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孟沉霜看他一副乖巧無覺,任人宰割的樣子,也忍不了意動興起。


    他趕緊上手給謝邙整理好衣襟和衣擺,把該遮住的東西遮住,遮不住的……一會兒再說。


    孟沉霜雙手捧住謝邙的臉,臉頰與掌心皆是滾燙,他緩緩唿出口氣,隻覺自己也要控製不住了。


    以前謝邙清醒著,即使孟沉霜被墮魔欲念所擾,他也能控製住局麵,可現在呢?


    孟沉霜深唿吸,默念清心咒讓自己冷靜:“謝南澶,告訴我你什麽時候又在入魔?”


    “在明覺觀中談起九狄人挖出蕭懷崢的心髒,壓在聚堡峰之下時,我走火入魔。”謝邙原本平靜,然而說起這件事時,平和的神色出現了裂隙,眉頭牽動,似乎有某種痛苦流露。


    魔君燃犀的而血脈控製並非無所不能,修為高深的墮魔有可能衝破束縛,奪迴自我意誌,更何況謝邙此時此刻隻是陷入魔障,還沒有完全轉化為墮魔。


    謝邙目中青光不斷閃爍著又消隱,他的意識正在撞擊這魔君燃犀設下的囚牢!


    孟沉霜沒時間細問,他抓住謝邙的手臂:“你剛才為什麽咬我?”


    “喝你的血。”


    “你很想喝?控製不住?”


    謝邙神色掙紮,似乎就要掙脫:“想……”


    孟沉霜緊蹙眉頭,想到些什麽:“你確定你墮魔是因為迴憶慘烈,心神不定,走火入魔嗎?”


    下一刻,孟沉霜眼前忽然天旋地轉。


    嘭的一聲巨響。


    他被謝邙猛地撲倒在地,小畫舫在水波中劇烈搖動。


    撐槳的船夫站立不穩,被晃進照桑河,艱難地爬上來以後,江水沒一會兒就浸濕全身。


    眨眼間高大船夫消失,隻餘一張黃紙片孤零零飛旋著,落在船舷。


    第91章 俠肝義膽


    四匹靈駒拉著玉輪車在枕流山的蜿蜒山道上風馳電掣, 將踏碎的落葉白骨拋在身後。


    越往北去,夏越晚,枕流山在八百裏寒山之北, 幾近極北魔域的地盤, 如今仍是一脈雪落葉凋景象。


    寒氣颼颼, 卻吹不透驊騮玉輪車內灼熱的空氣。


    一隻玉白纖長的手從窗中探出, 指尖酡紅,輕輕搭在外麵,熱氣竟從手背上蒸騰而出。


    大約是手的主人在車中熱得難受,想要吹會兒涼風。


    然而下一刻, 抓雙手猛地抓住了窗上的珠簾錦緞, 指節死死拽著, 雪白瘦削的手背上幾乎爆出青筋。


    孟沉霜此刻神思迷亂,喉嚨裏幹啞無比, 連一滴眼淚都哭不出來, 隻覺得自己這具身體裏,恐怕半滴水分也沒有了。


    上一口水液, 恐怕還是謝邙塞進他喉嚨裏灌進來的。


    他算是知道孤鶩城裏那些墮魔怎麽永遠肆無忌憚,在大庭廣眾之下也不避諱了。


    因為控製不住。


    這就是魔頭,欲念蕪生,無休無止。


    把兩個墮魔放一起, 簡直就成了永動機。


    從錦上京一路至枕流山,二人情狀如此,實在無法禦劍, 隻好駕車。


    可一旦駕了車, 這接連六七日裏,車廂裏的震動搖晃就沒止息過。


    怪不得謝邙一定要用四匹靈駒牽引玉輪車, 若是力量不夠大,這車恐怕要在謝邙把孟沉霜按在廂壁上時頃刻翻倒,墜入險峻山崖間。


    車廂裏放著玉榻,鋪著軟錦,鎏金紫銅花爐不知何時被撞翻在地,檀香灰還在繼續悶燒著,散出山間霧氣似的縹緲的煙。


    可再濃的香也掩不住廂內濃鬱的別樣氣息。


    “謝南澶,你讓我轉過身來……”孟沉霜聲音艱澀,他總覺得自己的喉嚨被撞得發腫,說話間帶著血絲。


    謝邙沒有離開,就這樣把他翻了過來。


    孟沉霜眼皮發抖,散亂的鬢發全部汗津津地貼在額邊頰側:“你過來,靠近點。”


    謝邙俯身過去,孟沉霜抱緊他的肩胛,一口咬在謝邙頸側。


    這肌理分明的頸項上遍布咬痕,每一口都深深紮進血肉之中。


    沒人會這樣調情。


    謝邙臉上神色變幻莫測,肌肉僵硬著,仿佛極度掙紮,冷汗涔涔地浮上後背。


    孟沉霜的犬齒嵌入謝邙的血脈之中,將屬於魔君燃犀的血氣和魔念全部導引出來。


    這是最後一口了。


    前世今生那些慘烈的記憶會讓謝邙心魔叢生,卻不至於使他墮入魔道,否則無涯仙尊早八百年就該入魔,然後殺去魔域,一舉統一四方,殺得墮魔天魔們嗷嗷叫。


    孟沉霜研究了好半天,才發覺是之前謝邙在為他解春血散之毒時,吞下了自己這具絕頂墮魔之軀一口血的緣故。


    把魔君燃犀的血氣和魔念全部引出來,魔化的症狀就會慢慢消退。


    至於心魔……隻能靠謝邙自己了。


    鬆開牙,擦幹淨傷口處的血,孟沉霜感覺到懷中人的體溫慢慢降了下去,等迴到人形冰塊的程度,謝邙卻又動了起來。


    “魔血沒清幹淨嗎?”孟沉霜倒吸一口冷氣,捧過謝邙的臉,疑道。


    謝邙目中青光褪去,更顯深沉,他低啞道:“清幹淨了,隻是……你我上一場還沒有結束。”


    他見孟沉霜通紅的眼睛瞪著他,又補充道:“最後一迴,解決了就好了。”


    是以又到了深夜。


    驊騮玉輪車已把二人送至目的地,但車中人一直不下來,四匹棗紅色靈駒開始用蹄子刨雪裏的枯草吃。


    待孟沉霜重新理齊了衣冠,從車上跳下地時,一下子沒撐住,酸軟的腿膝就折了下去。


    謝邙攬著他的腰一帶,把人拉了起來。


    孟沉霜召出浮萍劍,把劍往雪泥地裏一拄,當成拐杖用。


    浮萍劍哀鳴抗議。


    謝邙彎腰將人攔腰抱起。


    孟沉霜嗅到他身上這幾日過於熟悉的蘭香檀意,欲念又躁動起來:“放我下來。”


    “你走不穩路,我抱你進去,”謝邙說,“這裏荒無人煙,沒關係。”


    孟沉霜隻好扭頭看向前路,不再看謝邙的臉,以防在這露天席地的深山老林裏再一次被美□□惑。


    寒氣彌漫,林下疏疏漏月光。


    跨過一片亂石野草叢生的屋梁廢墟,迎麵而來一尊釋迦摩尼蓮花座像。


    魔域以八百裏寒山為界,與修仙界相隔,在寒山之北,來往的基本隻有魔族,卻不知多少年前,有僧人在此修了一方古廟佛寺。


    這座小小佛廟久無人居,名已不顯,外部木構瓦砌的部分都坍塌湮滅,隻剩下後側鑿山壁而立的半邊佛窟還在風雪中屹立。


    黯淡月光下,世尊拈花趺坐蓮花台,旁側立著四個張牙舞爪、麵目猙獰的塑像。


    孟沉霜看了一會兒,發覺其中懷抱琉璃琵琶者應為魔王波旬,並特利悉那、羅地、羅伽三尊魔女像,講的大約是這幾個魔頭試圖以□□、樂欲、貪欲擾亂世尊,而其端坐高台,不為所動的故事。


    不知這在魔域裏修廟的和尚,是欲學佛祖靜心去念,還是學佛祖贈這波旬得聞佛法之機緣,化魔王為佛,號妙住得法光如來。


    隻可惜,曾有人在這佛廟中激烈一戰,將佛首齊齊削去了。


    謝邙抱著孟沉霜往前走到世尊像跟前,如裴練鷗所言,有一刻獸牙嵌在世尊輕垂膝頭的手指上。


    孟沉霜伸手拔出獸牙,這東西約半指長,形似虎牙,是當年仇山英在此避禍時留下的。


    這幾日裏,孟沉霜時不時不受控製地昏睡過去,到後來,幹脆每一迴都記得請裴練鷗入夢,與他談談仇山英和桐都裴家的事。


    隻是每一迴,孟沉霜都會身不由己地被弄醒。


    裴練鷗忍不住問這是怎麽迴事,是否是遇到了危險,孟沉霜沒有別的辦法能解釋,隻能隱晦地跟他說了情況。


    裴練鷗那張淌著血淚的臉,瞬間紅透了。


    他在幽冥九泉之下當了幾百年鬼使,但在人間,死時不過十七歲,尚不通人事。


    一想到麵前這位笑若煙籠、桃花淨水般的公子和自己在夢中談話,夢外卻在巫山雲雨中。


    他磕磕絆絆不知用什麽語氣答話,眼睛裏的血淚都快燒幹了。


    孟沉霜隻好引著他說話,幾番入夢後,大致拚湊起五百年前的這段舊事。


    裴練鷗的確有怨於裴家。


    如孟沉霜與謝邙此前所料,桐都裴氏與天魔族之間算不上清白。


    五百年前,他們暗中往天魔族聖城長極送去一位主家少爺做質子,名作裴玨。


    陪著他一同前往的還有大量侍衛、仆役和雜從,其中有幾位裴家旁支,去給他當陪讀和玩伴。


    裴汶便是其中一位。


    裴練鷗不知道裴汶在長極的生活具體如何,他是在寒山曆練途中意外碰上了帶著仇山英逃亡的裴汶。


    仇山英本體為神獸狻猊,獸形貌類獅虎,白質黑文,尾附龍鱗,頂有龍角,人形是個二十五六歲的青年人,長發銀白。


    他被當時的老天魔王阿律多囚禁多年,渾身是傷,一路昏迷高燒。


    裴汶說,自己是趁著天魔王太子阿耶山宮變,在一片混亂中把仇山英偷偷帶了出來,有天魔族在追殺他們。


    裴汶彼時隻是個少年人,小小一個,仇山英無論獸形還是人形都比他大得多,他一路扛著仇山英,艱難地在山路上攀援。


    裴練鷗比裴汶年長兩歲,見了族弟一路艱難,心生不忍,又覺義字當頭,立刻加入了這場拯救和逃亡,揮劍擊退無數次天魔追殺。


    其中一次就是在枕流山古佛廟中,他們與天魔殺手大戰三百迴合,力漸不支,最後還是仇山英化作原型狻猊,咬死了好幾個天魔,這才逼退敵人。


    撕咬間,他不慎落了顆牙在佛像手上。


    也是因此一戰,仇山英重傷難愈。


    兩個少年決定把他帶迴桐都,請長輩出手救治庇護。


    當時裴練鷗剛剛知道本該光風霽月的裴氏竟與天魔族私有聯絡,心亂如麻。


    但想著裴玨剛死在長極,裴氏和天魔族一定會生出嫌隙,他和裴汶好生求一求,長老應該能答應幫忙把仇山英治好,再藏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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