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沉霜走在前麵,謝邙始終跟在他身後,兩人一路往洞穴幽深處去。


    孟沉霜習慣了了謝邙沉默寡言的做派,一路上沒怎麽迴頭,也沒有發現謝邙目中的青光越來越濃。


    洞穴一路向下,漸漸越收越窄,到最後隻餘下尺方之地。


    已不知此為地下多少丈,空氣稀薄得近乎於無,當年李瑾派出的人掘到此處,便再無法往下。


    謝邙在孟沉霜身後問:“把這個洞劈開嗎?”


    孟沉霜忽然想起外麵山坡上跑過去的一家兔猻,遂道:“直接劈洞,恐怕山會塌,稍等,我看看山。”


    孟沉霜用手掌貼住山壁,向內灌注微弱魔氣,魔氣在山體中遊走一圈後,微微震動著迴到他手中。


    幾個算式和推斷結果隱約出現在他的腦海中。


    果然……蕭緋穿越前會的那些東西,他也沒有完全忘光。


    “南澶,你用靈力撐住這幾處,”孟沉霜給他指了幾個方位,“我把這洞繼續挖下去。”


    謝邙不多問,如言照做,孟沉霜轉身,依著山脈結構向洞中灌注魔氣,登時頑石化作齏粉,被不斷拋出。


    洞內一時煙塵滾滾,謝邙一揮手,起靈陣隔出一片清曠空間。


    孟沉霜的力量和神識越往下,便越能感受到有一股隱隱的清氣在向外逸散,他順著清氣的指引,魔氣在山體裏又轉了幾個彎,終於在不知幾百丈下,探到一方木盒。


    魔氣一拉,木盒便順著洞穴往外飛。


    謝邙聽著洞裏傳來的唿唿風聲:“阿渡,慢一些。”


    孟沉霜迴頭看他一眼,放慢了手上的動作。


    一刻鍾後,一隻漆黑的木盒被收入手中,外觀完好無損,涼得像是一塊冰。


    這盒子沒有鎖,全靠釘子將蓋子釘住。


    這裏太黑,孟沉霜和謝邙退到山洞之外,寒冷的風一下子卷得襟袖飛動,兔猻一家遠遠地看著這兩個人類。


    孟沉霜翻出一把短匕,沿著縫隙把蓋子撬開,天光落進盒中,最先漫起的是一股鐵鏽味。


    血早就幹了。


    是那九顆從各麵釘穿心髒的鐵釘生了鏽,而被釘住的心髒早已風幹空癟,縮成半個拳頭大的一團黑褐色東西。


    但即使被釘穿,又被壓在雪山之下六百年,這顆心髒仍散出濃鬱的清氣。


    孟沉霜左右端詳:“是用來釘馬蹄鐵的釘子,看來九狄人手忙腳亂,不講究。”


    謝邙抬手啪一聲合上了蓋子:“走吧。”


    孟沉霜挑了挑眉,去看謝邙時,後者已經轉身上了飛劍,孟沉霜沒說什麽,幾步追了上去。


    兩柄劍再次掠過雪席城時,孟沉霜忽然抓住抓住謝邙的手腕,冷不丁道:“魔氣?”


    謝邙的手臂一僵,腳下鹿鳴劍卻飛得迅猛,直接把孟沉霜往前拖了幾十米。


    孟沉霜不得不雙手拽住他的手臂,在半空中喊道:“謝南澶,等等,停一停!”


    鹿鳴劍總算是停下了,謝邙迴過頭說:“我無礙……”


    孟沉霜眨了眨眼:“啊,我知道,我是說雪席城裏好像有魔氣。”


    謝邙眉頭一鬆,但隨即又皺起:“之前朝萊到雪席城尋人時,重啟了九龍鎮山河大陣,天上都後命理事台來修葺陣法,但淨化殘餘的陰氣還需要一些時日,凡人不得入內,雪席城仍是座空城,或許有魔族趁機溜進去了。”


    說話之間,孟沉霜忽然隱約聽到一陣唿喊。


    “陛下陛下”


    他朝下一望,就見雪席城中高高聳立明武天王塔上站著一個人。


    天王塔的塔頂已經塌了,那人就站在殘餘屋簷的最高處,朝著孟沉霜的方向揮舞衣袍,想要吸引二人的注意。


    孟沉霜:“落罔?”


    他怎麽會在這兒?


    “下去看看。”孟沉霜牽著謝邙往明武天王塔飛去。


    第89章 合巹之禮


    兩人禦劍剛一靠近落罔, 這人就像搖尾巴討食的狗一樣撲向了孟沉霜,他見孟沉霜拉著謝邙的手,便也想去牽孟沉霜的手。


    “陛下!!”


    謝邙抬腿就是一腳, 把人整個蹬了迴去。


    落罔摔在瓦楞上, 猛地咳出一口血, 孟沉霜這才發覺他一身都是傷, 可還不等他看清具體,忽然嘭一聲!


    落罔消失在原地,殘瓦上隻剩下一隻……小狗?


    黑色小狗耷拉著耳朵,後腿一道狹長的傷口, 前胸凹陷, 似乎是斷了骨頭, 此刻正嗚嚶嗚嚶地朝孟沉霜叫。


    孟沉霜:“落罔???”


    小狗水靈靈的眼睛哀怨又期待地看著他。


    孟沉霜禦劍過去,把小狗從屋簷上抱了下來。


    小狗的體型介於幼年和成年之間, 孟沉霜落到地上, 想把他放下來時,他還伸著爪子扒拉了一把孟沉霜的手, 戀戀不舍。


    “落罔,這是怎麽迴事,你怎麽變成狗了?”


    小黑狗趴在地上,嗚咽了一會兒, 才不情不願地口吐人言:“我父母是犬妖入魔,我生下來,也是犬妖為魔。”


    妖修有心, 自然也有心魔, 有可能走火入魔,隻是動物生在野外, 大多質性淳樸,入魔的可能比人修小得多,因而妖族墮魔極少見,沒想到落罔竟是一個。


    怪不得他以前就……不大聰明。


    孟沉霜忍不住摸了摸小狗頭,小黑狗渾身是傷,卻還高興地搖尾巴,孟沉霜便又給他塞了幾顆治傷的丹藥,問道:“你怎麽從凝夜紫宮跑出來了,和誰打架了?”


    小黑狗忽然開始掉眼淚:“是天魔王阿耶山,他率天魔族攻占了孤鶩城,陛下,我沒有守住城,重傷後逃到這裏躲避追殺。魔域現已全部淪陷,他還把您的頭懸在城頭示眾,您什麽時候迴去砍了阿耶山的腦袋?”


    “我的頭?”


    “陛下的腦袋。”小狗點頭。


    孟沉霜還在茫然,謝邙提醒道:“你留了紙人偽裝成魔君燃犀。”


    他蹙眉:“可如果阿耶山砍了假魔君的腦袋,他不會看不出那是個紙人。”


    “他不在乎。”謝邙道,“借魔君的腦袋示威而已,隻要你沒有迴來,城頭上的那顆腦袋是真是假又有什麽關係?”


    “這阿耶山倒是雄心壯誌……落罔,我還有事要辦,暫時迴不去。”


    小黑狗咬住孟沉霜的衣擺:“陛下!你帶我一起好不好!”


    如果還是人形,不等孟沉霜出手,謝邙已經拎著落罔的領子,把人扔開了,可現在落罔是一隻小狗,兩個人都不會平白無故踹開一隻不傷人還搖尾巴的小狗。


    “你身上傷沒好,我不能把你帶在身邊,我想想……我給你找個地方養傷,可好?”


    落罔泫然欲泣地倒在孟沉霜腳上,像是賴上他了。


    謝邙提著小狗後頸把他拎了起來,對孟沉霜說:“該走了。”


    孟沉霜點點頭,重新禦劍升空。


    落罔被謝邙提在手上,來迴亂扭,忽聽一聲:“別動。”


    無形的威壓鋪展開來,落罔隱約覺出某種熟悉的氣息,仰起頭一看,一雙冰冷的青色眼瞳正注視著自己。


    小黑狗渾身打顫,瞬間炸了毛。


    孟沉霜飛在前麵,沒有察覺到落罔此刻的如履薄冰,隻是望著腳下掠過的九龍鎮山河大陣,升起些許遲疑。


    他放慢了速度,與謝邙並肩:“你剛才說,天上都讓理事台的人來修葺過陣法?如今過去快半年了,他們真的修了嗎?”


    謝邙在孟沉霜麵前把落罔提到手臂上托著,揮袖朝那九龍鎮山河大陣打下一道靈力,刹那間清光激蕩,六子聯方的紋樣從光芒中浮現。


    “來過了。”


    “可是陣中靈力微弱,甚至不如朝萊以一己之力注入的靈氣。”


    “許是偷工減料,你若擔憂,我可以向顧元鶴或裴汶去信,叫他們來看看。”


    “晚些吧,現在不宜向他們暴露行蹤。”


    孟沉霜的目光穿過腳下流雲,注視著那法陣上六子聯方的紋樣光芒逐漸淡去。某種捉摸不透的預感卻浮上腦海,冥冥之中似乎有個答案向他顯露出隱約的身形,他卻始終抓不住。


    不是莽莽天命,倒似某種毛骨悚然的陰謀躲藏在麵紗之後,一閃即逝。


    迴到錦上京時,天色還未暗,謝邙把落罔扔給孟朝萊看著,自己隨孟沉霜重上返枝山念陵。


    幾日不見,念陵墓室裏的塵土一如既往,怨氣在墓道中湧動翻滾,仿佛一條條黑色巨蟒。


    孟沉霜踩上棺床,叫謝邙在旁等一等,他怕謝邙碰了棺材裏的東西,又心智不穩走火入魔。


    從木盒中取出蕭緋的心髒,一根根抽出鐵釘,孟沉霜掀開蕭緋的衣衫,左右比劃了一會兒,才找到一個合適的位置,掀開金箔,把幹癟的心髒放進玉製的肋骨之間。


    但金箔合上後,還有一道縫隙無法消弭。


    “南澶,有針線嗎?”


    謝邙當真從乾坤袋中取出了銀針和線頭,但腳步剛往前幾步,就被孟沉霜唿止:“拋給我,我來就行。”


    謝邙給銀針穿好了線,用靈力浮空送到孟沉霜手中,孟沉霜彎下腰去,把金箔和屍身上殘餘的皮□□到一起。


    周遭寂靜無比,好似能聽清灰塵落下的聲響。


    燃明符安靜地發出光亮,時間仿佛這算不上廣闊的空間中堆疊成了丘陵。


    自棺中流淌而下的清氣越來越多,從一開始的被怨氣壓在地底,到逐漸上浮,最終勢均力敵地壓製住怨氣。


    怨氣仿佛從此失去了動力,在清氣的壓製下,不再向外奔湧,隻是靜靜地漂浮在原地。


    孟沉霜站在棺床上,用魔氣一招,停滯的怨氣便倒流而來,全部湧進棺槨之中,最後被壓進那金身玉骨之中。


    唯餘淡淡清氣如廬山雲霧般越過山頭。


    接連吱呀幾聲,待棺蓋與槨蓋都被推迴,孟沉霜再打進七顆提前準備好的金鎮釘,蕭緋與李瑾二人的屍骨,終可重迴寂靜與黑暗。


    隻餘少許清氣自縫隙中溢出,幾乎不可為凡人肉眼所見了。


    孟沉霜跳下棺床,拍拍手上的灰,對著謝邙道:“我們一定是世上第一對給自己合上棺材的人。”


    “那就該上一炷香,再奉上祭肉,燒些紙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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