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濤殿燈火通明,長老們已經開始緊急議事。


    裴汶從側門進入鳳凰台,冷眼遙望著靜濤殿中的光輝與人影,轉身向另一處走去,沒入陰影中的地道。


    地道幽深,裴汶快步穿行,外麵的震蕩和爆炸還在繼續,悍然氣浪順著山石傳來,震得裴汶耳膜發痛。


    地道越來越深,逐漸能聽到更為清晰的靈氣爆炸、金屬碎裂的響聲。


    地道盡頭是一方幽深的石洞,此刻石洞周遭不斷有靈氣炸開,碎石煙塵滾滾,又有鎖鏈落地撞出的火花。


    煙塵折射著靈氣的亮光,幾乎讓人無法視物。


    裴汶隻能隱約看見光塵中有一道站起身的模糊人影,他不由得加快腳步,心跳快得像是擂鼓。


    可在此人五步之外,裴汶驚恐地刹住了腳步。


    對方聽到裴汶的步伐聲,緩緩轉過身,一雙冷厲的青色眼瞳展露在光下。


    仇山英趴在他的腳下,唿吸微弱,一動也不敢動。


    因為有一把雪亮的長劍正搭在仇山英瘦可見骨的蒼白頸邊。


    劍的主人笑了笑,道:“汶天尊,別來無恙。”


    裴汶一瞬如墜冰窟。


    第98章 長夜火宅


    裴汶一瞬如墜冰窟, 幾乎不能使喚自己的手腳:“你放開他!”


    孟沉霜的微笑在紛飛的光塵中若隱若現:“我沒有捆住他。”


    “我是說”裴汶臉色慘白,“把劍挪開。”


    “哦?”孟沉霜側過頭,看了看自己手中的劍, 又看了看氣息奄奄、脆弱無比的仇山英。


    仇山英許久不見陽光, 皮膚極白、極薄, 仿佛和滿頭白發融為一體, 幾乎可以看見頸側皮膚下青色的血管。


    “你想救他?”孟沉霜淡淡問。


    裴汶發著抖,幾乎能聽見自己牙關顫動撞擊的聲音:“你和他無冤無仇,不要傷他。”


    孟沉霜怎麽會找到這裏來!他不該知道這地方!


    “是嗎?”孟沉霜靜靜注視著裴汶,“可我看你為了救他, 引謝邙和阿耶山入陣, 用他們破陣和自相殘殺時的力量炸開整個桐都, 解開束縛他的鎖鏈,


    “且不論那天魔王, 汶天尊, 我隻問你一句,謝邙與你有冤有仇嗎?”


    山中的靈氣爆炸還沒有停止, 大地不斷地震顫搖晃,裴汶的身形控製不住地左搖右擺,孟沉霜卻穩穩地立在仇山英身前。


    光塵如煙氣般浮動又堆疊,仿佛二人間層層積累的劍拔弩張, 又或是裴汶心中的恐懼。


    一滴冷汗滑向裴汶的太陽穴,他連深唿吸都在抖:“一切不是你想的那樣,我沒想害謝邙, 他不會有事的你不要碰仇山英!!!”


    浮萍劍正挑起仇山英的下巴, 劍尖閃過一縷寒星。


    孟沉霜聽著裴汶的辯解,目光卻落在伏跪腳邊之人的這張臉上, 仇山英虛弱至極,淡銀色的眼睛裏流出一滴淚水,卻不見分毫恐懼,仿佛一顆琉璃珠。


    “多漂亮的一張臉呀,”孟沉霜手中劍又抬了抬,“你與裴汶相依為命、生死之交,是不是?”


    仇山英注視著孟沉霜,張了張嘴,卻沒有迴答。


    孟沉霜的目光掃過他襤褸衣衫下的道道疤痕,重新偏頭看向裴汶:“汶天尊,如果你這麽在乎他,為什麽要把他害成這副模樣?狻猊生於天地間,來去如風,卻因為你隻能被困鎖山中。”


    “我,我……”


    “你想說,不是你給他戴上的枷鎖,也不是你對謝邙出的劍,你一雙手幹幹淨淨,不染塵埃,是嗎?”


    裴汶怒吼出聲:“你心中不快,要往我身上插刀子,我都認了!你到底要我怎樣?!我不過一介凡夫俗子!”


    孟沉霜揭去淡笑的麵具,冷冷道:“我倒想知道你要我怎樣?把我和謝邙當成一把快刀,幫你救出仇山英,然後用完就扔嗎?”


    “我是想救仇山英!”裴汶目眥,“可我也想提醒你,明帝!你的使命還沒有完成,你必須把一切都想起來!!!”


    孟沉霜臉色忽變,裴汶隻覺眼前一花,緊跟著便難以唿吸,竟是孟沉霜飛身上前來掐住他的脖子,把他整個人提了起來。


    仇山英大喊:“別傷他!”


    孟沉霜死死盯住裴汶:“你都知道些什麽?”


    裴汶被掐地臉色發青,就快要窒息,他努力去掰孟沉霜的手指,可竟硬如磐石:“我,咳…我……別,別……”


    孟沉霜的手指逐漸收緊。


    “羨……羨、魚,活……著。”


    孟沉霜瞳孔猛縮。


    “你說什麽?!”


    裴汶拍打孟沉霜的手,他鬆開五指


    nànf


    ,裴汶一下子摔在地上,咳嗽著說:“別羨魚、別羨魚還活著,我知道他在哪。”


    就在這時,又是一陣山崩地裂的震動,但卻不是從爆炸的靈氣通路裏傳來的,卻仿佛是有人在劈山,地道盡頭傳來嘈雜喊殺聲。


    孟沉霜怒視裴汶:“你還安排了人追殺?”


    “不是我!”裴汶驚道,“恐怕是裴新竹的命魂燈滅,裴家長老們立刻追出去了,你是不是沒有掩蓋蹤跡?”


    “沒有。”


    “快走!他們發覺魔君燃犀進了桐都,一定會追殺你!”


    孟沉霜轉身長臂一撈,單手將仇山英抱進懷裏,裴汶跪在地上瞪大了眼睛看著這一切,緊跟著一條鎖鏈飛馳而來,卷起他的腰和手一扯,直把他拉向空中!


    裴汶剛想大吼,一團寒水潑麵而來,蘊含豐厚靈力,全灌進了他喉嚨裏。


    咕嚕嚕嚕


    竟是孟沉霜直接劈開了醴泉井底部的岩石,抱著仇山英,拖著裴汶順著深井脫身。


    井水倒灌而下,堵滿整個地道,一時把追上來的裴氏子弟淹了個人仰馬翻。


    -


    一刻鍾以前


    浮萍劍與鹿鳴劍一齊發力劈向陣中兩麵鏡子的連接處,謝邙一個渡劫期的力量不足以撼動陣法,但心魔幻象“孟沉霜”的力量本就來自陣法,此消彼長,仿佛無窮無盡。


    烈光大勝,兩麵鏡子應聲而碎!


    整個陣法緊跟著破碎,被謝邙說動願助他一臂之力的心魔幻象在煙消雲散的最後一刻,望了謝邙一眼。


    謝邙身隨劍勢而去,就地翻滾三圈,以劍拄地,才堪堪止住身形。


    血腥味和濕潤的土腥氣一齊爭先恐後地湧入鼻腔。


    他警惕地抬起頭時,一個額長犀角的天魔斷氣倒地,胸膛上有一個手腕大的貫穿傷口。


    刺穿胸膛的武器是一根鐵色長棍,長棍一劃,又變迴了九節鞭。


    九節鞭的主人正是裴新竹。


    倒地之的天魔卻是天魔王阿耶山。


    裴新竹見到自己所殺的“謝邙”忽然變作了天魔王阿耶山,一陣巨響後衝進來的人卻又是個手持鹿鳴劍的無涯仙尊,他一驚,心中刹那百轉千迴。


    “謝邙?阿耶山……裴汶!”


    裴汶借刀殺人,騙了他們所有人!


    可如今真正的謝邙就在眼前,裴新竹盛怒之下,揮鞭進攻,謝邙以鹿鳴劍接了幾招,每一鞭都直衝死穴而來,裴新竹要置他於死地的心思昭然若揭。


    電光火石之間,九節鞭再度如毒蛇般纏住了鹿鳴劍,裴新竹旋轉手腕,試圖扭曲鹿鳴劍。


    然而真正的鹿鳴在此,謝邙劍刃一挑,隻聽得幾聲金屬相接的鏗鏘厲聲,鹿鳴劍鋒嵌入九節鞭每一節的相接之處。


    略一用力,長鞭瞬間斷成九節!


    裴新竹手中隻剩下九節鞭中的兩節,他殺紅了眼,根本不願收手,灌注靈力將兩節鞭子凝成短棍,劈向謝邙的肩頸,短棍帶出獵獵狂風聲。


    謝邙側身避過,鹿鳴劍側手一劃。


    二人錯身之間,裴新竹頸邊爆開一串鮮血,真正澆滿了謝邙的右肩。


    他踉蹌著跪地倒下咽氣時,雙眼還死死瞪著立於不遠處的謝邙。


    謝邙卻不再管他。


    這方空間中的陣法雖然已經失效,但方才他和心魔幻象一起破開陣法時釋放出的巨大力量似乎炸碎了什麽東西。


    四方泥土中傳來深山龍鳴般的陣陣巨響,混亂的靈氣在土地中扭曲湧動。


    謝邙放出神識查探,赫然發現周遭盡是交錯縱橫的濃鬱靈氣,它們似乎順著某種路徑運行,就像是他們之前發現的國朝氣運。


    這些靈氣運行的路徑原本在此處有一個交匯點,但現在交匯點被謝邙破壞,在地下穿行的靈氣蠢蠢欲動。


    謝邙側耳聽著泥土中湧動的巨響,忽然向上抬手揮劍破開頭頂的土石,飛身而出。


    下一刻,無數濃鬱到恐怖的靈力奔湧而來,猛地在他方才所立之處匯聚。


    如果不躲開,靈力的巨浪強風足以把一個化神修士撕成碎片。


    爆炸就在這時候發生,氣浪咆哮著從地底奔出,竟將謝邙猛地甩了出去,他滾落到百米之外,再迴頭時,整個視野一片亮白。


    城中心的那顆老桐樹被爆炸的靈力撕碎了!


    狂暴的靈氣奔湧而出,掀翻廣場上慶祝桐燈節的人群,唿聲四起。


    謝邙爬起來,在人潮火海中向東飛奔,往萬夏江海閣而去,但跑到半途,遠處乍現的浮萍劍意使謝邙脊骨一顫。


    沉霜


    謝邙立時調轉方向,禦劍向劍意不斷爆發處飛行。


    浮萍劍意不斷釋出,且在向著某個方向移動,必定是孟沉霜正在與人纏鬥。


    謝邙加快速度,從燈火熊熊暄天的桐都城一路追至黑暗無際的蒼量海上。


    巨浪排空,鹿鳴劍穿風破雲時的氣浪在海浪中鑿出一道深痕。


    前方暗夜中顯出一群打鬥追擊的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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