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感情,有時候很敏銳,當事情發生正好能撥動那根存在的心弦時,立馬就會有反應。但


    有時候,也會很遲鈍。


    比如顧輕舟,她就從來沒想過,蔡長亭死了之後,她應該是什麽樣子的情緒。她


    心裏沒有那根弦。


    所以,山穀裏重重的迴響,像是什麽摔得稀爛,她半晌很難和情緒產生共鳴,隻是茫然、蒼白的想:他掉下去了。他


    為什麽要掉下去?


    賭徒不到最後一刻,絕不會放棄的,幻想著任何翻身的機會。


    而蔡長亭呢?“


    他怎麽掉下去了?”顧輕舟良久之後,腦子裏還在想。


    如果這棵樹支撐不了,蔡長亭會做的,不是把她扔下去嗎?


    顧輕舟用力睜大了眼睛。


    她趴著,隻能往下看,不能往上看,一動也不敢動。山


    穀裏的晨霧,被什麽驚擾了,動蕩了一瞬間,又慢慢歸於沉浸。顧


    輕舟心中一片空白。


    她死死抱緊了樹幹,雙臂酸得要脫臼了,她聽到了吱呀一聲,樹根又斷了些,整個樹往下一撲。


    顧輕舟和樹幹一起,撞到了懸崖的壁上,石頭撞到了她的鼻子,她頓時血流成河,鼻血和眼淚齊下。


    然而,樹幹卻沒有往下掉。少


    了一個人,它雖然斷了八成,還艱難維持著,倒掛在懸崖上。


    在這種情況下,思路是堵塞的,她隻是默默忍受鼻子那一撞的劇痛。


    “如果他沒有掉下去,現在這棵樹就要掉下去了,我也要掉下去了。”她想。


    這大概是從蔡長亭墜落到現在,顧輕舟最有邏輯的一個思維。“


    他......是為了我嗎?”她問自己。這


    時候,她聽到了動靜。


    頭頂有機械的聲音,還有司行霈聲嘶力竭的唿喊:“輕舟!”


    司行霈也不知自己是如何熬過三天的。他


    沒有闔眼,眼睛裏全是血絲。當他腰上掛著繩子下去的時候,顧輕舟幾乎隻剩下一口氣了。司


    行霈剛剛觸碰到樹幹,整個樹就斷了。


    晚一秒,他就要眼睜睜看著顧輕舟墜入山崖。


    他將她抱起來,她滿臉的血,狼狽又淒慘,司行霈用力箍緊了她。“


    輕舟,輕舟!”他在她的耳邊,高聲喊著她。


    他自以為聲音洪亮,實則早已嘶啞了。


    顧輕舟良久,才嗯了聲:“司行霈。”司


    行霈喜極而泣。他


    用力眨了眨眼睛,吻住了她的唇,眼淚落在了她的麵頰上。滾


    燙的淚,沒入顧輕舟冰涼的肌膚,讓她迴神。她


    的腦海裏,想起那次劇院的刺殺,他坐在她床邊抹淚;想起司慕那一槍之後,他看到她傷疤的眼淚。以


    及這次。


    他一定是嚇壞了,後怕到了極致,才會當著她的麵哭出來。


    他是個混賬玩意兒,能讓他哭泣的,也大概就是顧輕舟了。


    顧輕舟的雙臂,的確是脫力了,故而她拚命衝他微笑。可


    憐她滿麵青紫,笑起來忒猙獰,司行霈的眼淚更盛,幾乎要淹沒了他。


    “我是不是做夢?”她的聲音,輕不可聞。


    司行霈吻著她的唇,然後咬了她一下,濃重的鼻音問她:“疼嗎?”“


    嗯。”


    “那就不是做夢。”他道。顧


    輕舟道:“不是做夢,蔡長亭怎麽會掉下去?”司


    行霈:“......”有


    軍醫給她檢查,發現她身上沒有其他的傷口,血跡全部是鼻子裏流出來的。


    他們給顧輕舟打了一針。顧


    輕舟就陷入了深深的睡眠中。睡


    著了,那些光怪陸離才會慢慢遠離她。她


    這一睡,再次醒過來時,看到了自己熟悉的賬頂,以及窗簾被陽光曬著,有清清楚楚的痕跡。屋


    子裏暖暖的,甚至有點熱,蓋在她身上的被子也單薄。


    如今是盛夏。


    深山不知寒暑,顧輕舟一下子就迴到了人間。


    司行霈就在她身邊,他半坐著,手臂環繞著她。


    她一動,司行霈就醒了。“


    輕舟?”司行霈警惕,低聲叫了她。顧


    輕舟應了:“我在呢。”


    她的聲音鼻息很重,因為撞斷的鼻梁骨被重新接上了,讓她隻能用嘴巴唿吸,聲音跟往日不同。司


    行霈微微昂起頭,仔仔細細看著她。她


    鼻梁摔斷之後,整張臉都有點腫,司行霈看在眼裏,心中格外踏實:她受了點傷,劫後縫生了。她


    的傷,讓一切看上去那麽真實。


    司行霈歎了口氣,又在她唇上親吻了下,聞到了包紮的藥味:“再睡一會兒吧,咱們迴來才不過一天。”


    顧輕舟道:“阿靜呢?”“


    迴嶽城了。”司行霈道,“昨天早上,霍爺就帶著他們走了。”顧


    輕舟微愣。


    她舍身處境想一想,現在讓她去麵對霍攏靜,她應該說些什麽呢?說


    對不起,好像沒任何用處,並不能緩解她的愧疚,也不能彌補阿靜和五哥的創傷。問


    她這兩年多的經曆?顧輕舟大概問不出口,而霍攏靜也不想迴答。


    而且,霍攏靜此刻的情緒,是一鍋煮沸的水,稍微再添一點什麽,都能讓她的情緒溢出來,導致她崩潰。


    “迴家了,真好。”顧輕舟喃喃道,“在外頭不管受了什麽委屈,都有家可以迴。”她


    說罷,抱緊了司行霈。


    司行霈輕輕摩挲著她的頭發。


    “......蔡長亭手下有個男孩子,叫高狄,看上去挺邪惡的,他人呢?”顧輕舟問。司


    行霈道:“跑了。”


    “他居然沒有去救蔡長亭。”顧輕舟道,“我還以為,他真喜歡蔡長亭呢。”


    想到這裏,她就覺得蔡長亭可憐。這


    個世上,誰真心愛過他?


    “我逃出來之前,被阿靜打了藥,又被捆綁,雙臂脫力,身上也軟綿。後來奔跑,幾乎耗盡了我所有的力氣。


    往下掉的時候,我透支了精力,有點耳鳴,又有點幻覺。所以,蔡長亭他是真的自己掉了下去,還是被你打了下去?”顧輕舟問。


    人的記憶,有時候會欺騙自己。顧


    輕舟現在就感覺自己受到了欺騙。


    在她的記憶裏,當時蔡長亭告訴她,他真的輸了,然後他親吻了她兩次,都是吻在她的額頭,沒有任何的情|欲。好


    像是情竇初開的男孩子,小心翼翼親吻著自己的心上人。


    然後,他自己墜了下去。顧


    輕舟認識的蔡長亭,是個心肺都黑透的陰謀家,一個急切想要權勢的男人。如


    果他不自己掉下去,那棵樹就要帶著他們倆一起往下掉。“


    符合邏輯的事實,應該是他把我推下去,而不是他自己掉下去。”顧輕舟道,“我這段記憶,為何會如此違反邏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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