的如山百合般的


    秘密”


    茅庚剛要念“那本日記”,隨即便想這時代誰知日記是什麽玩意,急切中隻好改口念作了“那份夢想”。但念到最後,自己也莫名地感傷起來,一時有些情難自禁。


    鈴兒聽完,原來這象說話一樣的詩也很令人傷感,令人迴味。茅庚那樣子,還虧是男人,竟然有些淚光模糊!


    鈴兒覺得應該留下這象說話一樣的詩,便道:


    “這象話兒一樣的詩聽起來也蠻有意思的,把它寫給我吧,好嗎?”


    茅庚便用炭條將詩抄了,遞給鈴兒。


    鈴兒得了詩,便起身道:


    “謝茅先生!我今天好高興。我走了,天氣冷了,你也睡吧。”


    茅庚送鈴兒離開,出門時鈴兒迴眸一笑,再一次露出兩個淺淺的酒窩,茅庚揮了揮手,目送鈴兒遠去。


    今日裏喝酒喝得其實不多,卻不知為何早早就有了醉意,茅庚躺倒床上,燈還是照樣點著,鍾擺還在從左晃到右,又從右晃到左,擒縱機構滴滴答答的聲音一直就這麽持續著。


    忽然一陣睡意上來,茅庚長長地打了個哈欠,然後便隻聽滴答聲越飄越遠,直到飄進了夢中。


    睡夢中,滴答聲依然在持續不斷地響起,忽然鍾樓重重地敲響一記洪亮的鍾聲,然後司儀高唱“吉時已到”,對麵一個身穿大紅裙裝的女子嫋嫋婷婷地走過來,腳步聲也是噠噠噠噠,待到一步三搖走到近前,然後盈盈一拜,再起身時,忽然一陣風吹過,那女子蒙在麵上的頭巾被吹起,茅庚見到的是一張恐怖的麵容,茅庚由此驚醒,才知剛剛是做了一個夢而已,身上出了一身冷汗。不禁歎一口氣,是了,這一日便要辦喜事,洞房花燭夜,卻不知新娘究竟有多醜,難道真像夢中那樣麽!


    醒來一看,此時天還未亮,再看鍾擺和擒縱機構,依然還在有條不紊地動作。看來這一次擒縱機構應該是成了。


    盯著自己親手做出的這件東西又看了很久,實在疲勞不過,便又昏昏睡去。


    這一睡睡到了第二天下午,還是向以軒叫醒了茅庚,告知喜宴一應之事已經準備停當,今晚茅庚就要當新郎。茅庚聞言,也不說可,也不說不可,一副聽天由命的樣子。


    傍晚的時候,整個山寨便熱鬧了起來,敲鑼打鼓,大排筵席,而茅庚就象一個木偶一樣,由著人往自己身上套上大紅的新郎禮服,被牽著走過一個一個的程序。喝酒的時候,倒是隻有寥寥的幾個人象征性地作出要灌茅庚喝酒的意思,茅庚酒來不拒,到口就幹,結果這些灌酒的人卻識趣地退下了。隻是奇怪瞿賴三今日嫁女,為何卻沒有露麵。


    最後,一幫人推推搡搡,將帶著酒意的茅庚推向了張燈結彩的洞房,洞房中點起了六根小兒手臂粗細的紅燭,隻見雕花床上坐著身穿霞披蓋頭遮麵的新娘,又有伴郎伴娘之類的一應人等推搡著讓茅庚和新娘喝了合巹酒,然後各色配角一一退場,隻剩下茅庚這個新郎和新娘留在了洞房之中。


    茅庚此時的心情,惟願自己馬上昏昏睡去,根本就不想揭開新娘的蓋頭。奈何今日喝的酒委實有限,而心中有一種莫名的恐懼久久揮之不去,就算是想睡,一時卻哪裏睡得著!


    良久,卻聽新娘有些幽怨地喚出了聲:


    “茅---茅哥哥,怎地不理人啊!”


    初聞“茅哥哥”三個字,茅庚渾身起了一層雞皮疙瘩,再一聽,咦!這說話的聲音好生耳熟,連忙問道:


    “你,你是誰?”


    “我是鈴兒啊,昨日還一起喝過酒的,茅哥哥忘得這麽快嗎!”


    茅庚立時衝上去揭開蓋頭,一看,燭光掩映下,不是鈴兒卻又是誰!隻見鈴兒經了這番裝扮,顯得比昨日黃毛丫頭的感覺成熟性感。


    “怎地會是你!不是說是峒主的女兒嗎!難道你就是峒主的女兒!”


    鈴兒滿臉紅暈,顧左右而言他:


    “茅哥哥你昨日是答應過小妹的,說不論我有甚麽心願,都要幫我的,是也不是?”


    “不錯。”,麵對可愛的鈴兒,茅庚心情轉為輕鬆,總算不用鎮日麵對傳說中的醜女,不啻是一種解脫。


    “那好,我的心願其實就是,要一輩子陪著茅哥哥。”,鈴兒說完這話,便不勝羞怯,低下了頭,隻拿眼不時一瞥地偷看茅庚。


    茅庚忽然覺得有一種鑽了人家圈套的感覺,原來自己被玩了!於是苦笑道:


    “你覺得我在這囚籠一樣的山寨之中,會快活嗎?我說過可以幫你,如今是幫也得幫,不幫也得幫了。不過,你爹爹隻是要用你拴住我罷了,這樣,何苦來哉!”


    鈴兒一噘嘴,竟然撒嬌起來,口中說道:


    “我還有好消息沒有跟你說呢!哪有要拴住你了!明日我就跟你下山。”


    “真的?你爹爹肯麽?”


    鈴兒笑問:


    “你可知道我爹爹是誰?”


    “不是瞿峒主嗎?”


    “你是說瞿賴三嗎?告訴你,昨晚我和你飲酒之時,瞿賴三就在邵州迴新化的路上不小心落水死掉了。他死掉了也是一件好事,不過這裏的人還不知道,要三日後才能發喪的。如今這裏是我爹爹當家,我爹爹嘛,就是原來的右甲首領瞿耀龍。盤聞鼓如今也心甘情願聽我爹爹的,他姓盤的雖然兇悍,也懂得造反是找死。他瞿賴三要全瞿家峒的人都陪他去死,多數人其實都是害怕的,沒幾個真心要造反,連盤聞鼓都動搖不定,便可想而知。不過以前瞿家峒靠著茶商營生過活,遲早要犯官府的忌諱,故而沒有人公開和瞿賴三唱反調。但今日不同往日,茅先生來了這裏之後,又是燒板磚,又是包攬蓋房,哪還用得著再去做那茶商的勾當。故而,瞿賴三之死,也算是瞿家峒幾百戶人家的福氣。從此以後,大夥兒都可以過安生日子了。”


    鈴兒說這些的時候聲音低到不能再低,聽完鈴兒這一番話,茅庚心中吃驚的程度簡直無以複加,心想,這瞿賴三之死十有八九是“被落水”的。但如此一來,瞿家峒不用再跟這死鬼幹那造反的勾當,反倒可以走上發家致富的道路。不過這個變故來得也太快太奇了一點,隨即一想,瑤家的人可不像漢人那樣什麽事都要反複權衡,想清楚了人家就幹他娘的,倒也符合後世效率優先的原則。


    “可是---”,茅庚對於乘人之危辦這場喜事還是有些不爽,雖然與鈴兒在一起,已經是不幸中的意外之喜。


    這下鈴兒不幹了,拿出了撒嬌這個致命殺器:


    “哎呀!人家還不是想一輩子陪著茅哥哥嗎!爹爹和向叔叔也是這樣的意思,你一個大男人,昨天還說要幫我,今日卻‘可是’,‘可是’甚麽呀!這麽小氣!人家不來了嘛!”


    茅庚被打敗,唉!鬥不過人家的至尊賣萌撒嬌,隻好投降。


    不過茅庚還有很多疑問,一時半時恐怕是問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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