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怕了。”


    任舟忽然微笑了一下。


    傅青衫的右眼皮輕輕一動,卻緊緊抿著嘴,不肯答話。


    他沒有出言反駁,是否可看做一種默認呢?


    這問題的答案,在每個人的心中都不盡相同,可誰也沒法確認。


    除了傅青衫和任舟以外。


    場麵雖是仍如先前一樣的安靜和凝重,可有不少人,包括許世亨在內,卻忍不住偷眼看了看傅青衫,目光中盡是擔憂。


    “你的唿吸已不均勻,自打見到我的那一刻起,你的唿吸便愈來愈急促。”對於傅青衫的沉默,任舟並不在意,仍是繼續地說著:“從你起身應戰的那一刻起,你雖是有心在不斷地控製,可惜收效甚微。在剛才還不到半柱香的時間裏,你已調整了八次,無論我抓住哪一次機會,你都必敗無疑。”


    傅青衫雖然仍是以沉默迴應,可握著劍柄的那隻手卻越抓越緊,以致青筋暴露,手上顯示出一種病態的蒼白來,血管也纖毫畢現。


    這下,任誰都能看出來傅青衫的緊張了,也都可看得出任舟所言不虛。


    “你可知我為什麽遲遲不肯出手?”


    任舟麵上盡是胸有成竹的笑容,二人還未交手,他卻仿佛已是勝券在握了。


    可是看著傅青衫這種表現,又無人能否認任舟的話。


    “那當然是因為答答愛子心切了。”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傅青衫竟是真的喊了一句“答答”,也就是“爸爸”。


    先前任舟那樣說,所有人隻把他的話當做擾亂傅青衫心緒的一種手段。


    此刻,傅青衫真的叫了出來以後,所有人看著他的目光瞬間不同了——哪怕有一劍刺死黃麵虎的威懾,可大多數人看著傅青衫的眼神裏仍是充滿了鄙夷。


    但傅青衫說完這句話之後,整個人卻放鬆了不少,好像並不引以為恥,反而似乎覺得能和任舟“攀上親”令他倍感光榮,那雙狹長而充滿殺機的眼睛此刻眯成了兩條彎曲的線,嘴角幾乎要揚到了鼻子上邊,讓他整張臉上都是那種膚淺而諂媚的笑。


    他的手當然也放開了劍柄,此時向著任舟走了幾步之後,傅青衫張開懷抱,雙膝略彎,像是要跪下來抱住任舟的樣子,正如遠遊歸家的孩子投進父親的懷抱那樣。


    許世亨的麵頰隨著他咬牙切齒而一跳一跳的,兩隻眼睛周圍的肌肉也在不斷地顫抖著,可是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他也一句話都不想說。


    他隻能等著任舟的奚落。


    朱貴和徐成一副置身事外的樣子,徐成輕輕搖了搖頭,歎了口氣,而朱貴則看著傅青衫的動作,露出來一抹不屑的笑容。在此之前,他們兩個誰也沒想到,這位享譽江湖的陝北大豪會是這麽的不成器。


    誰又能想得到呢?


    隻有任舟。


    瞧著身前的傅青衫已把頭低下了,好像一個最孝順的兒子一樣,連忤視父親的勇氣都沒有,任舟卻一動也不動,既不伸手攙扶,也不遠遠躲開。


    傅青衫實在不該低下頭,否則他就可以發現深藏於任舟眼中的那一抹奇怪的笑意。


    就在傅青衫將要跪倒的時候,他忽然以右肩觸地,翻到在地上,借著翻滾的動作,從腰間拔出了那柄長劍。


    “噌啷”。


    這聲音出現得突兀極了,伴著這聲音,一道劍光直刺向任舟的胸口。


    傅青衫此時全無剛才的狼狽和諂媚,取而代之的是就快要溢出來的興奮。


    倒在他這一手上的名宿豪客不計其數,相較於這些人而言,任舟隻不過是其中最寂寂無名的那一個。


    但是先前已在任舟手上敗過一次的傅青衫知道,除了這一招以外,自己再無別的取勝機會。


    所以他隻好用這一招。


    他為這一招取名“未風先雨”。


    這是他的撒手鐧,也是他的得意之作。這一劍他已磨練過成千上萬次,無論是出劍的時機還是方向,都已幾近於完美。


    他的眼中閃爍著快意和怨毒,他已幾乎看見這道劍光劃破任舟的胸膛之後,任舟狼狽後退時,自己順勢起身、一劍封喉的畫麵了——正如在任舟之前,死在這一招下的那些人那樣。


    這一劍愈靠近任舟的胸膛,傅青衫便愈興奮一些。這種興奮一直持續到了劍光劃開任舟胸前的衣服,卻沒有想象中那樣鮮血飛濺的時候——取而代之的是劍尖傳來的劇烈震動以及金鐵交擊的響聲。


    緊跟著,從任舟胸前的破口處,幾錠銀子滑落到木質的地板上,有的還翻滾了幾圈,發出“咕嚕嚕”的聲音。


    在傅青衫聽來,這聲音實在是嘲諷極了。


    可是殺招已露,他便沒有機會再追悔或是悵惘了。


    傅青衫的左腿撐在地上,右腳用力猛蹬,想要借力起身,手裏的劍也順勢撩向了任舟的脖子。


    可惜這一招好像正在任舟的意料之中,傅青衫的腿還沒完全發力的時候,任舟已舉起了左手,迎著劍光輕輕一拂,發出“當”的一聲響,緊跟著,任舟又把右手架到了傅青衫的脖子上。


    從別的地方看時,任舟手上好像空無一物,可傅青衫卻感覺到了自己脖頸上傳來的森森寒意,令他連唿吸都隻能盡量地放得緩慢,右手舉著劍,懸在了半空,既不敢收劍,也不敢變招。


    “服了沒?”任舟笑嘻嘻地問道。


    傅青衫眼巴巴地看著任舟,小心翼翼地迴答道:“服了。”連聲音也不敢太大,生怕自己的脖子上多出來一條口子。


    “還有話說麽?”


    “沒了。”


    任舟這才收起手,往後退了兩步,示意傅青衫可以起身了。


    傅青衫站起身之後,神色複雜地看了任舟一眼,卻一句話也不願多說,連鬥笠都不拿,徑自離開了。


    當然無人出麵阻攔。


    許世亨一方的人是懾於傅青衫的武力,不敢;朱貴和徐成則是事不關己,不願。


    所有人就這麽眼睜睜地看著傅青衫的身影消失在了樓梯上。


    除了任舟以外。


    他正忙著從地上一塊一塊地把剛才散落的銀子拾起來,又擦了擦上邊沾染的塵土,放進由胸口取出來的一個袋子裏。有幾塊銀子上被砍出了深淺不一的劍痕,任舟看了看,也一起裝起來了,隨口說道:“看來當這位大俠的‘答答’也是危險得很。”


    傅青衫的腳步頓了一下,卻不迴話。


    裝好了銀子,任舟抱著口袋,笑嘻嘻地坐到了許世亨的身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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