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錦上京中濁氣大清,先生已經打點好念陵一切了?”孟朝萊問。


    “算是。”孟沉霜眉頭緊蹙著,似乎仍在思索什麽,“我和南澶還有事情要辦,沒時間料理你,你帶著落罔先迴澹水九章,好好待著,沒事別亂跑。


    “小花在金鈴塔幻境中,太茫山萬兵客應商陪著他,若無事,不用打擾他們,還有個名作徐複斂,諢號癆死生的墮魔大夫,你讓他給落罔看傷。”


    “先生去多久?”


    “未定。若我僥幸不死,應當很快就能迴來。”孟沉霜看著孟朝萊蒼白瘦削的臉,歎息一聲,“靜之走了,你最近都沒吃藥,是不是?”


    孟朝萊不答。


    孟沉霜:“病痛也就罷了,我知道你能忍,但被傷病拖累,修為也將不得寸進,你能忍受嗎?”


    “若我就將要死了……”孟朝萊忽道。


    孟沉霜冷眼看著他,他一下子又噤了聲。


    “把手伸出來,右手。”孟沉霜道。


    孟朝萊剛伸出手,浮萍劍便出現在孟沉霜掌心,寒光乍現,刺得孟朝萊不自覺閉上了眼。


    下一刻,一陣鑽心疼痛刻進他右腕。


    “我不能跟在你身邊,聊贈浮萍劍意三縷,要是顧元鶴或是什麽別的不長眼的人來殺你,以此劍意退敵,等我迴來,懂嗎?”


    孟朝萊睜開眼,見一道白光劍意隱沒在手腕內側,微微發燙。


    “先生不生我氣了?”


    孟沉霜冷道:“迴來再收拾你。”


    或許,也收拾他自己。


    孟朝萊與莫驚春的亂局根源在他,在查清當年浮萍劍血殺六尊的真相之前,實在理不清幾人之間的恩怨糾葛、是非對錯。


    還有燕蘆荻。


    孟沉霜猜測六尊之死和自己記憶損失可能和明帝有關係。


    蕭緋屍骨上並沒有殘存的神力,但若是當時行事的是明帝,失山先生得到神力做報酬也就不奇怪了。


    如此,等找迴明帝的記憶,他應當能尋到些神力,給燕蘆荻治病。


    不過孟沉霜與謝邙沒有急著離開錦上京,反而先迴了畫舫,孟沉霜翻身就上了床躺平。


    謝邙一路不言,許是還在憂心返枝山裏吸納大虞氣運的陣法。


    他順著氣運外送路徑追過的神識無法分辨撞上的另一個人是誰,但卻足以定位那一頭位於東南臨海桐都。


    裴氏。


    當孟沉霜得知追蹤結果時,這兩個字不由自主地浮現在他腦海中。


    太多的事情和裴家牽扯在一起,紛雜不清,他們躲不開,就必須得親自去一趟。


    之前在九泉冥府,他還答應了幫裴練鷗去桐都找一個人,孟沉霜和謝邙商量過後,決定順便把這件事一起提上日程。


    裴練鷗許諾的寶藏酬勞都是其次的,重要的是,裴練鷗曾為裴家主支子弟,必定知道許多裴家密辛。


    而如今斯人已逝,他與裴氏沒有了利益牽扯,給的消息更真實可靠,同時,孟沉霜隱約察覺出裴練鷗似乎也對裴家的做派有所不滿,隻是不清楚究竟不滿哪一點。


    所以在前往桐都之前,孟沉霜必須先和裴練鷗取得聯係。


    裴練鷗當時說,他會入孟沉霜的夢。


    是以孟沉霜迴了畫舫就當頭倒下,默念一邊裴練鷗叫他的請鬼使咒語,閉上眼,試圖陷入夢境。


    “地藏在前,諸神避退,幽冥闕通,惟夢惟懷。請鬼使,裴練鷗。”


    一盞茶過後,孟沉霜猛地睜開雙眼,看見謝邙披散著一頭白發,坐在自己床邊。


    謝邙:“你沒睡。”


    孟沉霜雙目炯炯:“睡不著……你有清心助眠用的丹藥嗎?”


    謝邙坐在那兒,思索片刻:“我有個辦法。”


    他忽然俯身到孟沉霜耳邊,說了幾個字,灼熱的氣息湧上來,攏住孟沉霜的臉頰與耳朵。


    孟沉霜愣了一下,緊跟著一巴掌拍在謝邙肩上,道:“還是給我藥吧,這樣快些。”


    謝邙幽深的雙目注視他片刻,隨後直起身,臉上仍是一副澹薄軒肅的神色,仿佛剛才在孟沉霜耳旁說汙言穢語的人不是他謝南澶一樣。


    他取出一顆丹藥,端了杯水給孟沉霜:“睡吧,我就在這裏,為你護法。”


    “地藏在前,諸神避退,幽冥闕通,惟夢惟懷。請鬼使,裴練鷗。”


    這一迴,孟沉霜在幾息之間,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


    待他陷入深睡,眼睫不再顫動,謝邙抬手撫上他流暢的側臉,撥弄著這淡粉色富有血色的下唇,拇指輕輕一壓,便撬開齒列探了進去。


    青光失去遮掩,在他雙目中流轉加深。


    夢中一片白茫茫,裴練鷗已立身在前等候。


    “李公子,這麽快又見麵了。”


    他仍穿著那身冥府黑衣官袍,四隻手裏的刀戟棍棒還沒來得及收,兩隻眼睛血淋淋地看著孟沉霜微笑。


    “謝仙尊與我不日前往桐都,之前李公子托我尋人,我們可一並去做,敢問此人姓甚名誰,家住桐都何處?”


    裴練鷗頓了一頓,才答道:“他名仇山英,本體為神獸狻猊,我不知道他現在住在桐都哪一處,還要麻煩李公子和謝仙尊先去一趟枕流山,山陰處有一座佛廟,佛廟裏釋迦摩尼蓮花座上嵌著一粒獸牙,


    “那是仇山英落下的,二位取了獸牙,再依獸牙上殘留的氣息啟尋人訣,應當就能找到他,我猜……他應當在裴家主宅鳳凰台。”


    孟沉霜:“如果他住在裴家主宅中,我們不能直接遞名帖拜訪嗎?”


    “他……”裴練鷗欲言又止,“李公子,其實那日將此事拜托給二位後,我又躊躇良久。仇山英實為裴家所囚,我甚至不知道他如今是死是活。”


    “你想救他出來?”


    “是……當年是我害了他,又勢單力薄,無法救他脫身,隻是若他還活著,要把他從裴家救出來,必定兇險萬分,李公子和謝仙尊有事在身,若為我冒這個險,可能有些不值當,是我太過冒昧。”


    “鬼使大人不必妄自菲薄,”孟沉霜上前一步,“我們要查的事也與裴家有關,有需要鬼使大人幫助的地方。”


    “我能幫上什麽忙?”


    “我想先問鬼使大人一個問題,大人的死,和裴氏有關?”


    裴練鷗雙目長大,中間那條血紅的傷痕又被扯開幾厘。


    孟沉霜會意,追問:“因為仇山英之故,裴氏之人害了大人?”


    裴練鷗雙唇顫抖囁嚅著,眼中血淚流得更猛了。


    孟沉霜站在原地,等一個答案,卻忽然感覺身上有些異樣的躁動。


    空曠的夢境中忽然變出一隻老虎,撲到孟沉霜身上,咬住他的肩頭,又疼又燙,大型獸類粗重的唿吸聲在孟沉霜耳邊響起。


    他立即警覺要把老虎推開,可腹股溝處也忽然浮現出一截燃燒的火把,滾燙火舌舔舐著他。


    緊跟著整個夢境視野都開始搖晃,畫舫錦帷在孟沉霜眼前來迴閃爍,原本清晰的神誌變得昏昏沉沉。


    夢要被喚醒了。


    裴練鷗也反應過來,衝上前來抓住孟沉霜的手想把他拽迴來,然而下一刻,整個夢境驟然崩塌。


    孟沉霜原本要反握住裴練鷗的手猛地抓住了另外的什麽東西,他來不及分辨,肩窩處就傳來一陣刺痛。


    他原本平躺著入睡,此刻卻被人翻過來壓製著,眼角隻瞥見身後霜雪般的白發。


    犬齒又沒入皮中幾毫,血沿著齒麵淌出來。


    剛才夢裏的老虎和火把幻象一定都是因為他!


    “嘶謝邙,你在幹什麽?!”


    孟沉霜想把這壞事的人推開,一抬手,卻發現自己的雙腕也被他用衣帶捆在了一起。


    更不必提早已不知被扔到什麽地方去的褲子和外袍。


    謝邙卻衣著整齊,幾層衣領嚴絲合縫地疊在一起,他抬起頭,望向孟沉霜:“你夢見別人了。”


    “否則呢?”


    謝邙又抬起自己被孟沉霜握住的那隻手腕:“你在夢裏,還要去牽他的手。”


    孟沉霜努力把頭轉迴來,看清謝邙的瞬間,目中一顫。


    鮮血順著謝邙的齒間、唇角蜿蜒而下,滴落在白發上,他死死盯著孟沉霜,像是抓住了獵物的猛獸,青色的眼瞳如利爪銳齒一般。


    謝邙……又入魔了。


    謝邙發覺孟沉霜正望著他出神,不由得笑了笑。


    可這笑邪性十足,讓孟沉霜不自覺打了個寒戰。


    謝邙俯首吻上這雙終於隻注視著自己的煙水桃花目:“你為什麽不夢見我呢?你為什麽不來我的夢裏呢?”


    “你還清醒著嗎?嘶謝南澶!”


    “是我,我在。”


    突如其來的頂撞讓孟沉霜後腦一麻。


    謝邙卻不停,同時還在他耳邊繼續說著什麽求你夢見我的話,孟沉霜在搖晃中迷迷糊糊醒過神來。


    墮了魔是嗎?


    孟沉霜驟然睜眼,雙目中用來遮蓋青瞳的幻術立時煙消雲散,光澤流轉,來自魔君的血脈控製頃刻發動。


    謝邙臉上的神情一瞬定住了。


    “起開。”孟沉霜說。


    謝邙乖順地讓開了,正要下床站起來,忽被孟沉霜拉住:“坐到我身邊來,不要亂跑。”


    白發仙尊於是又在孟沉霜身旁正襟危坐,一派肅然。


    隻是孟沉霜隻叫他坐好,謝邙不受自我意識控製,不像往常那樣會理一理衣襟,整一整袖子。


    此刻玄青緞衣領口滑落,露出謝仙尊緊實的胸膛和腹肌,還有某個剛剛被拿出來的東西。


    一把滾火瞬間把孟沉霜從腳燒到頭。


    墮魔都這樣。


    剛才的事也怪不得謝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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