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公作美,今夜的月亮宛如懸鏡。


    按照小二的指點,任舟和劉佩瓊輕鬆地找到了方歌的居所。


    這是一座略顯破落的院子,牆角盡是雜草,牆頭上爬滿了枯藤,門上連一塊匾額都欠奉。若非院子中擺著的那些白布白幡以及那一口薄棺,任舟險些以為自己找錯了地方。


    誰能想象得到,十幾年前在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束風綾”,在退隱江湖以後,就住在這麽一座院子裏。


    到了她去世的時候,連棺材也這樣寒酸,甚至連個靈棚以及守靈的人也沒有。


    真正令人心生感傷的,往往並非眼前所見的淒涼景象,而是與之對比鮮明的、往昔那些如夢似幻的繁華追憶。


    那些事情,任舟雖未親眼得見,但卻能憑著別人的描述想象得出。


    “進去吧。”沉默了一陣以後,任舟長出一口氣,輕聲說道。


    說完,他便準備在牆上一撐,躍到院子裏。


    可他還未及把這種想法付諸實踐,就被劉佩瓊製止了。


    在他詫異的眼光中,劉佩瓊由腰間掏出一塊小石子,輕輕地一拋,石子接連在房簷、牆壁上碰撞而發出了一連串的輕響。


    等到輕響結束以後,院子內外又恢複了寂靜。


    “成了。”又過了一陣子,劉佩瓊才放下心來,衝任舟一點頭,率先跳進了院子裏。


    落地時,她又刻意地加了小心,以確保不會發出一丁點聲響。


    然後,她便看向了任舟,卻發現任舟雖然緊隨著她進了院子,卻一言不發,麵色也有些古怪。


    “怎麽了?”


    她先是一怔,旋即好像又明白了任舟的意思,輕聲解釋道:“這些事情我已聽說書先生講過無數遍了,當然有些了解,所以剛才特意帶了塊石子在身上。”


    這道理很簡單。


    可任舟覺得詫異的,是劉佩瓊的沉穩周到。而且她落地時的那種姿態,全不是初涉江湖的樣子,倒像個行家裏手。


    隻是,現在顯然無暇容他細問,所以他點了點頭,說道:“先到屋子裏看一看吧。”


    話音未落,忽然從他們身側的房間傳出了一陣令人齒酸的“吱呀”聲。


    這是兩種聲音的混合,其中一種是因年久失修而向下墜的木門與門檻摩擦發出的,另一種則是同樣經年日久的門樞轉動而發出的。


    伴著這種不那麽令人愉快的聲音,那間屋子的門緩緩叫人拉開了,緊跟著走出來的,是一個看起來就更不令人愉快的人。


    一個滿頭銀絲的老婦。


    她的體型佝僂著,手裏拄著一把龍頭拐。條理分明的皺紋鐫刻在她那張瘦削的臉上,再配合她蠟黃的臉色,就如同剛犁過的土地那樣,又好像鯊魚的鰓裂,令她看來死氣沉沉,絕無半點慈祥的意思。


    無論是那副尊容,還是那種姿態,亦或者那隻握著拐杖、幹癟枯瘦的手掌,無一不說明了她已行將就木。


    但與這些絕不相宜的是她那雙精光閃動的眼睛。


    看著這雙眼睛,再配合其悠長的唿吸,任舟明白,此時站在她眼前的這位老媼,內功可稱精深。


    任舟苦笑了一下。


    因為他覺得自己實在是蠢極了,竟然會把這種唿吸錯認為是別人睡著時發出來的。


    任舟是怎樣想的,老媼當然不知道,她也沒興趣知道。


    此時,她正用那雙眼睛上下打量著闖進院子的不速之客。


    半晌,她才麵無表情地說道:“舊主已逝,屋子裏也沒什麽好看的,兩位還是早早離開吧。”


    說完以後,她等了一會兒,看兩人全無離開的意思,便皺起了眉,語氣也加重了些:“兩位還有什麽話說麽?”


    “不敢。”任舟頓了頓,抱拳行禮以後,小心翼翼地問道:“敢問前輩是……”


    任舟的話還沒講完,老媼忽然將手中的龍頭拐一提,改為握住拐杖的末尾,以龍頭勾下來了一段掛在門框上的白綾。


    白綾因這一勾而飄飄下墜,老媼伸出左手將白綾的一端握在手中,輕輕一繞,那段白綾便裹在了她的手臂上。


    “你走不走?”老媼將纏滿白綾的左手斜舉在身側寒聲問道,威脅之意已盡覽無餘。


    這並非任舟所願,但此時已勢成騎虎,所以他隻好又拱了拱手:“請前輩賜教。”


    老媼冷哼了一聲,抓著白綾的左手一抖,便將纏繞其上的白綾抖落了。還不等白綾落地,老媼左手旋轉了幾下,就將其繞在一處,緊跟著又是一揚手,已聚成一團的白綾便向著任舟直衝過去,宛如流星錘一般。


    見狀,任舟絲毫不敢輕忽,先是一側身,躲過了“錘身”,緊跟著又往軟鎖上用力一劈,意圖以實擊虛、斷其連接。


    不想,老媼又是一抖手,已飛到任舟身後的“錘身”忽而四散,這道軟鎖也緊跟著鋪展開,又變迴了白綾狀,渾不受力,令任舟這一招無功而返。


    見任舟的招式用老,老媼冷笑了一聲,左手一擰,原本已鋪散的白綾轉瞬又束在一處,如同一條長鞭一樣。隨著老媼手中拉拽,任舟身後的鞭梢急向任舟的後背抽來,引得一旁觀戰的劉佩瓊情不自禁地發出了一聲驚唿。


    此時,任舟要是向著旁邊閃身,便可躲過這一招,但卻會令軟鞭重歸老媼的掌握。之後,老媼憑著軟鞭與他周旋,便有些難辦了。


    念及此處,任舟忽然以肩膀往軟鞭上一靠。在任舟的力量下,本就向著任舟抽來的鞭梢又更快了幾分,隨之發出了一陣尖銳的破風聲。可任舟卻不慌不忙,背倚著軟鞭半轉身,探手一抓,竟然險之又險地將那勢大力沉的鞭梢抓在了手裏。


    如今老媼的兵器已有一半落在了任舟手中,誰勝誰負,一望可知。


    “僥幸。”任舟見老媼不再出招,便放開了手,微笑著說道。


    可老媼卻毫不領情,見任舟放手,她一振左手,原本束成軟鞭的白綾又鋪展成了原狀。


    緊跟著,老媼左手搖晃擺動,白綾也隨之飄搖招展,圍繞在任舟的身側,卻不含一點殺氣。


    就在任舟和劉佩瓊大感莫名之際,老媼暗催內力,白綾也隨之而迅疾起來,宛如一條靈蛇一般,先是在任舟的胸腹各繞了一圈,將他的雙手縛在了他的身側,緊接著又纏向了他的雙腿、雙腳以及脖頸頭顱。


    任舟出於詫異,下意識想要運功掙脫,可附著在白綾上的力道卻似乎正與他自身的力道相當。每次奮力稍微撐開了一點以後,在他換力時,白綾便又重新縛緊了。


    趁此機會,老媼左手猛擺,等她止住動作的時候,層層白綾便將任舟從頭到腳裹得嚴嚴實實,密不透風。


    此時,任舟便彷如置身在一個為他量身製作的繭中,連稍微動一動的空餘都沒有。


    此情此景,當然是劉佩瓊聞所未聞、見所未見的,令她不禁有些失神。


    “你怎麽樣?”迴過神來以後,劉佩瓊焦急地問道。


    迴答她的當然是一陣沉默。


    “他此時恐怕在奮力運功中,分不出精力來迴答你。”老媼的臉上露出得意的微笑,“可惜,他往左用力,右邊便緊些,往右用力,左邊便緊些,同時往兩邊用力,便是與自己的力量相抗,再怎樣費勁,也盡是無用功……”


    話還沒說完,仿佛專為與她作對一樣,繭中立刻傳出了任舟的迴答:“不好,簡直是不好極了。”


    或許是因為白綾縛得太緊,任舟的聲音顯得有些沉悶。


    聽見任舟說話,老媼先是麵色一變,在發現沒有什麽異狀以後,老媼才放下心來,又露出了那種悠然自得的神情。


    “你怎麽能這樣?”劉佩瓊狠狠地瞪了老媼一眼,作勢想要上前幫忙,“他剛才都放過了你一馬。”


    “他現在還能活著,正因為我也放了他一馬。”老媼冷笑了一聲,“我無意為難你們二人,趕緊滾吧。”


    這話說得十分不客氣,而老媼要做的事情更不客氣。


    她抓著白綾的左手用力一揮,作勢要將裹在白綾中的任舟扔到牆外去。


    此時,老媼手中的武器似乎又變迴了一開始的流星錘。


    隻不過,這迴做錘身的卻是任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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