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眾人驚詫莫名、無所適從的時候,任舟猛地一翻身,躍到了白景行的身旁,順手從“蘇夫人”手中接過了那柄短刀。


    “幹嘛?”“蘇夫人”的語氣雖然不滿得很,卻也沒有反抗。


    任舟笑了笑,悠然答道:“以免他們反應過來之後你不好對付。”


    說著話,他又照舊把刀架在了白景行的脖子上,隻不過比先前離得遠了些——這並非仁慈,而是因為他比“蘇夫人”要更有自信。


    白景行的喉嚨輕輕地抖動了兩下,笑意已經有些勉強。


    無論是誰,當他的脖子上夾著一把吹毛斷發的利刃時,想要笑出來已很不容易,也就不必再去苛求勉強與否了。


    “怎麽樣,白管家,說點什麽吧?”任舟笑嘻嘻地問道,“這迴好像輪到我來享受你那種快感了。”


    白景行默不作聲地瞥了沈除一眼,在發現對方臉上那種愛莫能助的神色之後,便收迴了目光,改而看向了“蘇夫人”。


    “蘇夫人”當然不是蘇夫人。


    先前隻不過是因為她時刻低著頭、容貌全叫披散的頭發遮擋住了,又兼無人注意,所以才沒人發現端倪。此時她已沒有再隱藏的必要,頭顱也高揚著,透過那一層用以偽裝的血跡與塵泥,在場的每個人都可清清楚楚地看到她的樣貌。


    她看起來不過是雙十年華,還遠不到“夫人”的年紀,稱唿“姑娘”或是“小姐”無疑更妥帖些。


    認出了她的身份之後,張一塵以飽含深意的眼神看向了任舟。


    而任舟則迴報了他一抹狡黠的笑容。


    良久,白景行忽然問道:“你早已料到會是現在這個局麵了?”


    “也不算太久吧。”任舟老老實實地答道,“我知道那位張龍頭是一位十分難纏的對手,向來是謀定後動。此迴他的內應沈除早已就擒,但他仍不打算偃旗息鼓,這樣的怪事讓我頗為懷疑,於是打算先去找到沈除、問問清楚,卻發現他早已被人救走了。”


    聞言,張一塵冷聲問道:“你怎麽有把握,知道我此次一定會出手?”


    見到此時的情勢,他已全無先前的淡然。


    此前在京城和雲夢水寨中連番失敗已令他無路可退,此次於他而言可謂是最後一搏。


    白景行的驟然發難固然令他措手不及,卻也令他看到了一丁點敗中求勝的契機,所以他才肯答應任舟暫放舊怨、聯手協作。可現在眼見任舟反製了白景行,無疑也就宣告了他的再次失利。


    在這樣的情況下,他又怎麽可能無動於衷呢?


    “猜的。”


    相較於張一塵而言,任舟無疑要輕鬆得多,答起話來也隨意得很。


    “猜的?”張一塵嗤笑,對於這種答複不屑一顧。


    “這並不是一件多麽難猜的事情。”


    任舟聳了聳肩,好整以暇地答道:“花清對你來說,無論於公於私,都可算是一個極佳的助力。但你卻任由她死在了地牢中而遲遲不肯現身,這隻能說明你正忙於其他更要緊的事情。”


    張一塵麵色複雜地抿了抿嘴,說不出話了。


    見狀,白景行繼續問道:“那時你就已懷疑到我了?”


    任舟沒有否認:“我趕到時,牢房裏空無一人,也沒什麽打鬥的痕跡,甚至連丁點血腥味也欠奉,可知沈除一定不是叫人以武力救走的。而整座山莊內能做到這一點的,除開羅莊主也就隻有你了。”


    “那也同樣有可能是羅賢要另擇他處關押沈除,或是幹脆趁此機會神不知鬼不覺地除掉沈除,以免與沈除交好的護院們心懷不滿、借機生亂。”


    “這倒也是諸多可能性的一種。”任舟瞟了劉慎之一眼,“好在劉家主與蘇老板交情匪淺,借著通過蘇老板麵見羅莊主、向他闡明來意的機會,正可親口詢問他。”


    劉慎之嘿嘿地笑了笑。


    “但你仍無法確定這是我私下的行動還是經張龍頭授意而為之。”白景行抿了抿嘴唇,像是仍不太服氣。


    “我當然不能。”


    任舟附和了一句,又改而說道:“不過我也沒必要分清。我隻需要保證她能混到羅莊主的身旁、在必要時拖延片刻就可以了。無論是你還是張一塵,在麵對我的時候,恐怕都不會分心去防備著‘蘇夫人’、懷疑她的真假,尤其是在已見到無顏公子、而這位‘蘇夫人’又昏過去的情況下。”


    白景行歎了口氣,頹然點頭。


    見白景行不再發問,任舟一時也不知道該怎樣處理眼前的局勢——說到底,他隻不過是此間的客人,所作所為至多算是“仗義相助”,要是貿然發號施令的話,不免有越俎代庖之嫌。


    於是他瞥了羅賢一眼,發現後者在唐象瑤的照顧下,雖然仍因蒼白的臉色而略顯萎靡,眼睛卻已恢複了些許神采。瞧見任舟看向自己,羅賢先是露出了一絲感激的笑意,然後輕輕地咳嗽了一聲。


    他已做好了重新成為場中焦點、接管局麵的準備。


    但白景行卻不打算給他這樣的機會。


    “你準備怎樣處置我?”


    就在羅賢剛準備說話的時候,白景行搶先一步開口了。


    這句話問的是羅賢,所以他的雙眼也緊緊地盯著羅賢。


    對於這個問題,羅賢或許早有考慮,但在此時,真正到了這一步、麵對著白景行那種嘲弄與冷漠交雜的眼神時,他還是不禁有些猶豫了。


    這是一種難以言敘的複雜情感。作為此間主人,在麵對險些致自己於死地的叛徒時,他理該當機立斷——事實上,早在他從任舟的口中聽到那些推測時,哪怕未肯全信,可他也在心中為此做足了準備。


    但是現在,他卻答不上來白景行的問題,甚至將目光從白景行的臉上移開了,仿佛他才是做賊心虛的那一個。


    見狀,白景行麵無表情地說道:“你該知道,今天我並非是輸在你的手上。”


    羅賢沉聲答道:“我很明白。”


    “可是,你先前已有過很多次的機會,卻都被你放過了。”說著話,白景行側過頭、瞟了沈除一眼,“遠的不談,在你發現他圖謀不軌時,本該刨根問底地查個清楚,可你除了將他押入牢中以外,卻沒有傷他一根汗毛。”


    這本就是一件不爭的事實,所以羅賢隻好點了點頭。


    “那是為什麽呢?因為自信絕沒人敢在你這位太歲頭上動土?還是念及舊情的婦人之仁?亦或者,是‘飾小說以幹縣令’的惺惺作態?”


    麵對著白景行的詰問,羅賢沉默以對,既沒有解釋,也不肯反駁。


    白景行似乎也不必得到迴答,哂笑了一聲之後,他又接著說道:“無論是哪一種原因,都可說明你不適合作為一方雄主。哪怕這次有任舟相助,令你僥幸逃過一劫,可你未必一直有這樣的運道。”


    聽了這番話,羅賢的麵色陰晴不定地變幻了片刻,又偷覷了白景行一眼,卻最終沒有說出什麽話來,隻是發出了一聲冗長而無奈的歎息。


    沉默了一會之後,白景行突然溫聲道:“你抬起頭,看看我好麽?”


    羅賢依言看向了白景行,眼神中滿是迷茫。


    “其實,我一直為一件事而頗感遺憾。”


    說話時,他非但在語氣上一改先前的冷淡、轉而變得溫柔如水,而且還露出了一抹微笑——一抹任舟從未在他臉上見到過的、真誠而愉悅的微笑。


    可是在見到這種微笑之後,任舟卻把眉毛皺得更緊了。


    這絕非此時的白景行應該有的表情。


    這樣的異常令任舟忽然生出了某種不祥的預感。


    可他偏偏又說不出哪裏出了差錯。


    “什麽事?”羅賢的表情有些驚訝,卻還是接著問了下去。


    “那就是——我為什麽是個男人?”


    話音未落,白景行猛地向前一撲。


    他的麵前正架著一把短刀,一把吹毛斷發的短刀。


    這把刀正握在任舟的手裏。


    任舟本能從容避開,可是他卻正因先前的預感而心神不寧、四處掃視著。


    等到他察覺有異、想要退開的時候已經太遲了——那把刀已經齊根沒入了白景行的咽喉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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