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夜懷對上男人那雙大大的眼睛,漆黑的眼瞳,純白的眼眸,盡管此刻男人臉上髒兮兮的,頭發同樣枯黃,但是焦夜懷卻從那雙眼中看到了過去他萬年的時光。


    地上的青年本來害怕極了,他於顫抖中抬頭,就看見那俊美得仿若天神下凡的男子。


    盡管眼前的男子此刻滿臉寒霜,嚇人得緊,可是卻難掩他的俊美。


    他身上穿著華服,看著似乎就是普普通通黑衣白衫,可是離近了,特別是他的肌膚被白衫偶爾劃過時,他才知道那布料有多麽柔軟,天邊的雲彩也不過如此。


    忽然間,他就自行慚穢起來,這樣的自己與眼前的男人簡直就是雲泥之別,他的出現就仿佛是汙染了男人。


    男子羞愧的低下頭,卻沒發現焦夜懷抬著他下頜的手竟在微微發抖。


    焦夜懷永遠忘不了雷劫那日的情景,都說不過眨眼之間,可是他眼睛都沒眨,飛身過來替他擋天雷的濯青臨就那麽眼睜睜在他眼前灰飛煙滅,連一具可供他懷念的軀體都沒留下。


    那溫熱的液體噴濺在臉上是留下的灼人溫度和血腥的味道,焦夜懷生生世世都不會忘記。


    “青臨。”焦夜懷一把抱住眼前的男子,失態叫道。


    焦夜懷知道濯青臨替他擋下雷劫,盡管有功德護身,得以保全神魂重入輪迴,可到底神魂不完整,不會有投得什麽好胎。可是再有心理準備,當在這種地方看見濯青臨還是讓他不能忍受。


    幸好他來得及時,濯青臨並沒有遭遇那些肮髒。


    一旁的老鴇子等人卻是大驚失色,他們怎麽也沒想到鎮北侯竟然會認識這個人,天啊,那他們豈不是完了。


    老鴇子立刻跪在地上砰砰磕起頭來,力氣大的不過三兩下就把額頭給磕破了。


    “侯爺饒命,侯爺饒命,奴婢是真的不知道侯爺您認識這位公子,否則就是借奴婢一百個,不一萬個膽子,奴婢也不敢碰這位公子一根汗毛。”


    老鴇子狼哭鬼號的求饒聲驚醒了焦夜懷,也讓冷不丁被抱在懷中的男子反應過來。


    男子掙紮道:“侯爺,你認錯人了。”


    他聽到老鴇子他們這麽稱唿麵前的人,就跟著叫道。


    “沒有,我要找的就是你。不過在此之前,我們確實還有別的事情要解決。”焦夜懷鬆開抱著失而複得的珍寶的雙手,而懷中的男子離開那個帶著酒意和淡淡清冷幽香的懷抱有一瞬間的落寞,隨後嘲諷而笑,他這樣低賤的人怎配得上擁有那樣高貴身份的男子,果然被放棄了。


    就在他還來不得消化這股落寞之情,就聽那人對著老鴇子等人責問道:“你們打他?”


    “沒有,沒有。”老鴇子矢口否認,可惜作案工具還被她緊緊握在手中,嚇得一下就扔掉,但也不敢再否認,惶恐道:“侯爺饒命,請您明察,這不該奴婢的事。


    這位公子是被他母親賣到咱們楚館中,說是家中過不下去了,換點銀子花。奴婢可是花了整整二十兩雪花銀買下他的,白紙黑字寫的清清楚楚。”


    這到了這地方,不願意接客,她動點私刑怎麽了?都依著他們,誰願意接客,她這楚館還開不開了!


    “她說謊!”男子顧不得東想西想,趕緊反駁道。


    “我可沒有胡說,那,這是他的賣身契。”老鴇子從懷裏掏出一張紙雙手舉過頭頂。


    焦夜懷看也不看,對著濯青臨溫柔道:“你說怎麽迴事。”


    即將溺死之人遇到浮木,男子怎麽可能不抓住,他立刻道:“我家裏雖談不上大富大貴,但在京城之中開著小商鋪,尚算富裕,根本沒達到賣兒子的地步。


    這一切都是我繼母趁著我父親出門行商將我灌了迷藥賣到楚館之中,就是為了除掉我這個嫡長子,好叫他的兒子繼承家業。


    我一醒來就同他們講了,他們都知道是怎麽迴事,可還是不願意放過我。”


    焦夜懷冷冰冰瞅著老鴇子問道:“他說的可是真的?”


    “他是說了,我們哪知道他說的真假,再者來說,我們可是用真假白銀買下他的……”焦夜懷的眼神越來越冷,最後冷得像是在看向死人,老鴇子終於嚇得不敢說了。


    “我記得我大庸朝有一條律法是不得逼良為娼,這條你們總應該記得吧!”焦夜懷冷聲道:“郭城,把人都給本侯送到官府,讓他們好好查查,這裏還有多少人是被逼良為娼!”


    郭城雖然不知道他家將軍怎麽好端端的管起這樁閑事,不過他隻管照辦就是。


    這點小事官府還是很樂意給鎮北侯麵子,當即就帶人查封了霜花樓,裏麵所有非自願的姑娘都放還賣身契。


    焦夜懷把男子的賣身契還給他,柔聲道:“這裏已經被查封了,我想至於你家,你暫時可能也不樂意迴去,不如先去我府上做客怎麽樣?”


    怕嚇到人,焦夜懷趕緊解釋道:“你放心隻是做客,賣身契已經還給你了,現在你是自由身,誰也不能控製你,你想去哪裏就去哪裏,包括任何時候都可以從我府上離開。”


    男子深深地深深地看著焦夜懷,最後點了點頭。


    第15章 仁善的養子(十五)


    焦夜懷把人帶迴府上,先叫下人燒了熱水給男子好好洗個澡,有叫人熬了熱粥。


    等人洗幹淨出來,終於恢複了那張清秀俊雅的容顏。同濯青臨的容貌一模一樣。


    焦夜懷一時間都看呆了,直到男子被他看的不好意思低下頭,他才反應過來。


    “對不起,我失態了。”


    “侯爺是把我當成誰了嗎?”


    “沒有,你就是你,我絕對不會把你當成誰,更不會把誰當成你。”焦夜懷堅定道:“是我孟浪,被公子天人之姿迷住了。我絕無冒犯之意,心裏是這麽想的,就這麽說了。”


    男子的臉頰飛速染上兩抹紅潤,一旁伺候的郭城都驚呆了,下巴都驚掉地上了。


    這是他們家那個不染俗塵的將軍嗎?不,絕對不是,這是哪個油嘴滑舌的紈絝子弟冒充的。嗚嗚嗚,過分,毀他們家將軍英明神武的形象。


    “對了,不知道公子你叫什麽名字?”


    男子沒有答,反而道:“侯爺初見時把我當成了誰?青臨嗎?”


    焦夜懷恨自己那會兒失態,被他的小道侶給記住了,無論如何不能讓他的小道侶誤會他拿他當替身,趕緊道:“我是想起一首最近讀過的詩,''舉觴白眼望青天,皎如玉樹臨風前'',似乎唯有青臨二字能形容你的美好。”


    男子微微一笑,“那從今往後我便叫做青臨吧。”


    焦夜懷趕緊道:“不,不,你叫什麽名字就是什麽名字,不用叫這個的。”


    “可是我很喜歡,這個名字很美好。之前的名字不過是旁人隨口起的,並沒有什麽特殊含義,沒什麽好流連的。”青臨道:“我被賣到那種地方,那個女人就算掩蓋行跡再好,隻要有心,我父親必然能查到。可是過了這麽久,他都沒找來,可見並未把我放在心上。


    他不在乎我,我也不想迴去了,就當過去的我已死,之後的我是全新的我。


    如此還要勞煩侯爺再幫我起個姓氏吧。”


    焦夜懷的心髒砰砰而跳,他薄唇輕啟,“濯,就姓濯吧。''蓮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正配你。”


    “好,以後我就叫濯青臨。”麵前的少年仿佛和記憶中那個初次見麵說著,我叫濯青臨,是你師弟,往後請多多指教的少年重合了。


    他的濯青臨終於尋到了。


    咕咕兩聲肚子叫,打破了焦夜懷紛亂的思緒,濯青臨的臉紅彤彤的。


    “這裏坐,粥早就煮了,我這就讓他們端上來。”焦夜懷吩咐人端粥,丫鬟很快就把精心熬住的粥端到跟前。


    “我怕你這幾日在那裏吃的不好,沒敢叫廚房做大魚大肉,這是我特意叫他們煮的雞絲粥,有營養,味道也不錯,你嚐嚐。”


    濯青臨的母親是生他難產而亡,不久他父親就娶了繼母,從此他就活在水深火熱之中,從沒有人真心關心過他。


    突然被人這麽放在心尖上,濯青臨的心就似被什麽擰了下似的,明明是疼的,可又不免隨著他顫抖。


    “謝謝,勞你費心了。”濯青臨忍著鼻頭的酸澀,倔強地不肯讓眼中的淚落下。


    “慢慢吃,燙。”焦夜懷隻當沒有聽出濯青臨顫抖的聲音。


    焦夜懷就這樣看著濯青臨喝粥,在他吃得急的時候提醒一下,同時也看著他不讓他喝太多,怕他腸胃受不了,有一搭無一搭的跟他說些邊關的趣事。


    吃過飯,二人的關係拉進不少。


    “將軍,傅公子求見。”郭城稟告道。


    “將軍,他不是侯爺嗎?他為什麽叫你將軍?”濯青臨問道。


    “他是我手下的兵,比起侯爺,更習慣叫我將軍。”郭城聽到焦夜懷三言兩語就要自己的臥底身份交代出來,臉色都變了,“不過,現在他的身份除了你我知道,別人都不知道,青臨可要替我保密,就當他是候府普通小廝就行。”


    濯青臨看到郭城變了的臉色,就知道焦夜懷沒騙他。不知為何心底生出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嗯,我替侯爺保密的,死也不會說出去。”


    “我信你,用不到你發這樣的毒誓,倒顯得你我二人生疏了。”焦夜懷隨口問郭城,“他來什麽事情?”


    “知道將軍在招待朋友,特意過來問候。”


    焦夜懷冷哼聲,濯青臨問道:“侯爺不喜歡他。”


    “豈止不喜歡,還有仇……”


    “侯爺,您喝多了,都說胡話了。”郭城打斷焦夜懷的話。


    焦夜懷淡然而笑,“好了,我待會跟你詳細說,現在先把蒼蠅打發走了。讓他進來。”


    傅奕進來恭恭敬敬對著焦夜懷請安,然後就不著痕跡打量著濯青臨。


    本來焦夜懷帶濯青臨迴來就沒有掩藏行跡,又鬧了那麽大動靜,現在幾戶整個京城都知道,鎮北侯受了夫人偷人的刺激,不但醉生夢死,還變得不愛紅妝愛武妝,喜歡男人了。更甚者直接把人帶迴候府養起來了。


    傅奕一得到消息,就特意趕來,就是想看看京城中的那些流言到底是不是真的。


    觀焦夜懷對待男子的殷切態度十有八九是真的了,看來焦夜懷是真的被刺激到了,竟轉而喜歡男人了。一時間傅奕都搞不懂心裏到底是個什麽滋味。


    “侯爺,這位公子是您的朋友?”傅奕問道。


    “對,他是我請來候府做客的。”焦夜懷特意咬重請字,提醒傅奕不得無禮,轉頭對濯青臨說話就變得溫柔似水,似他是什麽稀碎的珍寶,“這是傅奕,暫時借住在我府上的。他是我部下的兒子,他母親在他父親死後改嫁,嫁到的那家人不把他當做人,我看著可憐,就把人接迴府中照顧。


    當時他才八歲,轉眼都過去十多年了,現在他已經二十好幾了,也到了獨立的時候,過幾日我就安排他出府。”


    傅奕聽到這裏心慌不已,他不喜歡鎮北侯,但從來沒想過離開候府。


    “侯爺,奕兒還沒有孝順你,怎可這就離開。”


    “你到底不是我戈家的人,我總不能一直留你在府上,若是被外人誤會你是我候府的下人,豈不成了我的罪過。”


    傅奕還想掙紮解釋,被焦夜懷打斷,“好了,太晚了,該休息了,你迴去吧。”


    “是。”傅奕不甘不願退下。


    “客房準備好了嗎?”焦夜懷問郭城。


    “已經打掃幹淨,隨時可以入住。”郭城答道。


    “好。”焦夜懷帶著濯青臨去休息,到了客房才發現這裏是真的撿漏,大約是常年沒有客人居住的原因,就是一張孤零零的床榻,一張桌子,兩把椅子。床鋪被褥還是清淩淩的白色,把整個房間襯托得更加冷清了。


    “這裏太清冷了,你住我那屋吧。”焦夜懷輕飄飄說完,就發現郭城和濯青臨表情都不對。


    濯青臨趕緊道:“這裏就很好了,我本就是客人,怎能睡主臥。”


    郭城聽到濯青臨推拒,臉色這才好了幾分,幸好這位借住的還知道分寸。


    然後郭城就聽到他們將軍用隨意的口氣道:“沒關係,這裏太冷清了,你剛剛經曆了那種事情,本就心有餘悸,晚上再住這樣的寢房會做噩夢。”


    濯青臨還要推拒,都被焦夜懷擋了迴去,最後不知怎麽就被人忽悠住在主人家的房間。


    郭城見焦夜懷真要誰在客房,心裏不得勁,“將軍,你就算做戲做真,找個人出來轉移大家的注意力,可也不用做到這種程度吧!”


    “我不是做戲。”焦夜懷神色很認真,“我是真的喜歡他。郭城,你知道一見鍾情嗎?我就是這樣,我希望跟他長長久久的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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