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著他越發年輕挺拔的身影,心裏那個不安,可是又莫名覺得驕傲。這個男人是自己的,這種不安參雜的幸福感,幾乎能將人的理性燒掉。


    裴少北想開車,我卻堅持沒讓。漫步行走無論是我的腰傷還是對胎兒都有極大的好處,裴少北自然拗不過我,而且,在這種小事上,他也從來不會反駁我,這一點也是讓我覺得被重視被在乎的部分。


    夜幕降臨,小區的街燈亮了幾盞,橘黃色的光將人的影子無限拉長,隨著腳步慢性而過,似抵死糾纏的剪影,讓人看著心裏莫名覺得溫暖。


    正好是吃飯的時間,下班的人匆匆迴家,家裏的人正準備著煎炒烹炸,飯香味從許許多多的窗口飄出來,讓人穩住頓覺愜意。沒有那些惱人的事情,也沒有遇見不想遇見的人。路過保安室的時候,我還心情很好地對著在門口執勤的保安笑了笑。


    那家燉肉店設在一個老舊的小區旁邊,因為城市規劃,四周房屋拆遷,卻好似單單忘了它那一處一般,嶄新明亮的新居民樓將那低矮的六層老式樓房給圍在了中間,就連那通往小區的巷子也還保留著很多年前的樣子,破舊斑駁,仿佛被時光遺忘掉的記憶。


    “真奇怪,這一塊都規劃了,怎了單獨留出來這麽一塊,玉姐第一次跟我說的時候我還不相信,當初這一塊搬遷的時候,我可聽說分了很多錢,當時事情鬧得還挺大,沒聽說有什麽釘子戶啊!”


    我挽著裴少北的手臂,閑閑地聊著天。


    裴少北抬手指了指我周圍的新樓道,“這一片居民樓全是一個開發商的,當時這塊地皮投了大價錢,本來要營造都市高級公寓的,不過後來沒成!”


    “是因為那個沒拆遷的老樓?還真是釘子戶啊!”女人天性的八卦讓我對這很感興趣,更何況,這類型的話題和裴少北也容易溝通,雖然時事政治我並不太喜歡,不過巷間八卦我卻很了解。


    “也不算是釘子戶!”裴少北似有感歎,“說起來,我和這件事還有點兒淵源。當時我還跟著我師父,剛開始獨自受理案件,這塊地皮的競標就已經被炒得如火如荼。後來被一個外地投資商看中,以高價競標下來。當時設計的建築藍圖都已經掛起來了,相當的不錯,很有個性也眼光。雖然還沒有開始動工,就已經被很多媒體商戶看中,炒得很厲害!隻不過,拆遷舊樓的時候遇見了點麻煩事!”


    “有人聚眾鬧事,還是抵死不從啊?”我自然看過很多搬遷中鬧事的新聞,對這個倒也不陌生,腦海裏也已經開始聯想那樣的畫麵,不僅覺得,護住了這棟樓的這群人倒是挺團結,這可不是一家一戶,而是整棟居民樓啊。


    裴少北聽到我的話卻是搖了搖頭,麵色微微有些凝重,“沒有聚眾鬧事,也沒有人抵死不從,隻不過有人說了句話而已。”


    “就,就一句話?”我實在難以理解,“這是誰啊?一句話就能讓開發商放棄這麽大的利潤,我可聽說,這邊的房間比一開始定價的時候低了很多。”


    裴少北笑了笑,“你不知道有句話叫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築,而上層建築雖然服務於經濟基礎卻又反作用於經濟基礎,從而使經濟基礎得到鞏固和削弱!”


    我皺眉,“怎麽還扯上哲學觀念了?”


    “這是道理!”裴少北歎了口氣,“有很多時候,經濟的發展並不能一帆風順,並不是因為經濟視覺的不開闊,經濟觸覺的不敏感,而是有不可控不可抗因素在裏麵。”


    我越聽越糊塗,隱隱約約卻覺得,似乎是牽扯到了政治。


    燉肉的香味已經漸漸濃烈,我便不再糾結這些有的沒的,拉著裴少北快走了兩步,終於看見那老店的全貌,如同這巷子,如同這居民樓一樣,破舊頹敗,卻又冒著嫋嫋煙火,滲透著生活的氣息,讓人不覺得髒亂,反而有種在水泥鋼筋的生活環境中突然闖進了極具人間煙火的鄉村一般,覺得舒服溫暖。


    “真不錯,不知道人會不會很多!”我拉著裴少北進了店,裏麵已經坐了不少人,老板是個五十幾歲的男人,腰板挺直,絲毫不見衰老的樣子。


    我和裴少北在角落裏找了位置坐下,就聽見一人大聲吆喝道,“老班長,這麽多年了,沒打算搬啊!每一次我們過來都得把車子聽在外麵的停車場再走進來,費老勁了!”


    老板憨厚地笑了笑,卻道,“走一走挺好,免得長一身肥肉!”


    我正要問裴少北這“老班長”的稱謂,就聽鄰座一個顧客嘟囔道,“唉,再過段時間可就吃不上了。這片居民樓終究是要被拆了,隻不過隔了這麽多年,想留的東西是留不住了!”


    那人的感歎惹得同桌的人也是頻頻點頭,我更為詫異,禁不住望向裴少北,想從他嘴裏問出點兒什麽,可是裴少北卻壓根沒有開口的打算。


    葷素搭配的菜色倒是讓人很有食欲,我肚子餓的厲害,飯菜一來就開始悶頭狂吃,倒是將那點小八卦給掩蓋了下去,雖然嘴忙活著,耳朵邊卻也聽了不少信息。


    一頓飯下來,吃的胃和身體都暖和和的,結了帳出門,還沒有從小區的巷子走出來就看到幾個西裝革履的人神色匆匆地往這邊走,手裏拿著的竟然是開發企劃案以及法院的傳票。


    我錯愕萬分,看著這群人進了小區,卻是直奔那老店而去。


    我忙拉了裴少北一把急急問道,“什麽情況啊?這還做著生意那就來攆人,是不是有點兒太過了!”


    “如果按照法律程序,這片小區早在七年前就已經被夷為平地了!”裴少北異常冷靜,似乎對這樣的事情見怪不怪,又或者覺得,本來就是再正常不過。


    我心裏總覺得不舒服,忍不住問了句,“我剛剛在吃飯的時候聽的事情是不是真的?”


    裴少北點了點頭,“差不多吧!”


    “雖然那個人因為自己老母親不舍得這老宅子而強行留下了這棟居民樓,還派了人一直守著,可是出發點也是個孝字。你看看那個老板,一看也是個當兵的,聽說那老太太剛死了半年,這邊就這麽迫不及待了,實在有點兒不近人情。”我語氣唏噓,雖然不讚同這種政治強權手段,但是,對於現今社會,在那樣的位子上,仍舊有這樣的一種孝德卻是很難得的。


    “老太太是生是死其實是次要的!”裴少北語氣依舊冷淡,“最關鍵的是,有人落馬!就是一個月前的事情!這隻是風聲瞞得比較緊,要不然,在出事的當天,那個憋了那麽多年的開發商就會立刻投訴。恐怕,那老太太臨死了,也得不到安寧!”


    “法律不外乎人情,不至於催的那麽急吧!再說了,就算這片樓區被拆了,也不可能立刻就蓋房子是不是?”我有些不讚同,總覺得這樣談論事情,顯得太過冷血,一點兒人情味也沒有。可能是被那老店裏溫暖的氣息蠱惑,我總覺得有點不舍,有點兒為其打抱不平。


    “法律是不外乎人情,不過,褻瀆法律之後的結果,就不能再用人情去理解!你為那老太太和老板叫屈,那你知不知道,當初那個外地投資商,在這邊人生地不熟的,花高價投了這塊地皮,卻被中間插了一腳,成本幾乎收不迴去。那人也是個將近五十的男人,背著一口氣憋的,沒等到樓盤開盤就死了!”


    “啊?”我大驚,頓時覺得無言以對。


    “事情就是這樣,你看到的,或者很多人看到的,都隻不過是表麵現象,真正的事實,卻鮮少人知。人們看待某件事的對錯,也都是先入為主,感性至上。”裴少北望著那片居民樓,小巷子裏燈光很暗,我看不清他的神情如何,隻覺這那隱約的側臉,異常悲涼。我這是第一次看見裴少北這個樣子,仿佛他眼中的這片小區,是一個久遠而古老的故事,曾經在這個人的心中劃下過濃墨重彩,而我不曾窺探分毫。


    “裴少北!”我心中突然驚慌無措,下意識地伸手拉了他一把。


    裴少北側頭看我,雙眸隱沒在陰暗之中,語氣清冷,“沒事,走吧!”


    我依舊挽著裴少北的手,手心卻再也沒了溫度。裴梓樂今天說過的話再次在我心中翻滾,這一刻,我仿佛被那種自己絕不認可的語言蠱惑,無論自己多麽抗拒,仍舊無法說服。


    我真的,並不了解裴少北,無論是過去的那個他,還是如今的這個他。


    那滿是人間煙火的小店已經遙遙甩在身後,那種溫暖喧囂,已經不複存在,周圍新樓群的巍峨和華美,將那破舊的老區沿滿,將那塵封的記憶覆蓋,仿佛,再也不會重啟。可是,人的心那?是不是,也可以,將所有曾經的記憶封存,麵對著未來,再也不會重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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