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道穀的傳說在江湖上廣為流傳,穆師泉當然也聽說過不少。


    除開“王犬帝奴”的名聲外,天道穀最出名的,便是它神秘莫測的行事風格。


    沒有人知道“天道穀”究竟在哪,也沒有人知道它的主人是誰。世人所能了解的、有關天道穀的全部信息,都來源於每隔一段時間便會出現在武林中的、天道穀的傳人。


    每次出現的天道穀傳人僅有一位,都是齡方弱冠的青年才俊,也都是睥睨天下的絕頂高手。


    這些傳人們就仿若流星一般,憑著高強的武功突然在武林中聲名鵲起,在做出一件或者幾件匪夷所思或是令人稱道的大事之後,便又迅速消失無蹤——有的是主動歸隱,有的則是橫死人手。


    鑒於這些傳人們的事跡,無論是江湖中人還是綠林客,對於天道穀都抱有一種既崇敬又鄙夷、既豔羨又戒備的複雜情感。


    崇敬當然是因為曆代傳人的所作所為大多是扶危濟困、懲奸除惡的善舉;鄙夷則因為他們往往以朝廷的利益為先、甚至於甘當官府的鷹犬;至於豔羨,是由於天道穀的傳人們年紀輕輕便身手了得,令不少人都對他們所修習的那種神秘功法心生向往,乃至於覬覦。


    而戒備,便是由前邊的三種情感混合成的,正像是蔣涵洋先前對任舟的懷疑那樣。


    一個武功超群、品行高尚卻又目的不明的人,無疑是危險的。因為你無法輕易地辨析這種“高尚”的真偽,更找不到他的軟肋,也就難以推知他的行動。


    像這樣的人,你隻能祈禱他真如表現出來的那樣無私;否則,他一旦包藏禍心的話,便很難預料。等事到臨頭的時候再去阻止,所要付出的代價無疑是巨大的。


    麵對這樣一種人,又有誰能不產生一種想要“敬而遠之”的戒備呢?


    即使先前沒有這樣的心思,那在經曆過許沉的事情之後,也會吃一塹、長一智了。


    在皇宮一戰之前,許沉早已享譽江湖,稱得上是人所共仰,聲勢一時無兩。


    可在皇宮一戰中,他親手擊斃了無數隨大皇子殺入禁中的“叛黨”,其中不乏欽慕大皇子為人而主動相隨、或是大皇子親自禮聘來的武林高手。


    這件事大出所有人的意料,沒有人能想到這位“大俠”對付起“自己人”來竟然是這樣的辣手無情,不留餘地。


    正是這件事,令他的聲名一落千丈,連帶著讓“天道穀”也背上了許多罵名。


    這就是任舟不願輕易吐露自己身份的緣由了。


    他雖然不介意別人的戒備,卻也不想因此而招來麻煩。


    所以,到目前為止,確切地知道任舟身份的,僅有劉慎之一個;剩下的,無論是張一塵還是南宮大盜,都隻是憑他的兵器猜測,而無確證。


    不過此時此刻,又多了兩人。


    至於為何肯對他們直言,任舟當然有自己的考量。


    劉佩瓊自不用說,在她的父親已經知道這件事的情況下,再瞞她也沒什麽意義。


    而讓穆師泉知道此事,一是為了報答他的坦誠,也避免自己遮遮掩掩、遭他懷疑,反而不美;二來,正像自己先前所說的那樣,天道穀與武當山雖有派別之分,卻是同出一源,天然要親近些。何況穆師泉作為方外之人,就算知曉了此事,也無走露風聲之虞。


    穆師泉此前從未聽說過又有一位天道穀傳人出來行走江湖的事情,所以一時有些恍惚。迴過神來之後,他麵容一肅,說道:“任兄肯將此事賜告,足見信任,我一定留心為任兄保守這個秘密。”


    “也不算是什麽秘密吧。”任舟微笑著擺了擺手,“不過因為許師兄的事情,頗有些麻煩,所以能不叫別人知道是最好的。”


    穆師泉同樣迴報以微笑:“我明白。”


    “行啦,天色不早,也該休息了。”


    任舟說著話,站起身來,伸了個懶腰,長長地打了個哈欠。


    穆師泉也隨之立起,衝二人拱了拱手:“賢伉儷今日費心頗多,好好歇息吧。明日一早,我先去衙門說明此處情況,再尋一些吃食,請二位就在此處稍待。”


    穆師泉這話是出於好意,可是任舟和劉佩瓊聽了之後,麵色都有些尷尬。


    “嗯……”


    任舟幹咳了一聲,又沉吟了半晌,好像有些為難,不知道該怎麽說。


    見狀,穆師泉也覺得有些尷尬:“我是否說錯了話?”


    “這個……其實我們並非夫妻——”


    說完,看穆師泉好像會錯了意,任舟又趕忙補了一句:“無名也無實。”


    “啊?”


    穆師泉愣住了,先看向了劉佩瓊,發現她麵色微紅,卻沒有否認;又看向任舟,發現他的麵色真誠——雖然夾雜著些許的尷尬,卻絕無隱瞞或者遮掩的意思。


    “抱歉得很。”穆師泉苦笑一下,趕緊又抱拳賠罪,“我實在不知……唉,之前聽信人言,險些失之宰予。沒想到任兄乃是一位真正的正人君子,之後我要是再聽人這樣議論,一定代為駁斥……”


    “別,別,別。”穆師泉的話還沒講完,就被任舟趕緊攔下了,“這個……其中有許多難言之隱,現下不能相告。不過這件事,穆兄隻要自己知道就好了,千萬別再跟別人說了。”


    雖然仍不太能理解,不過看任舟說得鄭重,穆師泉也隻好點了點頭。


    又再三囑咐了幾句之後,任舟才把劉佩瓊背迴了剛才的房間裏安頓好了,自己住到了隔壁的房間——同住一屋隻不過是權宜之計,現在店裏除他們外隻有穆師泉一人,也就不必做戲了。


    白天冒著風雪趕了一整天的馬車,到了晚上又經曆了幾番波折,任舟隻覺得無論是身體還是精神都疲憊極了。


    可他躺在床上,卻遲遲睡不著。


    或許是睹物思人,看見那少年留在房中的東西,想到他就在自己麵前慘死,自己卻無能為力。


    又或許是自己從未忘記這件事情,剛才隻不過是借著說話來逃避罷了。


    任舟也說不清楚究竟是為了什麽。


    睡不著這件事,就像孩子要哭一樣,根本是沒有道理可講的。


    好在,一個人睡不著的時候,總會忍不住想起來很多事情,很多原以為自己已經忘記了的事情,能讓自己不那麽寂寞——也或許是更寂寞了。


    正在任舟胡思亂想的時候,他突然聽到了牆板上傳來了一陣輕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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