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澗宗沒再說話。


    先不說自己不是原身,就算是,燕折也無所謂親生父母。


    能將剛出生、且並沒有隱疾的孩子拋棄在孤兒院門口,並沒有多少可能性。


    要麽是單身女性因為各種原因導致懷孕、卻並不想要孩子;要麽是貧困夫妻意外懷孕,家裏經濟情況又太差,無力撫養多餘的小孩。


    不論什麽情況,都沒有找迴對方的意義。


    黃媽連忙岔開話題:“我那還有小寶小時候的照片呢,等會兒可以拿給你們看看。”


    白澗宗:“好。”


    黃建慶一直在專心幹飯,沒插話,仿佛這就是最後一餐。


    白澗宗隻吃了兩口飯,喝了小半碗湯,便全然失去胃口。


    一閉眼,就是蘇友傾那張臉。


    王老師問:“白先生不再吃點?”


    “不了。”白澗宗語氣還算平靜,他擦了擦嘴角,“他小時候也愛哭?”


    黃媽愣了下,反應過來白澗宗問得是燕折。


    她笑了聲,臉上的皺紋堆到一起:“也不能說愛哭,就是太乖了,總被其他小朋友欺負。”


    白澗宗的眉眼又陰翳兩分。


    黃媽連忙解釋:“倒也不是那種欺負,就是搶不過玩具啊,被辦鬼臉嚇哭之類的……”


    “……”


    白澗宗的情緒與肉|體似乎已經分離了。


    他曾以為,真有找到兇手的這一天,他必然會在第一時間將對方控製到自己手裏,叫對方生死不能。


    可看似平靜的肉|體壓抑著仇恨火焰的同時,他竟然還能聽進黃媽的話,想起燕折之前給自己的那個裝著鬼片的u盤。


    這麽膽小,還敢嚇他。


    “小寶膽子一直都小,我記得有次其他孩子抓了蜘蛛放盒子裏養,結果沒關住,爬到了小寶頭上,直接把小寶嚇得尿褲子了……”


    燕折:“……”


    原身還有這麽丟臉的黑曆史呢。


    他實在不忍直視,但這個話題確實吸引住了白澗宗的注意力,他便沒再吭聲,低著頭裝自己不存在。


    白澗宗問:“他以前哭,會出聲嗎?”


    黃媽一愣:“什麽?”


    白澗宗:“哭的時候會不會發出聲音。”


    黃媽聽明白了,陷入了迴憶中:“會啊,要說哪個孩子掉眼淚不出聲?要是周圍沒大人,小寶就哭得小聲些,有大人了,那委屈勁擋都擋不住,叫人心疼的喲……”


    燕折吃著米飯,暗戳戳地想:他就不哭出聲。


    這說明什麽?說明他真的不是原身。


    他瞄了眼白澗宗,後者或許也發現了他和原身的差異,臉色更差了些。


    就這麽希望他和原身是同一個人嗎……


    然而,白澗宗想的卻不是這些。


    被囚禁的那四年究竟要遭受怎樣的對待,才能讓一個孩子克製住哭出聲的本能、以至於長大後哪怕失憶,掉眼淚也始終是悄無聲息,不敢發出一點聲音?


    他不由握緊了拳頭。


    燕折尚且如此,那白茉呢?


    記憶裏的母親堅強、理智,要經受多少折磨才能瘋到神誌不清?


    黃媽沒發現他們的異樣,繼續迴憶著以前的事。


    大多數時候是她在說,王老師接話,白澗宗偶爾應聲。


    一頓飯結束的時候,畫像師也到了。


    “需要多少時間?”


    “半個小時就夠了。”


    白澗宗留了個保鏢在這:“畫完第一時間拍照給我。”


    保鏢:“是,老板。”


    夜色已深,他們走出孤兒院的大門,黃建慶和黃媽出來送他們,後者躊躇許久還是問:“我能和小寶單獨說句話嗎?”


    白澗宗看向燕折。


    燕折猶豫了下,還是應了。


    他們走到一邊,黃媽應該是想握握燕折的手,但伸到一半還是收了迴去,雙手交叉在身前攪弄半天:“能和我說說你現在的名字嗎?”


    “燕折。”


    黃媽問清楚是哪兩個字後,眼裏的憂心幾乎化為了實質:“怎麽取了這麽個名字,多不吉利啊……那個醫生是不是對你不好?”


    “醫生沒有養我。”麵對不知情的黃媽,燕折還是說了實話,“這個名字是我現在父母取的,說來話長。”


    從當初那個醫生到現在的養父母手上,這其中不知道經曆了多少波折。


    但黃媽聽出燕折沒有細說的意思,隻能掩住憂心忡忡,遲疑地問:“你這些年……過得好嗎?”


    黃媽已經是半截身子入土的年紀了,問這句話,無非是讓自己心裏有個底,良心好受點。


    燕折發誓自己真沒什麽情緒,可眼睛就是莫名一酸。


    他違心道:“挺好的。”


    怎麽可能好,被院長五十萬賣掉後,這具身體至少經曆了四年的折磨……可他又想著,沒必要再讓眼前的老人後半生都活在愧疚裏。


    “那,他對你好嗎?”


    “白先生嗎?”燕折低頭,無意識地笑了下,“好的……他對我很好。”


    “那就好。”黃媽放下心,張張嘴,似還有千言萬語,最終還是咽了迴去,“晚上涼,迴去早些休息。”


    “好哦。”


    燕折轉身,朝車走去。


    黃建慶在車門旁,正和已經上車的白澗宗聊著什麽,聽不清楚。


    燕折猜應該在說自首的事,但並不想管……他不想做一個寬容的人。


    這會讓自己難過。


    “等畫完當年那個醫生的雕像,我就去警局。”黃建慶張張嘴,難以啟齒道,“希望您說話算數。”


    他知道自己去坐牢是罪有應得,說這話未免太不要臉,可他得給孤兒院的孩子們搏條出路。


    “不。不要在這個轄區的警局自首。”白澗宗冷漠道,“結束後你上畫像師的車,保鏢會把你送到該去的警局。”


    “好……”


    窗外,燕折已經朝他們走來了,白澗宗餘光看去,問了最後一個問題:“他以前也怕打雷?”


    “這倒不怕……”


    黃建慶剛說完,就如遭雷劈,僵在原地:“他現在……怕嗎?”


    白澗宗陰冷地反問:“你覺得?”


    在市區的那套房子,燕折有險些被白澗宗掐死的經曆。那晚他們之所以同床共枕,就是因為燕折怕打雷,不敢一個人入睡。


    “……”


    黃建慶重重地吐了口氣。


    他不可避免地想到那個晚上,他把小寶硬塞進陌生人的車裏,狂風暴雨,雷聲不斷。


    白澗宗問之前就猜到了,燕折是因為小時候被賣掉的那天晚上有了心理陰影,所以哪怕失憶,也依然怕打雷。


    但他偏偏要在黃建慶麵前戳破。


    他不是良善之輩,不僅要黃建慶坐牢,還要黃建慶在牢獄裏寢食難安,夜夜難寐。


    燕折到了車前,與眼眶發紅的黃建慶對視一眼,實在不知道要說什麽。


    半晌,他越過黃建慶上車,坐到白澗宗旁邊。


    俞書傑關上車門,繞到駕駛座上。黑色商務車絕塵而去,逐漸與濃稠的夜色融為一體。


    黃媽紅了眼眶,輕輕地歎了口氣。


    也許這就是最後一次見麵了。


    他們和小寶已然是兩個世界的人。


    作者有話要說:


    遲到52個紅包,下一章零點之前更新。


    第73章 你倆過


    一上車燕折就困了。


    但他強撐著,睜大眼睛看著前方。


    白澗宗閉著眼睛,一動不動,臉色蒼白,如果不是頸側的脈搏還隱約在跳動,燕折都要以為他噶了。


    離市中心越來越近,燕折的心跟著慢慢揪起,每近一點,他就更緊張一點。


    和孤兒院那片區域的空蕩不同,市中心的夜晚並沒有多安靜。大廈全都在彩色霓虹燈的籠罩下 ,紅綠燈口人來人往,川流不息。


    眼看車子上了左轉車道,燕折下意識抓住旁邊的手,神經一緊


    這不是迴山莊的路。


    白澗宗睜眼,垂眸看向被扣住的五指:“做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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